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瑞停下脚步,示意其余斥候前往中军禀报敌情,随着霍病虎的目光眺望吉大,口中道:“自青阳一役过后,你便成了楚军中万人敬仰的人物。”霍病虎回头看了一眼附近对他投来崇敬目光的楚卒,道:“杀人多便值得敬仰?岂非这尘世人人嗜杀?”
李云瑞回过头道:“你杀宋军多,楚军便死的少,这个你该懂得。”见霍病虎默然点头,李云瑞又道:“听军中士卒言说,当日青阳一役你曾有言杀一救百,此时又为何有此一问?”
霍病虎淡淡道:“只是身为佛门弟子,杀得人多,终究觉得以杀止杀不妥,故有此感慨,毕竟楚人宋人皆为生灵,生来平等。”
“值此乱世,人命如草芥,你不杀人便被人杀。”这时一旁传来声音,却是欧阳余晖不知何时向二人走来,口中道:“自七国战乱以来,征战厮杀死人无数,皆因人心有欲望,诸侯无不渴望更多的国土更多子民更大权势,相互征伐不过为了一己私欲,你当知一将功成万骨枯。”
欧阳余晖正色道:“以杀止杀固然为下策,然则这乱世之中,合该要杀出一条血路,杀得七国重为一国,恢复这大虞一统的局面,方能彻底消弭战祸。”
霍病虎面色凝重地道:“莫非真要我为你杀出个天下?”
欧阳余晖恳声道:“正是,佛家不是有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便是要尔等随我下一趟地狱,结束这乱世。”说着伸出拳头,看向霍病虎和李云瑞。
李云瑞伸拳抵住欧阳余晖的拳头,笑着道:“反正我早就决定跟着欧阳混,倒也想见识见识地狱。”
霍病虎默然,良久才缓缓地道:“不知为何,欧阳你身上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质,是以我加入明仁堂后总是不由自主地听从你。”轻轻抬手,伸拳抵住二人的拳头,突然笑道:“师父曾言僧人终究是人,若要修菩提,须有菩提心,若是心存菩提,诸事皆可顺心而为,我便也陪你下地狱!”
多年后霍病虎想起今日一番对话,只觉得无比地讽刺。
此时却只是豪情壮志满怀。
吉大城中,宋军斥候回报已发现楚军在十里外安营扎寨,目测约在十万左右,城主和城卫军将领皆惶然,自东南夏湾城调派来援军还未有音讯,数人正焦头烂额地思量此事,城主突然喜道:“可求大主教出手相助!”语毕连忙与一众人等来到吉大城中香舟教堂求见此时正在教堂中的宋国大主教。
宋国大主教闻听吉大城主率人求见,当下也是一阵头痛,前次施法为宋军数万人加持已耗费他不少圣力力,如今眼见楚军兵临城下,不耗费一番圣力的话守城的数千宋军简直是不堪一击,不由痛恨宋人骨子里的趋利避害,几乎人人皆商,征兵役向来征不到多少人,城中怎会只有数千守军。
当下宋国大主教一咬牙,吩咐主管吉大城教务的大司祭前去打发城主等人,“就说吾已知晓他们来意,自会尽力而为。”大主教说完也是不由一脸苦闷,心中甚至在想为何不早几日离开吉大。
遥望北面的夜空,宋国大主教喃喃道:“看来只好请他出手了…这便将我圣教与其的因果断了,实在有些可惜。”说完又咬了咬牙,“若是吉大城破,宋国则危矣,这大主教也无甚权势了,便将赌注压在你身上罢,恶来……”
站在夜空下的霍病虎心下一阵微悸,却是不知从何而来,隐隐对明日吉大一战感到不安。
仿佛有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吉大城,在等着他们。
天边刚泛鱼肚白,楚军已经在吉大城前排开阵势,皇甫庚霜也算得上是久经沙场兵法娴熟的大将,自然一眼便看穿吉大城中必定兵力不足,既然守城兵力匮乏,楚军上善之策便是要让守城宋军应接不暇,皇甫庚霜一声令下,将四万降卒分开,将吉大城四面围住,只配备粗制长矛的宋军降卒就被当做了炮灰,扛着勾梯木板等硬着头皮往城墙冲去。
城头上守军平日哪里经历过什么大战,顶多是剿剿山中匪贼,此时一见黑压压的一片敌人冲来,也不细看,转动城墙上弩炮便对准城下射击,每面城墙上均设有三五座弩炮,如同孩童玩的弹弓般将巨石以机簧粗弦射出,打在城下送死的降卒人群中,一下便砸烂数十躯体,巨石落处瞬间清空一片,只留下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一地尸体。
弩炮轮流轰击了数轮,毫无抵抗之力的降卒们皆是一阵胆怯,不少人就要掉头逃跑,后方楚军督战营却张弓便射死跑得最快的几个人,大吼道:“攻城得活!脱逃者死!”
其余降卒一想也是,往后退必定被后面楚军撕成粉碎,不如豁出去攻城,兴许能侥幸捡回性命,何况也未必就有那么倒霉被弩炮打中,当下竟是自己给自己壮胆地吼叫起来,嗷嗷地冲向城墙。城上守军又发了一阵弩炮,却战果不大,攻城降卒原本便队形散乱,如今更是一见弩炮转动便规避开去,是以竟无多大伤亡地越冲越近。城上守军见敌人冲近离护城河不过三百尺,弓手齐齐地抛射手中长箭,顿时一阵箭雨落下,又是数百降卒惨叫着中箭到底,只是守军终究人数劣势无法弥补,城下剩余的降卒承受了三波箭雨便冲至护城河前,当下将长数丈的木板架在护城河上,一窝蜂地冲至城墙下,城头上守军却是无法轻易射中他们了。
大批降卒就密密麻麻地挤在城墙下,却迟迟不将勾梯架起,归根结底这些降卒也是宋人,曾经也算得上是保家卫国,虽不中用,毕竟也不愿真个为楚军效力攻打自家城池,当下竟在城墙下朝城上喊叫起来,竟是起了倒戈逃进城中的心思,此时杀死长官的投名状在他们看来也不算甚么大事,只要大家不提起便不会有人得知,他们依旧能在宋军中混下去,说不定力拒楚军攻城还能挣得莫大功劳。
北门外,霍病虎冷眼看着城墙下那些宋军降卒扯开嗓子与城头上守军对话,回头看看皇甫庚霜所在中军方向,只见军旗一阵挥舞,皇甫庚霜已下令,前路先锋军攻城!
身着月白色战袍束发一手持刀一手持剑的欧阳余晖当即朗声道:“明仁堂所属,冲锋!”言毕竟是带头冲了上去,霍病虎默不作声地领着手下帮众跟着往前,身后二万楚卒先锋撒开脚丫子整齐地成数十个矢阵朝吉大北门城墙冲去,口中不约而同地大声吼起军号:“风!”同时左右两路楚军也向东西两门发起冲锋,战场上空顿时响起震天价的战吼,城墙上的宋国守军只觉得脚下城池在这楚军让人胆颤的吼声中摇摇欲坠,不禁两股战战,冷汗直冒。
有如一股黑色的飓风席卷而至,楚军口中呼号着,手提圆盾大钺,真个带着扫荡落叶的气势冲锋。城头上的守军手忙脚乱地将弩炮上弦,匆匆调整角度发射,弩炮对着楚军冲在最前的楚卒射击,其中一块巨石正好轰向霍病虎身前,霍病虎耳中听得破空而来的巨石呼啸声,心中一凛,依他的身法绝对能避开不被波及,但如此一来身后明仁堂的弟兄就难以幸免了,当下一提真气,猛地暴吼一声,手中熟铜棍已如标枪般激射而出,正迎向那轰击而至的巨石。
那熟铜棍携霍病虎灌注入内的宏厚内力,旋转着破空而去,带起一圈圈若隐若现的气浪,正击在那轰来的巨石上,顿时便是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大爆鸣,只见那巨石在半空中炸开,数不清的碎石砂砾如雨般四射,直如下冰雹一般,但打在周围楚卒身上却最多皮开肉绽,比起原先宋军降卒那般尸骨无存却是微不足道了。只是霍病虎看着那熟铜八棱棍也在内含真气爆发出来时与巨石相撞而短了一截,只剩六七尺长的一截堪堪残存,霍病虎伸手将那变得齐眉的熟铜棍接在手中,面无表情地继续大步向前。
其余几发弩炮倒是打在楚军队伍中,只是尽管巨石将几个矢阵砸烂血肉飞溅,所有的楚卒却好似完全没看见同袍的惨状,步伐毫不减缓地继续向前,而城头弩炮却因巨石告罄而无奈地安静下来。此时城墙上宋军弓手又开始抛射壶中长箭,一阵阵箭雨发出沉闷的啸声落下,早有准备的楚卒齐齐喝道:“御!”却是将手中圆盾斜斜举起,只听得不绝于耳的箭盾碰撞声,竟是将绝大多数利箭挡了开去。
挤在城墙下作炮灰的宋军降卒眼看着楚军席卷而来,弩炮和几轮箭雨都没能让这些似乎只知道往前从不后退的楚人出现大的伤亡,不由心惊起来,赶紧将勾梯架好,一个接一个地往城头上爬。
城墙上的宋军眼见得敌人开始往上爬,顾不得这些曾经也是同袍,纷纷对勾在墙头的勾梯往外连推带踹,便见很有几架勾梯外后倒下,爬到一半的炮灰降卒如下饺子一般纷纷掉入护城河中,却仍有不少降卒爬上了城墙,与守军厮杀起来。
欧阳余晖带着明仁堂的刺客冲至城墙下,冷声道:“上!”说着施展开轻功,踏着勾梯上降卒的肩膀和脑袋,如大鹏般扶摇直上,三两下纵跃便登上了墙头。跟随着欧阳余晖的明仁堂刺客却是三两配合,两人蹲下伸手向搭,第三人则一脚踏在两人手上,脚下发力跃起时另两人也同时手上发力将第三人高高抛起,第三人在空中又甩出勾爪勾住墙头,然后抓着绳子脚踩城墙飞快地往上爬,下面的刺客又抓住垂下的绳子依法施为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