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关上,赵菲儿走到窦老夫人身后,替她拿捏肩部,忍着心里悲伤,含笑劝解她:“二爷安排大爷放一任外缺,出去历练一下回来再高升,也是一番好意。婆母何苦和自个儿过不去?日子总要过的。菲儿上次见到婆母,虽知你抱恙难安,却因跟着陛下回来,无暇为婆母诊治,此番来向婆母请安,见婆母面色更显黑瘦,形销骨立,病势越见沉重了。以菲儿观来,婆母的病当在胞中,按之是否察觉有坚硬积块,时常疼痛……”
“好媳妇儿,老身的病,不在身上,而在心上,没药可医的,左右不过捱日子罢了!”窦老夫人沉沉叹息,打断赵菲儿的话,伸手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停下,“你去把画儿展开,老身看看这孽障这节骨眼儿上巴巴地遣你送这些画儿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赵菲儿默然止声,离开窦老夫人,随手取了一幅画,恰是她自己作的自画像,窦老夫人看了看,听赵菲儿说是她画了,随口称赞她画得好,挥手命她再取。赵菲儿这下取来展开的,是她母亲的画像,窦老夫人看了,叹息连连,意甚寥落地低头沉默不语。
赵菲儿放下画儿,窦老夫人抬头问她:“菲儿,适才那画中人,是你母亲含香,真真和当初的模样没一丝区别,就如活过来了一般,你可知系谁所画?”
赵菲儿摇摇头,咬唇沉默不语,眸中泪光隐隐。
窦老夫人见她伤悲,叹气又道:“当初长随侍奉故太后的那些宫人,只你母亲最得她欢心。老身也和她交情颇深。唉!可叹她们主仆情深,太后一薨,她撇下你追随太后去了,你莫怪她。”说着话,她亦撑不住,举起手绢儿频频拭泪。
赵菲儿低头,泪水不由一滴滴落下来。
窦老夫人对她招招手,让她到她身边跪下,一脸慈祥地替她拭去脸上泪水,强笑而言:“你看,本来好好儿的,老身倒把你惹哭了。去吧,将那些画儿一并展开,放后窗下大案上去。”
赵菲儿听话地过去展开剩余的画,将之铺在窗边大案上,扶着窦老夫人过去,一幅幅画儿细细赏鉴。窦老夫人看了第一幅画,依然是赵菲儿母亲的遗像,遂走到第二幅画前,看了一眼,揉揉眼又仔细去看,身子晃了晃,神色更添几分悲戚;“这不是香君吗?安儿从何得来她的画像?画这些画像的人,究竟是谁?”
“香君是谁?”赵菲儿好奇地追问。
“唉!她是老身娘家的亲戚,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老身怜她孤苦,便接入府中,后来……死了!老身护不了她的周全啊!”窦老夫人说着,热泪滚落下来,喃喃自语道,“老身就知道,安儿一定不会原谅老身,才让你送画儿过来。只是这些画儿,当初如何留下来的?安儿又从何得来它们?”
赵菲儿心中疑窦丛生,极想将这其中隐秘追问出来,遂故意将窦建安的话泄露与她:“二爷曾对我言及,说这位画中女子,是他亲生母亲。”
窦老夫人震惊地回头盯住赵菲儿,倚靠着赵菲儿的身子难以遏制地发出剧烈颤抖,倏然抽出手一把捏住赵菲儿的咽喉,面容扭曲,变得极为恐怖,咬牙切齿地问:“他还对你说了什么?你是他特意派来索老身命的,是不是,是不是……”
她一叠声追问赵菲儿,吓得赵菲儿脚步一退,被她捏住咽喉气息不通,又发不出一丝声音,只得惊惶地猛摇头。窦老夫人的力道,竟然大得吓人,赵菲儿从昨儿折腾到如今,一直未进饮食,体虚力弱,竟被她所控,气息不通,几致晕厥,身子摇摇晃晃朝下倒去,露出身后画儿,窦老夫人一搭眼,便见到画中荼蘼花架下手握彤管的女子,似在对她讥讽冷笑,低呼一声,脸色唬得惨白,立刻松开赵菲儿,将她一把推开,扑过去抓起那画,失态地狂笑胡言乱语:“哈哈……我就知道,你不会甘心的……东风不忍催花飞,春情偏惹幽怨长……在你心中,我就是那最终为恶的东风么?你对我的恨有多深?这些画,都是你画的?肯定是的,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你临死前,将它们藏到哪里了?为何我们搜遍所有地方,却一直没发现?你手无缚鸡之力,终于还是用一己之能,替自己报了仇哈哈……安儿,安儿……”窦老夫人跪落在地,握着那张画像,喃喃喊着窦建安的小名,埋头呜咽,“我和你姊姊待你不薄,如果没有我们,你不可能活到今天,为什么你保不了我们?为什么你不肯保我们?为什么……陛下是什么时候发现真相的呜呜……”
赵菲儿软倒在地,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不容易止住,喘息着听到窦老夫人的话,吃惊地从地上爬起,过去扶住窦老夫人,忍着喘嗽摇晃她低声劝慰:“婆母,别难过了。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你统统告诉菲儿,陛下为何要杀你?或者我能帮你的……”
窦老夫人抬起泪眼,呆呆瞪视赵菲儿片刻,忽然一把抱住她,靠在她肩头低低呜咽不已,断断续续却语音清晰地道:“菲儿,婆母知道你和这繁华皇城中的所有女人都不同,你是个善良的孩子,陛下对你言听计从,除了你再也没人可以救我们。你赶紧想办法回宫去,求见陛下,告诉他当初我也是迫不得已,求求他看在你和太子殿下的份儿上,收回成命。即便他想废了皇后,想和你比翼双飞,白首偕老,老身都不敢有一丝怨艾,只求他放过我们母子……”
赵菲儿着急地打断她,追问道:“你要我去求陛下,总得让我知道过去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陛下究竟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因为……老身当初出于无奈……啊!”窦老夫人话说于此,蓦然大叫一声,身子扑倒在赵菲儿怀中,嘴唇颤抖着,双眼鼓突而出,面容扭曲,透出诡异青紫,终于张大嘴发出一声比一声痛苦的惨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