雨秋在厨房里坐了一夜。
喝得酩酊大醉的承弼不知几时送走的胡会计，歪在床上便睡着了。
翌日大早，雨秋在后门口听到隔壁两个嫂子咬耳朵，知道胡会计凌晨回家时被造反派抓了。抓他的时候他又哭又喊，路都走不成，最后是被硬生生拖走的。雨秋还听说上午就要抄他的家，连房梁都要给他拆走，因为他们家的房梁据说是杨木的，是整个大队里最好的。
夜里担心，鸡叫兑现。
心惊肉跳的雨秋手忙脚乱地拍醒两个孩子，吩咐大的给小的穿好衣服马上去后门等着，款上夜里清好的包袱去喊承弼。
承弼尚在酣睡，雨秋上去又是推搡又是拍脸，好容易把个承弼闹醒，他迷迷瞪瞪坐起来：“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
“你要还想滚回里面呆着你就继续睡！睡不死你！你还喝酒！还招惹那个佝偻子，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要不是你大丫头拿命去顶着，你还能在这里睡觉喝酒？你不知好歹！赶紧跟我们走！”
雨秋正吵吵着，承弼一把拉过她来，捂住她的嘴：“嘘！”
“砰砰砰——”
黄家大门被捶得山响，窗户外一片嘈杂，只听得一群人乱七八糟怒喊：“打倒走资派！抓住走资派的黄狗子！这次不能放跑狗地主婆！”
“砰砰砰——”
“开门，黄承弼！王雨秋你个狗地主婆，你们赶紧滚出来！”
“砸！把门窗都砸了！别让他们跑了！”
“后门！快！围上！全围上！”
房间的窗户被砸破了，有人探着头看到他们两在房中：“他们在这儿！”一群人遂动手拆窗户。
后门口的两个女孩子早已吓得抱着哭成一团。承弼推开雨秋：“带孩子快走！”
窗户快被扯掉了，早有一只脚已伸进来踩上了桌子，风嚯啦啦往房里灌，桌上的毛录吹得底翻了面。
雨秋恨恨地看了承弼一眼，转身抓起炭盆里的火钳向窗口使劲扔过去，只听得哎哟一声大叫，有人应声摔了下去，雨秋什么也不顾了，端起炭盆往窗外倒出去，有人抓住她的胳膊，她操起桌上的钢笔一个个猛扎下去，窗户边是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夹着不堪入耳的咒骂，承弼坐在床边愣愣看着。雨秋顺手抓过桌上一把抄写了毛录的稿纸，出房门前往承弼脸上了扔过去。
前后门眼看都不支了。她抱住后门口的两个孩子带去厨房，端起灶上的大锅，吩咐两人赶紧从锅坑里钻进灶膛，告知二人无论如何也不要做声，随后将大锅放回原处，从灶膛里塞进厚厚的柴草。
大门被撞开了，她听见一班野蛮人从房中抓出了毫无抵抗的承弼，少不得一顿拳打脚踢。此时，她已没入水缸中，悄无声息地将缸盖合上了。
缸中的水深正好容她脑袋露出水面，只是如铁衫般锥心刺骨的寒冷宛如一点点将她凌迟，她想，所谓的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了吧，她紧咬的牙根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缸中听一切声音都嗡嗡不清，她在乎的只是灶坑中两个孩子是否安好，完全没发觉自己的意识已渐渐模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