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现在却要不告而别！整装待发的姿容，意味着太子早上在自己房里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皇甫焱没有出征，尽管宫外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千万百姓请命朝拜的人都是尊贵无比的大启太子！朝堂上的动荡早已在奔赴风浣之前就平息得似乎从未有过什么大动干戈，太子不愿出征，可以有无数理由，自己绝对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那一个，但是却可以成为摆在庙堂上最亲人最不容推翻的那一个！迎接一个生命的到来，比起屠戮无数生命，无论何时都显得高贵冷艳的多！而狐狸却有不得不出面的条件，他亏欠太子一次救命之恩！
孙渺缈双手冰冷，止不住的微微颤抖着，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狐狸千方百计的呵护着自己时，自己却亲手将他推进了无法回头的绝境！如果不是自己在那个夜雨海边疯了一样向皇甫焱恳求，如果当夜自己稍稍动动脑筋，完全可以想到还是莫少湖在一旁，他的功夫就算比皇甫焱要差也差不太多啊！应应急还是没有问题的！皇甫焱甚至什么都不用说，没有任何表示，他不去，狐狸就必须去！狐狸欠他的，完全都是自己造成了，只要狐狸在他能指手画脚的范围之内，随时都会受他的威胁和控制。该死！为什么自己没有早一点看出这些端倪！
为什么她会来？皇甫淼的心瞬间揪紧，勉强着自己不要立即拽起她的手飞奔出这座从骨子里开始崩溃倾塌的宫殿。宫中最多的莫过于是非流言，她今日这样站在自己宫门前，与私下里去璇玑阁相会根本就是两回事，关心则乱，只怕她是根本没有联想太多。
渺缈。我不值得你为我去承担那么多。心像坠入深渊般的酸楚，她应该留在他身边，不应该站在自己面前。匹配不上的终究是缘分未及，自己是配不上她真性情的懦夫。
那些温柔碎裂开来的笑容，孙渺缈看得十分难受，皇甫淼的脸上写着千言万语，可是他却始终隐忍着，什么都没有说，“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你准备连句告别都没有就走得无影无踪吗？皇甫淼，玩失踪很有趣吗？让我找不到很有趣吗？你一个字都没有说，留给我的只是矮几和藏书通通搬空的空荡角落，你有没有一点点的担当啊？”声音中夹带上了埋怨和悲伤，说什么重要吗？其实根本都不重要。这是第一次，孙渺缈觉得口才好真的是件很好的事情，因为它可以絮絮叨叨的拖延着时间，让自己再多看这个人几眼。他要去的地方是尸横遍野的边关，枯骨未必成忠魂的乱世之中，离开，这两个字到底有多少几率会变成永别，谁也保证不了。他没有功夫，又刚刚接受了大型手术，脱筋换骨之后要多久才能适应现在相对虚弱的身体状况，根本没人说得清楚，他不说不代表别人都会守口如瓶，医神族那个老不正经的族长早在第二次光临紫轩宫时就背地里告诉过自己，他在给皇甫淼偷偷服药，药粉下在晚膳中，无色无味，强身健体。
如果他现在真的拥有的是健康人的身体，医神绝对不会没事给他乱开补药吧？
皇甫淼挥挥手，门前的侍卫立即撤离，雪地上的脚印凌乱之后，只剩下两人还站在门前对峙。雪花慢慢又落下，皇甫淼抬手拂去女子眉间凝结的雪色。
“征战血腥，我不想让你担心。”她在担心，担心自己的安危，可是自己根本不配。这一身的肮脏，很快即将为天下人不齿，皇兄上位后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要为他母后生前之事翻案，然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自己也并不是那么无辜。母后曾经借着自己的手，做过多少斩草除根之事，早已记不清了。这世上，哪有什么无辜之人？成王败寇，不过尔尔。
“不让我担心？”冰冷的手指拂过滚烫的眼泪，不争气的水雾让自己看不清楚近在咫尺的狐狸温柔的脸庞，在这种时候哭真的很丧气诶，孙渺缈，对着一个即将出征的人哭，不就是在诅咒他回不来了么，真心过分，暗示在这一刻彻底失效，哭似乎成了天经地义的选择。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甚至世界也会突然转换，将自己抛弃到一个陌生的时空里，如果连他有天也要走，走到自己追不到的地方去，那么还有什么能够永远留在身边？
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没有那个所谓的永远？我，受够了！
“我可以不用担心吗？你是军中主帅，可以一直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吗？你……”虽然知道自己想这种事情很自私，可是轮到谁身上谁都希望那个要出去送死的人，不是自己的亲人，“你就不能不去吗？整个大启，连一个统兵打仗的人都没有？”
“渺缈，我是大启皇子，天下百姓供养着这座宫殿，就是为了在他们需要时，皇甫一族能够给他们保护。所以，任何人都可以后退，但是我不能。”皇甫淼温柔的对答着，其实天下百姓对于皇位坐的那个人是怎样的帝王，根本不会有太多的了解，以讹传讹罢了。明君还是昏君，对于他们的影响，只有吃饱和吃不饱，他们不关心谁才是皇族正统。
“维护皇甫一族的统治是吗？那么为什么太子没有亲自出征，反而要一个普通皇子去？”太子没名没分的在下面卧薪尝胆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站在人前，瞬间压倒所有皇嗣，确立自己独尊天下的地位吗？他为什么要拱手出让这次的机会？根本不合常理！
“皇兄另有要事，此时无暇分身。”皇甫淼的苦涩深深的藏进心中，渺缈，这件事，你早晚会知道，只是不应由我来告诉你。
“比皇甫家的天下还重要的是什么事？能让他抛开百姓？”孙渺缈挑了挑眉，“圣上春秋正盛，就算是传位，也不会这么早吧？”如果是继承大统的话，倒是可以理解，但是没可能现在这个时候登基吧？老白脸身体好着呢！
“让皇兄亲口告诉你，更加合适。”怎么会是登基呢？如果皇兄要登基，那么现在宫中所有的皇嗣都要搬去宫外的王府居住，渺缈虽然聪明，却终究对于宫中的事情不熟悉。
“好吧，你不说就随便你。”狐狸不想开口，只能证明这件事情对于他而言，应该不是什么好事，自己没必要逼问下去，既然是宫里的大事，那么早晚会露出端倪拉场唱戏，自己可以耐着心思等着去，“但是你今天不能走！”只要还有一线机会，自己也要去努力！
不管是什么方法，只要自己想的到的，自己一定要去试一试！留住他！一定要留住他！
“可是今日……”皇甫淼的话被瞬间打断，“说了今日不许走，就是不许走！”女子坚持。
“好。”战事岂能拖累，最多今夜子时，自己一定要离宫，只是此刻先让她安心也好。
昭阳殿，御书房内。
“圣上，微臣有、有事要启奏！”这话说得十分绕口，自称草民吧不是，自称臣妾吧也不是，孙渺缈有些脸红，但是该说的话还是得说的，“微臣觉得派三殿下奔赴前线，不合适！”
皇甫樾麓微微笑着，“渺缈有孕在身不必跪着，起身答话吧。”
“圣上，三殿下他现在全无功夫在身，还需要日日服药调理……”
“渺缈，你可知道那些行伍之人，千千万，又有几人能够得到名师指点？日日操练也不过就是强身健体而已。”自己何尝不心疼淼儿，但是这一次，非他不可。
“可他现在是个病人！”孙渺缈仍旧不肯放弃。
“你要知道，大启的天下也好，其他皇朝的疆域也罢，终究是要交到他们手上的，优胜劣汰，怨不得任何人。淼儿如果不想赢，那么他就永远只能是一个失败者。大启的天下，绝不会断送在一个败军之将手中！”皇甫樾麓不怒自威，太子已经稳坐泽月城，淼儿只有离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焱儿绝不慈悲，自己已然看出了某种征兆。
“微臣还有一事不明！”孙渺缈犹豫了一下，自己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之后，就不会再去烦老白脸了，只是这个问题，如果触到他的逆鳞，怕是自己有下狱的风险吧？
“你想问朕，有没有真正疼爱过这些皇嗣吗？”皇甫樾麓已显苍老的脸上，时光的沧桑并不是十分明显，只在他言谈中能够感受到帝王迟暮的衰败。
“不。”孙渺缈深吸了一口气，“微臣想问的是，什么是帝王之爱？帝王，有没有爱？”
皇甫樾麓一愣，看向女子的眼神随即变得深沉起来，数年之前，自己曾经有过这样的疑惑，再次听到这个问题，想不到的是，竟然换成了别人问向自己，偏偏这个人却并不是自己皇甫一族的子嗣。可惜，实在是可惜，自己的儿女没有问出这个问题，却被别人问了去。好在值得慰藉的是眼前的女子终此一生都会和皇甫家扯上割舍不断的关系，而且现在怀着太子的骨肉，否则，就单凭这个问题，足够她死一百次！
皇甫樾麓的沉默让孙渺缈心惊，大启帝王沉默了很久之后终于沉声开口。
“帝王不应有爱，否则支配万民，便有不公之时。但是帝王无爱，则奴役天下为掌中玩物，必备天下人所抛弃。帝王之爱，只受之广博，不受之分毫。帝王的一举一动，都是帝王之责。兼济天下，天下却并非一家。朕说的这些，你懂吗？”
“微臣略懂。之时微臣想要问的，不是胸怀天下之术。微臣……”难以启齿，因为这种事情原本就算是后宫私密吧，自己去问大启帝王，这个按照辈分是自己公公的男子，关于一男多女NP的事情，好像无论有多么名正言顺的借口，都说不出口啊！
“渺缈想问的后宫之事？”她这样通透的女子，也会为情所困吗？看来太子没有好好珍惜她，宫中早已传出种种流言，看来并非子虚乌有了，“你今日所求之事，是想改投旁人？”她是看上了淼儿吗？
孙渺缈脸色爆红，“绝对没有！”
皇甫樾麓难得露出帝王之尊，字字都是威慑，“就算是你，朕也不会默许你游走在朕的两位皇子之间，孙才女，朕怜惜你的才华，不代表大启皇族会放纵你的任性妄为！”
“微臣明白。”孙渺缈施礼告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