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罔生的逃亡
我突然伏在雪堆里隐隐的抽泣,那种临近战场的怯意与不安在瞬间爆发,“对不起,对不起……”
“林夫人。”
“是林夫人吗?”
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猛地起身,看见那一身翠色的棉衫在雪地里像青竹般伫立,头发倌成了妇人头,清丽的脸全部露了出来,眼睛里带了几分悲伤,“林夫人,您怎么回来了?”
罗兰伸手搀着我,我瑟缩着不敢开口,生怕问出自己最害怕知道的事情。
“林夫人,林相公怎么可没和您一同回来?望月城里的壮丁大多都被抓去前线了,女人们也有不少去做了跟军的厨娘,回来只怕也见不找几个了。”
“罗兰,没有人死,对不对?没有人死对不对?”
说出的话带着隐约的颤意,罗兰微微一怔,“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不过抓壮丁的时候来了位相公,把咱们谷里的几户人家都迁出去了,我嫁人人之后,简图哥哥便和嫂子去了西山上。”
心里吊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背上沁出一层冷汗,风一吹才觉得一阵冰凉。
听罗兰说,纵使搬出去,村子里还是死了很多人,望月城临近边城,鬼壶关沙漠那一战败了之后,许多人担心被战火波及,早早的便搬了出去,剩下的人家刚被陌生男子遣散没几日,便有荒年落寇的劫匪冲杀了进来,一番厮杀,几户不愿搬走的人家死的死逃的逃,望月城便没了人。
我一颗揪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这里离边城太近,我也该考虑早些离开才是,那两年离开皇宫,我不相信司徒麟会摸不到踪迹,若常呆下去,只怕非但自己逃不了,还会连累了罗兰他们。
罗兰还是嫁给了张大户家的教书先生,随丈夫一起在张家书院里辟了间小屋暂时栖身,闲时帮忙带着几个远房亲戚家读书的孩子,倒也其乐融融。那****碰上她是赶上她回望月城祭没能从劫匪手中逃脱的姐妹,那也是当年闺中斗草的小丫头,只因为不愿被劫匪糟践咬了舌。
我在罗兰的小院子里住了几日,时常会出去打探一些消息,司徒麟按兵不动,希图内部的皇族斗争却愈演越烈,阡陌疲于应对,守军已出现了些许怠意。其实,从阡陌让出皇位那一刻开始,就应该知道会有这一天,我在望月城再也呆不下去,希望能去他身边,和他一起面对将来的风雨。
打算离开的时候,罗兰站在床边看我收拾行装,一身淡绿色色绸布短襟衫,上面绣着绿玉般葱翠的广叶芭蕉,衬着一张脸如象牙般干净而清澈。只有一双眼睛眼眶微微的泛着红,她丈夫是个憨实的读书人,待她很好,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唯一觉得宽心的事情,包袱甩在肩膀上系好结,拍拍罗兰通红的脸,擦去滚落的泪水,“罗兰,照顾好怕自己,我会回来的。”
罗兰吸了吸鼻子,鼻音浓重,眼睛里毫不掩饰的不舍让我有种窝心的温暖,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值得我守护的温暖,还有很多人在远方默守着我的平安喜乐。想到这里,心情不复沉重,转身出门,身后隐隐还可以听见罗兰淡淡的啜泣声,马鞭扬起,我仿佛看见阡陌那年云淡风轻的模样。
一路出了山谷便往边城赶去,天气最近有些回暖,沧浪江的冰层已经化开了很多天,现在战事紧迫,两国早已禁止通船,要从临安去希图,唯一的一条路就是那座吊桥罔生桥,桥之所以为罔生,是因为它虽名为桥,却是一条通往死亡的轮回之路,沧浪江两岸伫立两座险峰,险峰之上悬有吊索,罔生桥中间便悬于吊索之上,沧浪江畔,浮桥离江面仅尺余,越往江心走便越高,最高处可可以平视山腰,俯瞰江面数千里,没有人知道那桥是如何架起的,数百年来,无数人尝试过从桥上走过去,但除了死在路上的,便是半途折回的,据折回的人说,在罔生桥上看人间,有种已经死亡的感觉,若是江水平静还好,只觉得人间俱灭,剩了自己一抹孤魂。那种悬于九天的恐惧让人恨不能跳入江中,宁死也再不上罔生桥,若是遇上风大时,江面涛声震天,江水直打上罔生桥上五丈处,浪花翻滚,好不吓人,不用站上去,光看那腾起的水浪便已经心神俱破。那样的天气,纵使是常年游走两岸的船夫亦不敢靠近江畔。
适逢天气回温,江水化开,北风卷起的浪花时不时的拍打着江岸,水浪直冲出数十米,临安大军在江畔外五百米处安营扎寨,我一路小心的避开临安军,到了江畔却不由得止了步,罔生桥的传闻非假,那江水腾起万丈带着侵吞河山的气势,的确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高高吊起的浮桥像脆弱的秋千被江水拍打着在两座峭壁之间悠悠的荡来荡去,仿佛孤寂了千百年幽魂,还要一直孤寂下去。
一直在江畔徘徊了数日,风总算是停了下来,久不见的日出照在那冰冷的玄铁上,泛起的光泽沁出阵阵寒意,让人望而生惧。轻功在这种时刻变的异常可笑。站在桥的半腰,只需要一眼,心脏就已经无可抑制的跳动,腿微微的发着颤,人仿佛是浪花中细小的微粒,僵硬的躯体半点由不得自己的神经主宰,身后传来阵阵的马蹄声,隐在江水拍案的声音中不是十分真切。
“衿儿,回来……”
那撕心裂肺的喊声像是要把铁链扯断,我紧抓着铁链的手竟然也开始发颤,脚无力的往前迈着。
“衿儿,你回来,你回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见司徒麟浅绿色的长袍上沾着点点污泥,长发散落,再不复以往镇定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回头看身后的人,只在心里淡淡的对自己说,“司徒麟,再见。”
岸上的人开始焦躁了起来,甩开身后阻拦的侍卫冲上了吊桥,巨大的冲力让桥开始微微的晃动,那微小的晃动到达我所处的半腰已经变成了剧烈的摇晃,我一个不稳趔趄着摔在浮桥上。
“衿儿……”
那一声怒吼让我心里怒起,“吼什么,老子没死呢……”
身子却不敢再动分毫,手紧扯着浮桥上的横木不让自己滑落下去,下面的人似乎也松了一口气,“衿儿,你慢慢滑下来,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要渡江,朕,我、我让人送你。”
无奈的翻个白眼,就我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不下去难道挂在这里荡着秋千做日光浴啊?
翻身趴在浮桥上,小心的避开隆起的肚子,手慢慢的攀着一块块横木往下滑去,想着逃亡大计在最后的时刻夭折,心里就怒火冲天,好不容易滑到离地面不足半尺处,司徒麟爬上来一把将我捞进怀里,趴在浮桥上的身子微微的颤抖,他这副样子,我心里再大的火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