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大人心意既明,一心要将菲儿尽快带回太尉府,做最低贱的女奴,岂会不想方设法去获得陛下圣旨?”赵菲儿撇转头,不去看他眼底虽竭力压抑,却汹汹燃烧的****,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冷笑。原来此刻的他,也并不比她好受一分!
刚醒来那阵,刘晋的严重病情令她心怀大乱,未及多加思索做出糊涂事,这会儿被他冷嘲热讽羞辱殴打,反而完全冷静下来,这种傲气冲天的男子,她越上赶着讨好他曲意逢迎他,跪在他脚下祈求饶恕,他越不会将她放在眼里,以后动辄对她拳脚相加,苦苦折磨,受尽煎熬的日子如何能走到尽头?想必将来的下场,非疯即伤,落得凄凉惨死,连萧守徵都不如。
这事儿闹得,明明是窦建安操控主动权,本以为可以对眼前这个女人予取予求的,没成想她一翻脸,反而将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窦建安欲求不满地离开赵菲儿的寝殿,独自行走在滴水成冰的凄冷寒夜里,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暗暗攥紧双拳,翻来覆去发誓将这个不肯对他低眉顺目的女人带回家后,一定要折磨得她夜夜哭着爬到他脚边求饶。
一念及此,他唇边漾起邪恶的笑意,远远未央宫钟鼓传来,他倏然脸色大变,一展双袖,窜上殿顶,兔起鹘落间,人已消失踪迹。
寒夜风声紧,冷殿思故人。红烛空垂泪,檐马续泣声。
伤断旧情衷,频添新啼痕。如何得飞翼,渡云慰病魂?
赵菲儿泪眸凝恨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忽而思及刘晋病重,心急如焚,一忽儿想到那个自负自傲张狂邪肆到顶点的男子,又气得鼓起腮帮。
未央宫的钟鼓悠悠长鸣,提示文武百官该上早朝了,赵菲儿倏然爬起身,惊疑不定地奔到殿门处,倩氤从黑暗中露出身形,阻挡住她的去路:“外面黑灯瞎火的,姐姐欲往何方?”
“氤儿,怎么回事?”赵菲儿一把抓住倩氤的腕袖,着急地问,“陛下不是病势沉重吗?怎么会抱恙早朝?”
“姐姐稍安勿躁,回去歇息可好?待一会儿倩氤着人打探明白,再行回禀!”倩氤嘴上说着,翻腕搀扶赵菲儿,让她回去休息。
但赵菲儿如何睡得着,与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忧心如焚,不如索性起身梳妆,去诸神前跪拜,为刘晋祈福,心神不定好不容易守到天亮,却盼来一道窦皇后的谕旨,说是皇帝病重,难以理政,着三公入未央宫,相辅皇后垂帘议政号令天下,九卿同守神明堂,为天子日夜祈福消灾。
三公入未央,共议陛下抱恙,病体磋磨,日渐沉重,不知何故,遂求卜于太常寺,得卦象显示,方知陛下触怒上天,承受灾厄,皆因崇福殿赵氏不守本份,魅惑圣心,扰乱后宫,御下无方,纵婢使巫蛊之术,谗咒天子性命之故。
群臣得知,皆感愤怒,共上表求皇后严惩首凶。皇后崇善向佛,慈悲为怀,念及昔日她抱恙难安,赵菲儿尽心抚育太子殿下,不欲取赵氏性命,但为平息众怒,不得不掰布谕旨,褫夺赵菲儿镇国夫人之封号,贬为庶民,即日遣之出宫自生自灭。至于其婢王喜,因身怀有孕,陛下子息单薄,特留一命,待其在宫中产子后再定其罪云云。
作为太常寺卿晁不错唯一的衣钵传人,窦建安要捣鼓一副卦象糊弄群臣,实是微末小技不足为齿。这些事,都在赵菲儿意料之中。她并不怨恨窦皇后,相反感激她在刘晋危急之时,肯出面力挽狂澜控制时局,快刀斩乱麻,及早送她出宫,使窦建安出手相救刘晋性命。
“这个关键的时候,或许只有窦皇后,才能驾驭得住她弟弟如脱缰之马的野心!”赵菲儿镇定自若接了旨,外面的宦官立等着送她走。赵菲儿回去收拾行囊,金珠玉饰,奇珍异宝,皆为刘晋所赐,睹物思人,不如不取。其余属于她的物品本就不多,一本家传帛书,被她藏在寝殿夹层中,此时想来,她要回太尉府做女奴,不取走它还安全些,但被窦建安抢走的羊皮卷,还有母亲的遗像,迟早该寻机取回才是。
倩氤跟着她,泪眼难舍,寸步不离,眼见她诸物不取,唯只打开鞋箱,自言自语道:“外面下着雨雪呢,天雨路滑,泥泞难行,我还是换双高底皮靴为是。”说着话,赵菲儿从箱底取出一双毫不起眼的高底皮靴穿上,抱着家传的医箱,任倩氤满脸不忍地替她披上一袭狐裘披风,替她戴好风帽,慢慢行出寝殿,登车而去。
朔风卷飞雪,行路多艰难。宫车自辚辚,离妇泪偷弹。悄离汉宫阙,泪望铜雀断。一朝别君侧,凄凄心相绊。愿君早安康,不负苦受难。
雪,无声飘落,将污浊俗世一切的阴谋算计尔诈我虞掩藏得一干二净。白茫茫的天地间,茕茕弱女无所依傍,瑟缩双肩抱着医箱跪在紧闭的太尉府后门前,从清晨到傍晚,已是整整一日。
宫车早已离去,拍门的手红肿发疼,飞雪絮絮飘入廊檐,在膝边堆积成一个浅浅雪坑,将她的新靴连同双腿掩埋,雪化为水,丝丝浸入靴中,染湿锦绵裙裤,她的腿脚从刺骨地痛,到如今已冻得失去一切知觉,披风上的雪花一再举袖拂落,依然在肩头发梢凝了硬硬一层冰凌,冷寒刺骨。
门依然紧锁着,内外不见一个人影,赵菲儿已感心力憔悴,双眼皮沉重得如压了两座大山,但她不敢睡过去,苦撑着不惜咬破唇,让疼痛刺激她一定要保持清醒,深知自己只要一闭眼,或许就再也无法睁开。脑海中不停浮出刘晋鲜血涌出薄唇的场景,时时提醒着她,一定要撑下去。
天慢慢黑下来,不知过了多久,赵菲儿已感受不到寒冷,心间升起异常的燥热,她就要在这无情风雪中死去吗?实在撑不下去,她举动艰难地打开医箱,取出银针轮番刺向十宣穴,双指间布满密密麻麻的针眼,滴滴鲜血洒在雪地上,如一朵朵盛开的鲜花,迅速被飞雪掩埋,连疼痛都已麻木,心血渐渐凝结,她瞪大双眸,死死盯着紧闭的门扉,一只手无意识地一下下,扎着另一手的指尖,轮番交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