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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单恋公式(惜之)

楔子

夜幕低垂,星星稀稀疏疏地点缀在夜幕里。公寓顶楼,四个买醉的女子,掬起酒杯、眯紧眼睛,遥望那个歪歪斜斜的眉形残月,饮酒高歌。

一口吞下浓度不高的葡萄酒,童昕首先开口:“各位,我有话要说。”

小语吞吞口水,迫回不被预期的眼泪,“我也有事情要告诉大家。”

“大家都有话说?看来几年的共同生活让我们默契十足。”辛穗困难地扯动唇角。

“真的吗?正好,我也有事要宣布,童昕你先讲。”始终带着甜甜笑容的于优说。

童昕深吸口气,强迫喉间的哽咽随唾液吞落,伸手到颈后把随意夹起的头发放下。剪得参差不齐的及肩头发,泄露了她的心事。

“你把头发剪掉?为什么?你要放弃他,不再努力了吗?”小语轻呼。

是的,她们四个女孩因单恋结交,因单恋同住,也因单恋而留上一头长发。如今,童昕剪掉及腰长发,代表着她即将挥别让人心酸的单恋。

“对,下午我们上床后,我在梳妆镜前一簇簇地剪下长发,告诉他,我不再当替身。”顺顺半长不短的及肩黑发,她压制住心中惋惜,告诉自己断不能再回头。

在他身边当了多年秘书,等到底,等来的还是一场绝望,再不觉醒未免太傻。

“我以为,他妻子去世,你们就能顺理成章——”辛穗低言。

“我跟你做的是同一场梦,那时我也是这么想的,谁知,梦醒,才知道梦终究只是梦,和现实永远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再见了,我亲爱的室友,这些年和大家在一起的日子很愉快,我会怀念你们。”童昕轻喟。

“你要走了——”宴席终会散场,再优美隽永的曲子还是有休止符,小语偷偷擦掉泪水,靠在童昕身上,“没关系,人散感情还是会在的,是不是?”

“是啊!往后不管我人在哪里,都会想起这世上,有三个跟我一样的可怜虫,死心塌地守住一份没有希望的变情,心情就好得多。”揉揉发酸的鼻头,这些年童昕早学会不哭,要是一伤心就掉泪,海岛大概有三分之一的土地要被淹没。

“他要结婚了吗?”于优问。

“嗯!他要娶另外一个家世相当的富家女子,没想到绕地球一大圈,证实的还是中国那句古话:龙交龙、凤交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们的世界不是吾等凡人可以进得去的,而老鼠美眉再漂亮,也只能嫁给年轻力壮的老鼠先生,不能妄想高攀太阳公公。”说了一大串,吐出满胸怨气,她咕噜喝下一大杯葡萄酒。

酒,不醇不香,噙在口里,苦在心里。

“姻缘由天定,一旦注定的事,任我们再怎么费心尽力也改变不了结果,是不?”辛穗自问也问人。

“或许吧!人勉强不了天,更勉强不了爱情。”所以她放弃了,小语一口干掉手上的酒。

“小语,你呢?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们?”于优想淡然一笑,却扬不起沉重的嘴角,当女人太苦,爱上不能爱的男人更是自讨苦吃。

小语是四人当中年龄最小的,说是最小,也有二十五了,可是她仍然和初相识时一样单纯、可爱。也许和她的工作有关吧。她是个小说家,专编织情爱故事来弥补自己不能圆满的爱情。

“我要出国,也许三五年,也许永远不回来。”留下来——已失去意义。她看开也看透了。人生就这样!再算计、再计较,也争不到真正想要的。

“为什么?你们不是约好,若三年内男女都未婚嫁,两人就要结婚的?眼看日期就要到了,怎又突生变卦?”于优皱起眉问。

一直以为她们当中,小语最有可能和她心爱的人有完美结局,虽他不爱她,至少他喜欢小语,不像童昕的心上人待她那么无情,于优的他,对她只存憎恨,而辛穗的爱人从不相信爱情。

“因为她回来了。”小心翼翼防御多年,宜却在最后一刻出现在他眼前,而他爱她如昔、从未改变。

痴呵、愚呵!只要世间还有丘宜存在,他的心就注定为她沉沦;只要世间还有江硕侨存在,他就会是宜永远的避风港。小语错估他的执著,以为等过三年,就能等到他的情、他的心。

谁知——情是虚、意是假,他的心早缝合在宜身上,再分割不开。

“邱宜?他的初恋情人?”童昕问。

“她是他心中惟一真正爱过的女人,和那些出现在八卦杂志的女人是不同的。”她强调了“惟一”和“真正”,至于这些年来在他身边来来去去的女人全是过客,他没动过真心,当然,这些女人当中,包括陆小语。

“好马不吃回头草。”童昕不屑地冷哼一声。

“小语的侨哥哥不是马,而偏偏有太多男人对回头草情有独钟。”辛穗不想泼冷水的,但——很多时候,死心后才能重头再来过。

“我真想问他,为什么不能试着爱我?后来想清楚了,要是爱情可以解释得清楚,我就不用拿这种没有逻辑的东西,来骗取读者的眼泪了。”小语自讽。

“逻辑——”是啊!要不是爱情没有逻辑,于优要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爱上恨她入骨的“哥哥”?爱情比难懂的微积分还难解呵!

“梦碎了,再不情愿也要醒来。”童昕叹口气,她的故事已经走入完结篇,“辛穗,你呢?”

“我的他——不!他从不是我的。”吸吸鼻子,她又接道:“他终于卸下心防,开始接纳爱情。”

“恭喜你,多年等待,你总算等到这一刻。”于优奉上诚挚祝福。

“恭喜我?不!你弄错了,他的心不是为我开启,他接受另一个女人的爱,我对他终是白费心思。”青春、爱情,辛穗花费在他身上的感情还计算得清吗?怕是不能吧!

四人同时陷入沉默中,漆黑的夜里只有短暂的虫鸣声。

“于优,你不是也有事情要告诉我们?”小语甩甩头,企图甩掉不肯再多想的部分。

“嗯!上个月,我继父和母亲出车祸过世。”于优想轻描淡写,可——这事太沉重了。

“这件事我们知道。”

“这房子是我继父名下的不动产,现在产权属于‘他’。”

“他赶你走?”童昕问。有可能!“他”恨于优,一直都恨她。

“不!他没赶我走,只不过以前不论他多讨厌我,我们之间还是有一层关系维系住彼此,现在,妈妈和储伯都去世了,危险关系解除,我想,我该还他一个自由空间。所以,我要搬家,也就不能再收留你们这三位好房客了。”后面这句实属多余,在她们之前的谈话中,这座“女子单恋公寓”早已经瓦解。

“理解!还他一个自由空间,也还给我们一颗自由心,从此不再傻傻地守候没指望的爱情,我们要为自己活出一片晴朗的天空。”小语拿起酒杯大放狂辞。

“对!成熟女人不再适合做青春年少的单思梦。干杯!”童昕举起酒杯和其他三个碰在一起,轻脆的声响,像她们的心,铿锵一声,碎成缝补不起的碎片。

“不写情诗不写词,不谈风月不做梦,从此当个现实人,不再涉足付出与回馈不成比例的爱情,我们要活得实在、活得开怀!”辛穗对月大叫。

“明天,我们一起去把头发剪掉,庆祝重生!”于优建议。

她们四人都有一头留到腰际以下的直长发,留长发并不是因为好看,她们各自有理由,而促成这些理由的男人将从她们生命中退位,再留长发已无意义。

“然后,我们收拾行李,搭火车去旅游,连续玩它个十天半个月——”童昕接着说。

“可以吗?于优的工作告一段落了吗?制作人不是已经跟你催过好几次了?”于优是个以音乐为生的作曲人,近几年她的曲子让几个小歌星唱红,使她成为作曲界的半张红牌。

“别担心,我已经把曲子交出去,明天一大早我们就出发。”于优难得狂放,“辛穗,你能请假吗?”

“我连工作都不想要了,还管老板准不准假。”

“决定了、决定了,谁都不准反悔!待会儿提醒我,把冰箱里的一堆柠檬全扔掉,从此我再不碰这种酸东西,他的一言一行再也酸不到我的心了。”尽管葡萄酒醉不了人,但是连连喝掉好几瓶,童昕也敌不住酒精作祟,微醺的小脸现出一片酡红。

“我也是,我要把冷冻库里的巧克力全扔掉。”于优附和。扔掉了巧克力,但愿——也能扔掉属于他的所有回忆。“这么说,我不是也要把侨哥哥给我的祥娃娃扔掉?”有些不舍,可是——算了,再舍不得,他都不会是她的,留下娃娃又有何益?扔了、扔了,通通扔了。

“别不舍,这样才不会让你有机会睹物思人,我也要把那一箱‘巴哈’、‘莫扎特’送入垃圾桶。”辛穗说。

“等旅行回来,我们就开始新的生活!干杯!”铿锵一声,这回再没人听到心碎声,因为——心早埋葬了,再寻不到踪影。

“回来以后,你们要做什么?”小语问。

“我要回家种花,如果我妈还要我去相亲,我就乖乖听话,说不定不到三个月,我就顺利嫁掉!到时我就请你们来看看我穿那种俗得吓人的旗袍,还在胸前挂上一个特大号的金锁片。”童昕笑得好开心,眼角却不由自主地掉下泪水。

小语喝下一大口酒,“我要到欧洲找一个童话小屋住下来,从此再不碰爱情小说,我要写好多好多童话故事,帮每个公主王子安排完美结局。”既然真实生活无法完美,就让她的笔来替她写出完美吧!

“我要去当修女,穿着圣袍,假装自己仍然圣洁干净。”辛穗自我解嘲,现在,她只能“假装”干净了。

“于优,你呢?”童昕问。

“我?我是最不用担心的一个,别忘了我领有残障补贴。”于优拿她的腿来寻开心。

等这一切全过去,属于她的这辈子也该结束——结束后还会有另一个新生吗?新生的世界里,会不会也出现一个伤她的人?

“上回林大哥不是力邀你当歌星吗?试试吧!”小语说。

“我对这个不感兴趣。”摇摇头,不想再多说,于优看着天边的星星,“听说南部那里可以看到好多流星,我们去那里好不好?”

南部吗?这两个字让辛穗泪眼模糊,她和他在那里初识,如今她还要走一趟,亲手埋葬那段“曾经”?尽管心痛,但她却没有表示反对。

“我也赞成去那里!”小语投出赞成票,于是第一站行程有了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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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恋算不算是一种恋爱?我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偷偷爱着一个男人算不算犯法,会不会以偷窃罪被提起诉讼?

小时候,读过一本童话书,里面说有个叫月下老人的神仙,专门帮世间男女牵红线,被红线绑住的两个男女便会结成夫妻。

我想,大约是地球上人口过剩,工作量早已远远超过月下老人所能负荷,才会让他频频出错——让我寻着线跑啊跑、追啊追,追到尽头,才发现线的另一端没有系住任何人。

我怅然地对着空空的线头,不知道是该把手中红线剪掉,断了情、断了意,还自己一颗自由心,还是勇敢地追逐他的背影,硬把线绑在他身上,向全世界宣告,他是我的爱恋。

小语望着镜中的自己,小小的脸蛋,大大的眼睛,颊边酒窝是整张脸中最迷人的焦点,说她娇艳动人?不至于,现在满街跑的漂亮女子一大堆,说清丽还比较接近。

她身高一百六十五公分,不瘦也不显丰满,很中庸的一个人,就像她的性格,不特别受欢迎,也不讨人憎厌。短短的黑发没染上半分颜色,是俗话里的清汤挂面,没办法,她才刚从以升学率挂帅的女中毕业。

小语拼了命,让资质平平的自己以末班车之势,考上“他”的学校,就是为了更接近他。

问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他的?想想——嗯——那是她初三,他大一,爸爸的事业开始一帆风顺,让他们一家五口住上了这一带的高级别墅时的事情了。

搬来的第一天,她在顶楼眺望夕阳,假装自己是站在城堡上方、迎风而立的白雪公主,然后一条被夕阳拖得好长好长的身影突然跳进她眼里,她就发现自己爱上了他。

爱来得莫名,却是历经三年仍然不曾改变,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改变。

只不过——好可惜,她的爱恋只能是单恋,因为在他心中住着一个公主,而那个公主不叫陆小语。

他爱了公主好多年,不曾动摇过,或者他同她一样,这一辈子都不再改变。

若这叫痴情的话,他们的痴情指数一定很相近。

唉——要是她的单恋对象不要那么固执,也许她的胜算会大一点。

想想看,喜欢白雪公主的王子还被灰姑娘偷偷喜欢着,那会是什么情况?灰姑娘大概只能继续被后母荼毒,继续和老鼠当朋友吧!

小语知道,他在公主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爱上了她。于是,看着他爱她,看着他写给她的满满一抽屉情书,望着他凝视她时的深情款款,听他诉说对她的爱,编织着属于他和她的未来——

小语参与他所有心事,然后,她关起门来偷偷掉泪,好像有点笨,却改不了这份痴傻。

拿起发梳,一次一次梳着头发,想把它们梳得乌黑柔亮、闪闪动人,无奈,固执的头发就是不肯合作,总在发尾处略略往上翘起,就像她固执的心,固执地守候她的爱恋。

想问,要到哪一天她才会死心,不再去追求这份没希望的爱?

陆小语会回答:“去问问我的头发吧!哪一天它肯抵抗基因遗传,让自己平平顺顺,我就用力去扯断手上那根没有终点站的红线。”

死心?到目前为止,她找不到放手的理由,因为她的爱没有妨碍任何人,也没有杀伤力——所以,为什么要放弃呢?

何况古人还说了不少睿智的话,在背后支持她呢!比如,守得云开见月明,近水楼台先得月,戏棚下是久站的人——

“小语,硕侨来了!你要不要下来?”陆妈妈扯着嗓子从楼下往上喊。

总是这样子,只要硕侨一到家门口,她就会扯着喉咙喊叫,忘了该摆摆贵妇人温柔婉约的姿态。

陆妈妈喜欢江硕侨的程度不亚于自己女儿,对他,她老是存了一点非分希冀,希望哪一天这个尔雅斯文的大男生成了她那个长不大的女儿的护翼。

“好!我马上下来。”陆小语用力再刷两下头发,对镜中的自己一笑,把带着蓝色的忧郁送进心底最深处。

明知道他来的目的不是为了她,她仍然兴高采烈地学起袋鼠的前进方式,一路蹦下楼梯,跳到他身前。

“你忘了自己是个人类,两条腿是用来交叉行进的?”硕侨笑着拧拧她的鼻子。

这些年的努力,小语成功地让他把她当成“自己人”,从不避嫌地疼她。

“偶尔使用别的运动方式也不错,免得太久不用,忘记了跳跃这项本能。”她挑挑眉头回嘴。

“走吧!”他笑笑不理,对她的歪理他一向是包容、包容、再包容。揽住她的肩头,向陆妈妈道声再见,把小语往外带。

八月,天正热,她坐上他的车子,把炙人的太阳关在门外。

“大学生,要什么礼物,告诉我,我送!”他笑着拍拍她的头。他习惯对她亲昵,从不避讳,好像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我不缺东西啊!”摇摇头,侧着脸看他,他真的很好看,眉好浓、鼻梁好挺、宽宽的唇、宽宽的胸怀——好想好想窝进去,再不出来。

“送你一套小礼服,让你在迎新舞会上穿。”他专心开车,不曾回头望她。

迎新舞会?那种公主和王子,罗密欧和茱丽叶相识、相爱、相许的舞会?喘口气,轻轻地低头窃笑,颊边小酒窝不小心泄露出她的欣喜。

灰姑娘还是有一点点机会的,是不?

“不如——你在迎新舞会上当我的舞伴,就算送了份大礼。”有一点大胆、有一点主动,她捂住狂跳的心脏,怕它乐到顶点主动罢工。

“你有企图?”趁着红灯,他转头望过来。

是啊!是有企图,企图他在舞会上爱上自己,然后拿起玻璃鞋四处寻找她的心,有点痴人说梦,却是最真诚的梦。

“当然有企图,你在学校里那么红,只要能在你身边站上一晚,我铁定也会跟着沾光,说不定第二天成堆的鲜花、情书和王子,就在我的面前排队。”

“这么小就想交男朋友?”他笑着腾出一只手,揉乱她那头半长不短的桀骜头发。说话有口头禅,那么他这个揉人头发的动作,应该算是“手头禅”了。

“我早熟嘛!而且别忘记,你的心上人——丘宜小姐,正好是我的同班同学,她可没大我多少。”甜甜的笑容在唇边漾开,苦苦的酸涩却染上她的心头。

在爱上他的隔天傍晚,他走到她面前定定站住,她还以为丘比特的箭射穿了两人的温热心脏,还以为自己从此爬上公主宝座。可是他却拿出请她转交的信笺。

低着头,咬咬唇,死盯信封上的名字默读,她拉起勉强的笑容对他说:“你想追我们班班花?”

“没错,想了好多年,第一次付诸行动,希望能够成功。”他温文简短地说。

“把‘第一次’、‘希望’寄托在我这个不相干人身上?风险很大呦。”下意识地,她把信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她就能把他贴在心头上,再撕不去。

“我相信你!”他说得笃定。

就是这句信任,让陆小语从此成了他们两人的桥梁,虽然她藏私地把信多在身边摆上两个日夜,但最终,仍为他传达了爱意。

三年,扮演三年的爱情邮差,传递着两人间的情,催化了两人中的爱——而自己,仍然只能是单恋。

“在想什么?”硕侨的声音把她从回忆中拉回。

“在想——我要是有幸跟你这位大帅哥跳舞,会不会被你们学校的美女乱刀砍死?”小语笑得夸张,只为掩去掉入回忆里的苦涩。

“小语,很抱歉,我已经答应宜当她的舞伴。”硕侨歉然一笑。

是啊!怎忘记宜也考上T大,而且还是以高分录取的。

“你们准备公开?”这个舞会是专为王子宣布他的王妃人选而设的吧!

“丘爸爸说过,只要宜考上理想大学,就不反对她交男朋友。”他笑笑。

又是那抹叫人心醉的笑,这一生,叫她怎能忘得了这样的笑容?

“那——我这个‘障眼法’可以功成身退了。”小语轻喟,转头看向窗外。

结束了吗?他们之间只有的“一点点”关系将要结束了,是吧?

唉——怎能不结束,他们两人都要公开面对外人了,哪还需要局外人的“帮助”?挡风玻璃再也派不上用场。

“这三年多来,谢谢你。”又碰上红灯,他停下车,转头对着她,脸上淡淡的笑意却温暖不了她的心。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敲开心上人家的大门,往后要看你自己了。”振作一笑,她知道脸上的酒窝儿绽得不甚自然。

下车,走向丘家,按下电铃。丘妈妈开了门,接着打扮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宜出现,挥挥手,道再见,她把宜领到侨哥哥车上,亲手把她交到他手上。

“老样子,七点钟在这里集合,我送你回去。”硕侨对小语说。

“不用了,今天我自己回去,你们好好玩。”她眼睛睁得好大,怕一眨动,眼里的雨会自动飘下。

“做事要有始有终,就算是最后一次请你帮忙,也要平平安安把你送回去。”宜体贴地握握她的手。

有始有终?他们之间已经要划下终点了吗?

不要!抗拒这个“终”的念头,小语忙摇头,急急说:“不用了,我今天要和朋友去看电影,不回来这里,我会在七点前回家,你们别担心我。”

不敢回头说再见,提着脚步往前跑去。三年了,她总是拐进同一条巷子,等着他的车子离去。

忘记了当年是怎样撒下这个谎言,只依稀记得,当时为了不想坐在后座、不想看他们两情依依,于是小语哄骗他说,自己有朋友住在这附近,然后躲进巷子,等他车子驶远,再到附近一家咖啡厅坐着,等到七点整,走回原地,帮他送回他心爱的女子,最后,再由他载她回家。

车子离开——小语走出巷子,捂住疼痛的胸口,想哭却没有肩膀可依靠,只好独自吞着泪,让心脏兀自去疼痛。

和母亲僵持着,陆小语手拉着行李箱的一边,妈妈拉扯着另一边,说什么都不肯让她收拾行李。

“小语,我说不准你搬出去!听懂没?”妈妈的声音有着坚持。

“我都上大学了,就不能享有一点点自由吗?何况学校有宿舍可以住,我上下课方便嘛!”她喘着气,看向母亲,不理解她的担心。

“不要乱吼,你忘记自己犯气喘吗?像你这种三流身体,搬出去谁来照顾?”

虽然几百年没再发病,可那么一次意外,就让陆妈妈吓破胆,三不五时就拿此来做文章。

拜托,她只不过和感冒病毒交情好些而已,值得这样大惊小怪吗?

“我会照顾自己,妈,我十九岁了,不让我独立,你能保护我到几时?”叹口气,扔下皮箱,转身背对母亲,不想看她那张微微抽搐的脸。

“家里离学校又不远,硕侨可以天天送你上学,我就弄不懂有什么理由让你非搬出去不可。”

她不懂的事才多咧,比方侨哥哥的车是宜的专用车,并非用来载她这个闲杂人等;比方家里离学校虽不远,可一路上,看宜靠在他肩上有说有笑的模样,就会叫她刺目心伤。

“侨哥哥是侨哥哥,我是我,你不要老把我们混为一谈。”转过身,恼怒地盯住妈妈,她眼中的“非分”膨胀得太快,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

“你们小两口吵架了?难怪他好久没上我们家带你出去约会。”妈妈自言自语。

“我们不是小两口,也没有吵架,你不要把事情想偏!”她快气炸了!告诉过妈妈几百次,她怎还是把他们两个配成双。人家有心上人,你女儿算哪棵葱?也只有你把我当宝,在别人眼里,我什么都不是!

“不是小两口,那他干吗每个星期都约你出去?说他对你没有好感才怪。”

“妈,我们这叫正常社交,和你们那种拉拉手就算毁清白的年代已经不同了。”撇撇嘴,小语不再说话。

“你的意思是说,我变成老古董了?算了、算了,我不和你计较,不管怎样,我就是不准你搬出去。”她扔下皮箱,和她抗到底。

“你高兴我要搬,你不高兴我也要搬!总之,我搬定了。”叛逆是独立的第一步。

“你搬出去,我马上切断对你的经济供给。”

“无妨,我不介意去打工。”

“我、我——好!我说不动你,我去找说得动你的人来。”妈妈甩上门走出去。

小语铁了心,就算妈妈去搬来爸爸、爷爷、奶奶,她还是要搬出去,她再不要和他比邻而居;再不要在校门口看他们亲密地上下车;再不要让他们不经意的身影闪过她的眼底……就当她是蜗牛好啦,她要安安稳稳地躲在壳中,眼不见心就会“静”了吧!

擦掉不小心滑落的泪水,坐在镜前,她告诉自己,既然是单恋就该把伤心好好收拾起,不让任何人看到。

整理好一大包行李。好笑的是,行李箱中居然有大半是他送的生日礼物,泰迪熊、芭比娃娃、Hello Kitty——每一年的生日礼物,他总是送洋娃娃给她。

不知道在他心目中,她是否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或者是他根本懒得花心思来探究她真正想要的?

不管如何,他的礼物让她从一个不爱玩娃娃的女孩,变成喜欢娃娃的大女生,满屋子的故事书被娃娃取代,他改变了她的嗜好。

抱着去年他送的陶瓷娃娃,两个小小的男女娃娃对笑,笑得灿烂、笑得开怀。今年他没有再送她生日礼物,因为——她已经“功成身退”,对他而言,她已经没有实际用途了。

“小语,对不起哦!最近比较忙,忘记帮你选一份生日礼物,告诉侨哥哥,你想要什么礼物?”左手摇摇男娃娃,假装成他在对她说话。

“没关系,你能记得我的生日,我就心满意足了。”再摇摇女生娃娃。

“真的?你真的不会生我的气?”她装男音,装得不伦不类。

“我当然不生气,因为你是我最喜欢的侨哥哥呀!”要她发嗲也难得很。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你可以对我放心,因为我永远只爱你。”

他——就是对她太放心,才会对她视而不见的,是不是?刚想至此,她立刻大力拍了自己脑袋瓜一记。

白痴!陆小语是个宇宙无敌大白痴,几年几月几时几分几秒,你哪一只眼睛瞧见他把你放在心上过?

没有!他从未把你放在心上!既然无心,又何来的“放心”?垂下了肩,她把枕头压在头上。

好烦!烦什么?烦自己太无聊,无聊到去模仿情人间的白痴对话——

叹口气,换过姿势,她把两个娃娃紧紧抱在胸口,用棉被把自己埋起来。

暗暗的密闭空间带给她短暂温暖,心中假设这是他的怀抱,加上两个小宝宝,她在棉被下组织起温馨的小家庭。

房门开启声扰乱她的白日梦,吸吸鼻子,她隔着棉被对外大喊:“我说要搬就是要搬,谁都不要来劝我!”

讨厌!他们不知道单恋很可怜吗?干吗还要勉强她天天对着看得到、吃不到的“肥肉”大流口水?天地不仁、人事不慈呵!

捂住耳朵,不想听到任何劝说。

棉被缓缓被拉开,她闭着眼睛,满脸倔强。

“小鸵鸟,张开眼睛。”

硕侨的声音在耳际响起,那种带着温情的斯文声音蜜渍了她的心。

她张开眼,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大大的黑眸显出几条红丝,然后越来越多——水漫过眼眶,表面张力把泪水凝结成滴露状,把嫩滑的脸颊当成溜滑梯,一路畅快到底。

“和陆妈妈闹脾气?”他习惯性地揉揉她的头发。

“你的胸膛可不可以借我靠一靠?”厚起脸皮要求,她想自己的脸皮一定比芝心披萨还要厚上几公分。

他没多说话,直接把她揽进他宽宽厚厚的胸怀,溺爱地轻拍她的肩膀,真真实实的温暖,和棉被的感觉有极大差距。

泪水一滴滴地掉个不停。抱住怀里的娃娃,一个爸爸、一个妈妈、两个小宝宝,她像牢牢抱住自己的梦。

“小语,想不想和侨哥哥谈谈?”

他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凝结了她止不住的泪。

“要谈什么?”停住啜泣,却停不住喉间的哽咽。

“谈谈为什么要搬出去住;谈谈为什么有这么多委屈?谈谈开心的小语,几时变成忧郁的小人儿。”

“我妈去跟你告状?”狐疑的眼神猜测着他的心思。

用食指勾起沾满泪的小脸,他好笑地用面纸帮她擦去湿濡。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想不想和我谈谈委屈的发源处?信不信我是消灭委屈的一流高手?”

“谁告诉你我有委屈?”伸手偷偷环住他的腰,闭起眼睛,假装不经意。

“如果没有很大、很大的委屈,小语是从来不哭的,不是吗?”

他说错了,小语是很爱哭、很爱哭的,只不过她怕别人担心、怕秘密泄露,所以总是偷偷躲起来哭。

“我没有委屈,充其量只不过有一点点少女的蓝色忧郁。”

他嗤笑一声,少女的蓝色忧郁?“我可不可以再问问,少女的蓝色忧郁从何而来?”

“一定要知道?”别过头,她咬住下唇,有点讨厌他打破砂锅问到底。

“一定!”他从未对她这般坚持过,这个坚持来得莫名其妙。

“好吧!”他都不怕万劫不复,她替他操什么心!这年头已经没有太监这官位,所以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这句老话,早被时代潮流淘汰。

“我恋爱了!”一咬牙,她投出一枚核子弹。

“真的,是谁?能不能告诉我?”他把她推离自己三十公分外,脸上净是欣悦。

他在乐什么?高兴吾家有女初长成吗?笨蛋,她和他又没血缘关系,就算她当上皇太后,官位也封不到他头上。她想吐露“迷恋他”的勇气,却被他喜滋滋的笑容给打败,叹出胸间浓浊的二氧化碳,她再度把自己“很无耻”地塞入他怀中。

“没用的,我爱他、他不爱我,我们永远都搭错线——”想再掉掉泪,冒充一回林黛玉,可是他的怀抱太温暖,暖得她整颗心全被幸福涨满,再也寻不到伤心的感觉。

九月天贪恋温暖?她的大脑皮层铁定被联考给磨坏。

“是单恋?那个有幸得到小语芳心的男人是谁?”拍拍她的背,他喜欢当她的支柱。

有幸?要是他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幸运男人”时,不晓得还会不会觉得“有幸”这个形容词用得恰当。

“我是不是很倒霉?第一次懂得何谓爱情,却惨遭滑铁卢,甚至连个第三者都卡不上位。”大大喘口气,仰起脸,她僵着笑对他说:“等哪一天,我当上名正言顺的第三者后,一定告诉你他的大名。”

“你决定要一直待在他旁边,等待他有朝一日知道你的心?”

“他有个心仪的女人,除了等待,我还能做什么?拿瓶盐酸去玩泼墨画,把人家美女给毁容?没用的,现在植皮手术很发达;还是,去玩玩挑拨离间的小把戏?拜托,我的智商又不及人家高;嗯,把生米煮成熟饭硬赖上他?算了,这个时代已经没有男人迷恋处女情结。想想,我能做什么?找个整型医师把我和那位女主角的脸换过来?不可能,这比买架航天飞机把自己送到火星去烧烤还困难——”

她不由自主地列出一堆假设,再把那堆烂假设送进垃圾焚化炉。

“你有自己的可爱处,何必为一个男人将就?”拍拍她的背,他真不习惯带有蓝色忧郁的陆小语。

“我再可爱他都看不到呀!我努力读书就会考上好学校,我努力学舞就能上台表演,我努力写稿就能写出好作品——惟独在爱情上,不管我多努力他都视而不见,你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句话不是真理,对不对?”

“天下男人何其多,太执著不见得是好事。”他轻叹。恋爱中的女子最难敲醒——

“我无能为力啊!爱上就是爱上,再也更改不来——就像你,不也是执著?只不过,你比我幸运,你的爱情有回报,我的爱情仍然缥缈。侨哥哥,有没有一种针药,可以从胸腔打进去,直接戳进心脏中央,然后心脏就安乐死亡,但我仍然可以呼吸、可以活下去,不会让周围的人替我担心?”

“小语你听我说,有一天你会长大,会遇上真正爱你的男人,到时再回过头来看看这一段,你就会觉得,这只是因为年少。”他试图劝说。

他试图把话说得轻松,却仍伤害了她敏感的心。

严肃地推开他,陆小语拧着眉,似宣誓、似告白地对他说:“也许我很迷糊,也许我很笨,可是我很清楚,我的爱终其一生都不会变,他对我来说,不会只是‘一段’,不会只是‘年少’,他是我的‘永远’和‘全部’!”

“小语,一生是很长很长的,存在着很多或许——”

“我不爱听你说这些!我爱他、我爱他、我就是爱他,我要爱他一生一世,就算他的眼里从没有我,我也要花一辈子时间来爱他;就算他的生命不容许我介入,就算我会因此一世孤独,我依旧要爱他。”她背过身,气愤地拿起枕头扔向墙壁。

他怎可以轻视她的感情?她只是想在世界的一个角落单恋着他啊!这犯了谁、碍了谁又欺了谁吗?凭什么要他来劝说她“放弃”?

“好吧!不说这些。”他扳过小语的身子面向自己,安抚地拍拍她的脸。

猛抽口气,她稳住脱轨的情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冲你发脾气——”

“没关系,不过女孩子家要温温柔柔的才会让人怜惜,学学宜的懂事体贴,她从不闹孩子脾气。”他笑笑,把手搭上她的肩,仿佛她是个任性无理的小孩子。

一记苦笑投射在她眸中。她离他的“喜爱”更远了,除非有本事把自己变成丘宜,否则在他心里,陆小语永远都达不到及格标准吧!

话题绕回原处,硕侨说:“别让陆妈妈担心了,住在家里好吗?要是觉得上学不方便,我来接送你上下课。”

“又要接送我,又要接送宜,你不怕忙翻?”

“没办法,你执意要搬出去,我对陆妈妈难交代。”摊摊手,他习惯把她纳入自己的责任范畴。

“万一,佳人误会你,我的罪过岂不太大?”

“放心,宜知道你是妹妹,不会乱吃飞醋的。”

妹妹?她当妹妹的经验还嫌少吗?她顶上有两个哥哥,不想再多他一个,可他硬霸着这位置不放。

“谁规定你要跟我妈交代?我又不归你管辖。”

“我答应过陆妈妈,要是你非得搬出去,恐怕我得到你住处搭帐篷,确保你的身家安全。算我拜托你,给我一个面子好不好?”他软言相求。

她哪经得起硕侨这样?叹口长气,无奈地点点头,搬出去的事已成泡影。

“真乖,有赏!快去洗把脸,我带你出去挑生日礼物。前几天我太忙,忘记你生日,很抱歉。”他面有赧色。

拼命摇头,能有今年的生日礼物,她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跳起身,她冲进浴室梳洗。

“我带你去吃法国料理好不好?”他在门外问。

“好啊!要有小提琴演奏的那一家!”她一边擦脸一边接腔。

“没问题,你换一套衣服,我去打个电话给宜,邀她一起去。”

镜子里,小语上扬的唇角倏地掉下来。对着镜中人,她再次提醒自己,她的单恋不该带给人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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