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细观察之后,王小书开始悉心治疗昏厥的郭强,往郭强的两个太阳穴贴了两团白色的物体,又用褐色的牛骨沾着一种油状液体来回刮着郭强的全身。如此数回之后,王小书给郭强盖好被子,说两个时辰之后就会恢复。小川紧张的情绪得到了巨大的缓解,然后在王小书的询问之下,仔细交待了事情的经过,尤其对光着身子的女人进行了仔细地描述,努力让王小书相信光身子女人的可怕。我在一旁听得非常兴奋,因为我对秘密军事基地的猜测得到了有力的证明,光着身体的女人一定是个不要脸的女间谍,用美色诱惑了解放军叔叔,导致解放军叔叔犯了严重原则性错误,说不定已经把我军的机密情报出卖给了敌人,对郭强下此黑脚一定是想杀人灭口。王小书觉得还是对现场进行勘查之后再下结论,不过也认为我的推测很有可能。
由于得到了王小书的肯定,我的想象愈发泛滥,觉得秘密基地的入口就在奶牛场的繁殖车间,就在某个纸箱的下面,输入密码便可以进入。那个光着身子的女特务现在一定已经获知了原本机密的密码,更多的军事秘密将会泄露。所以郭强一定要好好隐蔽起来,让女特务以为识破她身份的人已经死了,然后女特务就会继续带着变节的解放军叔叔去偷取我军机密。我们要秘密等待他们的再次出现,然后当场将其抓获。至于小川为何没被灭口,我想大概是因为小川的傻,路人皆知,说清自己学名都困难,完全没有灭口的必要。但是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女特务忽略了王小书和我的存在,为自己身份的暴露和阴谋的破产埋下了隐患。我们决定去我家阳台加强对奶牛场繁殖车间的监控,掌握女特务的行动规律,做好将其一举捉获的准备。郭强此时还没醒来,嘴边的白沫倒是不再汹涌澎湃,很像多年后断流的黄河。
晚上的电影是周大力为庆祝新婚而包场放映的,名字记不太清楚了,据放映员小李叔叔说是关于国民党特务阴谋破产的故事。为了不浪费等待郭强醒来这段无聊的时间,我们决定到电影院进行业务学习,看看共产党叔叔是如何识破敌人诡计,怎样机智地将狡猾的敌人一网打尽的。周大力站在影院门口,热情地接待每一个来此观看电影的人,遇见大小领导更是热情似火,亲自领路至最佳观影位置,并奉上瓜子饮料。我这样的小孩得不到这样的礼遇,只会被周大力一脚踹进电影院的角落。王小书和我还有小川直接来到二楼的放映间。因为王小书他爹王建军负责管理电影院,所以王小书看电影有特权,既可以在放映间看,也可以在银幕后面看。
放映员小李是福建人,今年十七岁,家里是开电影院的,从小耳闻目染,掌握了过硬的放映技巧,从没有出过放映事故。小李平时不爱说话,因为他只会说家乡话,叽里咕噜一大堆没人听得懂。小李每天坐在放映间卷动胶片察看是否有儿童不宜的段落,然后细细地用剪刀剪去,自己的脸也就红了。小李深受战友们的喜爱,不是因为小李只干活不说话的敬业风格,而是小李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送出许多剪掉的儿童不宜的胶片,让战士们躺在床上点燃火柴观看交流,度过一个又一个躁动难耐的青春夜晚。
王建军多次警告小李不能将儿童不宜的胶片流传到王小书手里,害怕喜爱医学的王小书立志成为妇科圣手。所以每当王小书带着我们驾临放映间时,小李非常紧张,用一米五八的瘦弱身躯区分开胶片和王小书。王小书对于这种幼稚的行为非常不理解,就像不理解同为一米五八的伟大的雷锋叔叔竟然会被一根电线杆砸死一样。对于儿童不宜这件事,我们始终不明白大人们为何要如此紧张,用小川的话说,不就是亲了一下吗?很多事情注定要靠时间去解决,比如明白儿童不宜的意义,这是属于大人的秘密游戏,长大后自然就会明白。只知道事情远比亲一下来得复杂和美妙,就像明白雷锋一定是会死的,或早或晚,消失在记忆里,终于不会再被想起。
由于当天放映的影片有较多的儿童不宜,放映室里挤满了小李的战友,大家排队站在小李的身旁开心地等待着。小李剪下一段胶片就递给旁边的的战士,拿到的战士欢欣鼓舞离去,憧憬着新鲜的夜生活。由于没有达到参加此类活动的法定年龄,我们只好到银幕的后面看电影,散场后再去请教小李电影里的具体情节,以帮助我们抓住女间谍。我们三个人躺在木地板上仰视电影,分析体会敌人的计策心理。这部影片拍得太文艺,武打枪战的场面不多,所以小川很快就躺在地板上睡着了。响亮的鼾声超越了他的实际年龄,音响效果极佳,台下观众一直以为有位演员演不下去,忍不住睡着了。王小书和我失望地发现电影完全没有任何借鉴性,剧情和现实恰恰相反,我党的英俊男子勾引了敌军将领的三姨太,获得了机密资料,救出了自己的真正恋人,正义的爱情得以成全。后来三姨太被敌军将领击毙,我党英俊男子又将敌军将领打死,然后带着恋人去找组织。
我觉得三姨太长得太难看了,不明白敌军将领怎么会找这么一个难看的老婆,对我党英俊男子的舍身为党越发敬佩。在放映过程中,每当出现儿童不宜的画面被生生剪掉时,台下就有人起哄吹匪哨,提醒大家开始想入非非。而无数的学龄前儿童在影院里尖叫着来回奔跑,寻找想入非非忘记自己已经成家有子的父母,吵得更多父母无法专心想入非非,痛恨这一代孩子很不懂事。
王小书也在想入非非,不太明白我党革命斗士的生理结构,为何总是身中数枪而屹立不倒?好不容易快死了还能吐字清晰、抑扬顿挫地说出大量机密;而敌军人员身中一拳就足以毙命,密密麻麻地躺满一地,死得格外干脆彻底。王小书不明白其中原因,只能自己想入非非,觉得我党地下工作者一定是吃了某种神秘药丸,以致可以刀枪不入,说完大段台词方才死而瞑目,到了电影结尾还能突然复活,给敌人致命一击。
电影对于现实实在是缺乏指导意义,我只好自己展开想象,计划如何抓住女间谍,又不至于被其迷惑,失去立场,做出足以让学校开除的坏事。我觉得被迷惑的解放军叔叔可能是假装叛变的,在关键时刻一定会恢复本来面目,让敌人的阴谋破产,帮助我军取得最后关键性的胜利。因为我实在无法忍受解放军叔叔叛变的事实,就像美国电影不会允许英雄的失败。一个人深信的东西一旦被打碎,后果将会是惨烈的,就像一个绝顶的武林高手,相信自己天下无敌,结果却被只有一只手的残疾人一拳打死在众人面前。基于对解放军叔叔的充分信任,我的行动计划主要是针对毒恶的女特务,只要将她一个人碎尸万段就行。我计划在掌握了女特务的活动规律之后,进一步近身观察,伪装成和小川一样的傻孩子出现在她周围,获取各种重要信息,在适当的时机团结假装叛变的解放军叔叔,将其一举抓获,最好当场枪毙,大快民心。
我把这个计划讲给身旁的王小书,王小书比较悲观,坚信解放军叔叔已经真正彻底叛变,不会在最后关头帮助我们,搞不好还会和女特务一起将我们杀掉灭口,所以还是要在计划里加进如何干掉解放军叔叔这一重要环节。我听完王小书的话很不爽,觉得王小书这个推断证明他也有叛变潜质,因为他对我军战士钢铁一样的意志缺乏信心。但是由于对自己的脆弱意志十分了解,我还是很害怕被杀掉灭口,所以决定散场后和王小书一起去放映间找小李叔叔,希望看过无数电影的小李叔叔能为我们出谋献计。
电影终于散场。结尾处原本牺牲的我军地下工作者果然复活,枪林弹雨中出入自由,毫发无损,单枪匹马地干掉无数手持冲锋枪的敌人,出色地完成了党赋予的光荣使命。我们叫醒睡得满脸口水的小川,直奔放映间。不想还有不少的青春期战士在排队索要儿童不宜的胶片,忙得战士小李晕头转向,口中狂骂脏话。我们只好坐在大门口的长板凳上等待大量战士的最后离去……
周大力带着自己的未婚妻穿梭在密集的散场人群之中,不断和重要人物热情道别;美丽的准新娘兴致不高,强颜欢笑。某位重要领导的公子来到王小书的身边,向王小书索要暑假作业的答案。王小书不愿将自己的知识产权拱手相送,表示需要领导公子用三本和新华字典一样厚的书籍交换。领导公子平时只看漫画,没有如此厚重的图书收藏,唯一的方法就是偷他爹装点门面的藏书,但风险很大。两人谈判一时陷入僵局,在喧闹的环境中努力讨价还价。周大力抓紧时机带着未婚妻快速移动到我们面前,抓住领导公子的手,要领导公子一定要向令尊大人问好,一定要来参加婚礼,还特意叮嘱公子回家注意安全,并强迫我们护送公子回府。小川睡得丧失理智,不知道周大力已经下达了重要指令,靠在长椅上准备睡到下肢瘫痪,结果被周大力一脚踹醒。小川刚一睁眼,便看见了站在面前的周大力及其未婚妻,顿时一声惨叫,拔腿狂奔,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留给我们的是越来越远的尖叫声。我和王小书不知道小川又做了什么恶梦,以致如此丧心病狂惊恐畏惧,只好自己奉命护送领导公子回府。
回家的路上,王小书和领导公子的交易终于成交,最终的价格是两本厚书一本薄书,王小书很满意。因为领导公子偷出的书籍一般都极具价值,虽然领导本人不太识字,但他知道用附庸风雅的方式掩盖自己的不足。更为难得的是,投其所好的人都是真正的读书人,送出的书籍肯定相当靠谱,方便了王小书的成长。交易达成之后我们迅速抛弃领导公子,任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独自前行。联想到小川刚才不正常的惊吓过度的样子,我和王小书决定去小川家探访,送去温暖和关怀,以防止唯一的目击者的智商不因惊吓而进一步下降。
我们来到小川家时小川正在武装自己,钢盔枪套子弹袋全部佩戴整齐,可惜浑身上下还是在不停发抖。小川他妈在一旁焦急询问,小川全然不顾,快速钻到床下隐蔽好自己。王小书亲自钻到床下询问,小川只是发抖,一言不发,最后颤巍巍地问王小书:“郭强还活着吗?”
武术奇才郭强当然活着。王小书带回到家中时,郭强还在昏睡,王建军只好背着郭强,亲自将武术奇才送回家。郭强爹看见解放军同志登门拜访,激动不已,赤脚迎接。得知前后缘由后勃然大怒,当即伸出比郭强更加黝黑的大脚,将郭强一脚从院里踹到屋里。一分钟之后,郭强健康的从屋里走到院里,向解放军叔叔道歉,让王建军不得不对郭强爹能够治病救人的大黑脚感到匪夷所思,担心王小书学医的前景。
第二天一早,王小书带着神智还有些恍惚的小川出现在我家。一个小时之后,郭强也到达我家,坚持说我家的房间是圆的,门口的楼梯是圆的,厨房的冰箱是圆的,马路也是圆的。我不禁感叹郭强的生不逢时,倘若早生个千百年,地球是圆的这个伟大的真理一定会被郭强发现,郭强也就不用辛苦地连续后空翻,还要被叛变的解放军和他爹一人踹上一脚。
一天的观察毫无结果,大家只好回家吃饭睡觉,休养生息。当晚我又做了许多相关的梦,早晨醒来却想不起具体的情节,让我不由羞愧于自己睡觉时的智商低下。几天的观察毫无进展,奶牛场完全成为一片废墟,女特务也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