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容易脸红。你是处男吗?南希小声笑道。见结巴不答,便开动吹风机,在喧闹中凑到结巴耳边说:我本来以为你和我老板关系不一般 ……
就是一般老老老同学关系。结巴感觉到耳边温热的呼吸,本能地想要歪头躲避。
嗯,她也是这么说的。你们都串通好了!南希笑道。但在我看起来还是很暧昧呀!
她也是这么说的吗?结巴脱口问出,立刻意识到不该这么问,随即说:人相处久了自然会有不一般的感情。我们有十多年交情了。你和我们不过就认识一两年吧。时间长长长了就不一样了。
嗯,我明白了。不过我总感觉她对你还没对我好。南希又凑近他耳边说。我有时认为对你不太公平。
我没要求过什么吧。结巴说。再说我是男的。
好吧,你们都很酷。南希说。要是换了我肯定受不了。你们都打算一辈子独身?总觉得你俩怪怪的。人除了爱情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做。我想做音乐。你老板不也挺忙的吗?你要向她学
习,不要胡胡胡思乱想。
真对女孩子不感兴趣?奇怪。看来今晚我得盯着你了。南希笑道。我都不想把你收拾得太出色,被人拐跑怎么办?早知道你会理发,我就不去理发馆了。结巴岔开话题说。每个月也能省省省出一张唱
片钱。好啊,那可就说定了,以后你的头就归我负责啦!南希抓起吹风机往结巴头上一通
吹,然后找出一件崭新的黑衬衫给结巴换上。这是我给前男友买的,但他穿不了,正好给你啦!结巴见衬衣根本还未启封,便有些疑惑。你男友穿什么号的?他本来和你一样瘦,一个号,后来突然就胖了。然后他就变成了我的前男友。南希说
着,把自己都逗笑了。好啦,别废话,穿上啦!因为发胖就被甩了?太残残残酷了。结巴一边穿衣一边说。我就是这么肤浅的一个女孩。南希笑着帮他扣上衣扣。很合适。很合适!结巴坐在客厅里等姑娘们试衣服。老奶奶微笑着眯眼看他,看得他很不自在,但偶尔
也回个微笑。卧室里回响着南希的大嗓门,偶尔消停的时候能听见柔嘉男孩般低沉的声音。过了好半天。南希笑着快步走出来,穿一件歌特式束胸,低腰裙裤,露出的腰
身让结巴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印度电影。怎么样?南希走到他面前转了几圈。
好像黑人女歌星啊。结巴脱口而出。南希随即回了一个热烈的媚眼,让他很后悔。南希又让结巴闻她身上的香水,他心不在焉地嗅嗅,点点头,忽然愣住了。南希顺着他凝固的目光回头一看。只见柔嘉款款走出,穿着一条黑色长裙。还好,没有继承南希暴露的方针,除了两条修长的手臂,线条都隐藏在褶皱和花边中。
还行吗?柔嘉看着南希,目光充满征询,颇有新娘初次穿上婚纱的不安。
太合适了!南希拍手道。我头两年就穿不下了。总算派上用场了!
嗯,我觉得我还是穿黑的合适。柔嘉说着,看了结巴一眼。结巴知道背包中的裙子命运惨淡,但也不得不同意,她确实更适合黑色。生日礼物,还是送人家喜欢的好。那么,去把这裙子染成黑色?
结巴正胡思乱想,南希做了件出人意料的事:她侧过身,把已经不能再低的裤腰拉下来给二人看。原来是个文身。从来没见过是不是?南希笑道。
结巴的脸红了。柔嘉的脸也红了。二人眼光相遇,脸就更红了。
都怎么啦!南希看着她们的表情直笑。后门边的老奶奶看着三个青年,笑得满脸的皱纹都绽开了。
南沙滩是家不小的俱乐部,三层楼环绕巨大的天井。一楼是满若鱼池的舞池, DJ在二楼打碟,每层的栏杆边都倚了很多人,观舞,饮酒,聊天。各层栏杆对面隔着过道是一圈大大小小设计各异的房间,没有窗,墙上用现代派手法开着大大小小的缝,既维持布局开放又照顾角落私密。
三人进了门,结巴自然又被 DJ吸引,建议到三楼看看,而柔嘉说音乐太吵,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歇会儿,拖着南希就跑了,临走前南希还笑着嚷嚷要结巴好自为之,别被
人拐跑了。结巴目送二人消失在灯红酒绿之中,就上三楼找个合适的地方俯视 DJ的工作。果然,不久便有人捧着酒来搭讪。结巴这时毫不犹豫地结巴起来,哼哼哈哈用外国口音答非所问,并作出用心听音乐不胜其烦的样子,人们觉得无趣,自然讪讪离开。
结巴发现自己今夜对观摩 DJ毫无兴趣。他偶尔扫视四下的人群,希望能找到柔嘉的身影。独自活动是个错误决定,刚才就该一直陪着她。结巴正想着,感觉腰眼被人一顶,南希的声音就像打碎了花瓶:哈哈,好孤独的男人啊!南希说和柔嘉二人在小间里独坐太郁闷,便借上卫生间的机会出来到处找他。看看你是不是需要我来解救!结巴漫不经心地听着她的俏皮话,说刚才我好几次历险你也没出现啊!南希笑起来,毫不犹豫地搂住结巴的胳膊,要他说说刚才都发生了什么。结巴又瞅见南希的乳沟,有些尴尬,只好接过她递上的酒往嘴里送。空中扫射的光束把大厅里装点得像星球大战,南希想必也看不出他的局促。
你穿得还是有些太过过过分。看看周围吧。结巴没话找话。
你是说我太出众?哈哈,这你就不太懂了。再说我又不是一个人。你们穿得还是有点古板,看起来也不像是老逛夜店的人 ……哎,看,角落里那个妞,其实穿得比我还少。只不过她太瘦,所以不显!哈哈!
结巴想起第一次给柔嘉的律师事务所打电话,正是把南希的声音当成了柔嘉。这些女人们穿着套装上班时都是一个样,下了班却是如此不同。要是南希能分给柔嘉一点儿女人味儿就好了。或者,让柔嘉分给南希一些什么味儿。但那是什么呢?
发什么呆啊!他听见南希在耳边说。好吧,你不喜欢我穿得太露。我以前的男朋友也不喜欢我这么穿,我们还吵架。现在我理解了。听你的还不行吗?
结巴的思绪还在延伸,自然想到了 Nora。南希的唇彩,香水,算是这世界的精华,但没有深度。 Nora和南希有些像。但她是一盏简单的小灯,从身体里发出亮光。柔嘉呢?一盏从没亮过的灯 ……这时,他感觉到一个女性的躯体靠进他怀中。南希确实
不轻,幸好他背靠的栏杆很结实。栏杆后面是三层楼深的天井。结巴有些眩晕。但他没把她推开,甚至没抱怨。南希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靠在他肩上的头歪了歪,悄悄窥探他一眼。结巴毫无表情地望着南希手里的酒杯。深红色的液体。杯沿上似乎有口红的印迹。过了一会儿,南希小心翼翼地捉住他的手,环在自己腰上。
你喜欢我吗?南希问。她的声音从没有这么小过,像个八岁孩子。
喜欢。结巴说。但是像喜欢妹妹一样喜欢。
结巴本以为南希会闹,但什么也没发生。她小鸟依人般靠在他臂弯里,依然捉着他的手搂住自己。二人沉默地看五彩光束扫过走廊上谈笑风生的人们。舞曲的低音从栏杆直接透进脊背。结巴突然感到一阵悲凉。南希的沉默让他生出同情。他发现自己的手哄孩子般轻轻地拍着她的小蛮腰。
以后还能这样吗?南希抬头看看,见结巴目光呆滞,轻轻摇了摇他。既然是哥哥,那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嗯。结巴茫然点头。
好啦好啦,不拿你取乐了。南希然忽然笑逐颜开。我该去看看老板了。没准已经被人缠上了。嘻嘻。
结巴听到这话突然醒了。他和南希穿过人群去找柔嘉。南希喝了些酒后力气不小,把结巴搂得有点喘不过气来。走廊上是一群群风流倜傥的男人,不多的女人也只和女人在一处,二人的亲密很惹眼,结巴也只能假想和她是兄妹。下了一层阶梯,转过两个弯,结巴被拥进二楼角落的一个小间。暗淡的红光像老相馆的暗房,他站了几秒钟才辨认出屋子里的陈设。两张长沙发,一个茶几。柔嘉歪在沙发上,轻轻晃着手中的酒杯。结巴赶紧把手从南希后腰抽出来,走到另一张沙发上坐下。真皮沙发已经有年月了,但还是很干净,他感觉一阵凉气沁进身体。桌上摆着一个红酒瓶,看来她们已经喝了不少。南希拿起瓶子看看,说要不要再来一瓶,既然结巴也来了。柔嘉嗯了一
声,南希便把正襟危坐的结巴往靠背上一推,快步出去了。
随即,结巴发现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柔嘉在吸烟。她指间夹着一根细细的烟卷,暗淡的火头几乎淹没在屋内的红光中。
来这儿不就是放松吗?柔嘉看见结巴怔怔盯着她的烟,笑得灿烂,雪白的牙让结巴又一次震惊。
吸烟对健康不好。结巴说。
人总是要死的。每天都呼吸废气,吃有毒食品,如果能用健康交换快乐,我会很乐意。
你是不是喝多了?结巴干笑两声想缓和气氛,虽然他知道这气氛其实并不紧张。他只是觉得自己面对的姑娘有些陌生。
南希是个好姑娘,是不是?柔嘉说。
结巴看着她嘴角微妙的笑意,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以为自己喜欢上了南希?
那一夜三人玩得很晚。南希大谈她以前逛俱乐部的各种经历。柔嘉听得很高兴。结巴知道她虽然整日都在和人打交道,城市夜晚的种种奇趣想必是不知道的。看来她对于这一切不再是完全拒绝了。也许是烟酒和香水唤醒了她心中的凡人情感。结巴这么想着,自己也从桌上烟盒里取了一支点着。薄荷味的。他今夜也有些飘飘然。
三人离开南沙滩时已过午夜,南希见柔嘉和结巴都有些醉意,说绕路回中国城各自取车不现实,建议直接把结巴送回就在附近的家,然后让柔嘉去她那儿住一夜,第二天也好换回衣服上班。柔嘉同意,但执意要自己开车。车里除了烟味,还有浓郁的香水味,想必是南希出了些汗。结巴这一辈子也没尝过几杯红酒,所以真的有些醉了。他降下电动车窗,把头探向窗外想呼吸一下深夜的空气。此时车正好开到机房外的红绿
灯处,结巴一眼望见街边的路灯下有个熟悉的身影。 Nora手举一摞传单,正雕塑般站在那儿看着他,就像注视一个陌生人。散场的观众正从她身边流过,在结巴眼中只是一些模糊的黑影。
结巴在那一瞬间突然清醒了。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想把头缩回来升起车窗。但已经来不及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慌张。他想把 Nora指给南希和柔嘉看,但又迟疑了。车内和车外似乎是两个完全不同无法沟通的世界。
Nora像是发现了结巴尴尬的表情,对他笑笑,收回视线继续发她的宣传品。这笑让结巴轻松下来。车又前进了, Nora的身影退出了视野。深夜的空气里是一种熟悉的花香,这花香比香水味儿让结巴更觉得安慰。他把脑袋继续留在车外,仰望这城市熟悉的橙色夜空。
那是你的朋友们?后来 Nora问起那一夜的偶遇。对。她们要去南沙滩,所以我就陪陪陪她们而已。据说是当保镖?嗯,能看出来。她俩坐前面,你从后窗把头伸出来。在我看来像宠物,不像保镖。
Nora笑道。说实话,当时你的眼神就像一头忧郁的老狗,刚被虐待过。嘿嘿。怎么
样,南沙滩好玩儿吗?不是咱们这种人待的地方。我要去还得买身衣服。你这身也进不去。不过你要是想去,我可以当保镖。结巴说。哎,你不是说不发发发传单了吗,怎么那天晚上又去了?
你不在,我无聊,就去啦。 Nora翻翻白眼。唉,怎么也该对社会有所贡献,整天在酒吧鬼混也不是个事儿啊。对了,谁是你老跟我提的老同学?你暗恋多年的那位?开车的那个?坐在你前面的女孩看起来挺阳光的,像小孩,所以我觉得不是。
你要真那么好奇,咱们将来可以聚聚。我们也提到你了。哦,你是咋说的? Nora睁大了眼睛。我说我认识一个唱片店工作的姑娘,给了我很多帮助。
还有呢?
没了。他们没问我为啥给你很多帮助?没问。你们可真是难以理解。那你说是为什么呢?结巴问。行了行了,明天继续来干活!你给我干活,我给你帮助。就这么简单,明白了吗?明白了。结巴笑。明天有新新新货?有新货的日子真是节日啊!一定早到! Nora双手捂脸仰面倒在椅子里。过了半天,她睁眼问:你的老同学有啥优点?这我还真说不清楚。结巴说。认识人家那么些年会不知道?我不信! Nora说。让我来猜猜。会弹琴?别开玩笑。结巴摇摇头。会做饭?呃,这个,她是工作狂,没时间做饭。结巴说。不过中国女人,从小耳濡目染,做饭
学学就会。不像美国人,爱吃冷冻食品和快快快餐。
哼哼,她会烤小甜饼吗?我敢担保她不会。 Nora说。这样吧,下周一我请半天假,
到我家来我做给你吃。店里那盘《墙》的录像带你不是一直想看吗?家里有录像机。我偷回去给你看。
结巴本想说自己从不吃甜食,但听到她的后半句,就没说出来。这姑娘太狡猾了。
在一个明媚的午后,结巴在青鸟唱片店外和 Nora碰了头。去美国人家做客要带礼物的规矩他是明白的。送花似乎会让她误解,而且她似乎对花不感兴趣。送红酒好像过于浪漫,而且自己对红酒一窍不通。最后他奉上的还是一打啤酒。
我已经买了一打啦! Nora笑道。还是同一个牌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