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1967年冬天吧。
有一天,我回到家中,不料满屋都是飞禽,两只山鹰、两只红隼、一只游隼、一只白头灰鹫,还有两只乌鸦。山鹰和红隼在里屋,其他的飞禽在外屋。那时候,牧民们的生活很艰苦,都住在一两间土坯房子里,有些土坯房的顶上直掉沙子,墙壁上掉土块。房子也不是私有的,谁家在哪一年住什么样的房子都由大队的领导们来安排。所以人们也都认为修缮房屋是多余的事情。到了冬天,人们只在里屋生火,并在里屋做饭睡觉,在这间有火的暖房里总是拴着病弱的牛犊和小羊羔等等。也就是说,这间房子既是人居住的地方,也是牲畜居住的地方。按照现在城里人的观点,这一切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我们家也有这样的两间房子,但是里屋宽大,大约三十平米,房子中间有三根柱子将屋子一分为二。正堂是用土堆起来的大台子,铺着麦秆、芦苇,再在上面铺上花毡,又松又软,舒服极了。正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我温馨宜人的家,我快乐歌唱的睡床。虽然家中没有高档的家具,但非常干净、整齐。
可能我长年在外已经习惯了城市生活吧,回到家中觉得有些异样,有一股动物飞禽的腥味儿直冲鼻子。家里门边上拴着一头两岁的小牛犊,在它上面支着一个飞禽架,上面站着两只红隼、一只游隼,它们都蒙着眼罩,屋子大半已经被它们占据了。而外屋更是满满当当的:在一个角落堆满了行李,旁边是一只被拴住了爪子的白头灰鹫,另一个角落里是两只乌鸦,被拴在木桩子上,它们不停啄吃着面前的鸟食,已经习惯与人类亲密接触了。屋子中央的大柱子上挂着准备喂养飞禽的肉食——狐狸肉,门边上还拴着两只牧羊犬:吐依恒和吾夏尔。它们从前是真正的飞毛腿,后来在与野兽搏斗时受了伤,就退了休,现在正在疗养。这两只狗一下子就认出了我,呜呜地低吠着撒娇。这就是我思念已久的家,但看起来却像一个动物的窝、飞禽的巢。
“它们是怎么回事?你们又是怎么回事?”我问母亲,还嗤了一下鼻子。父亲坐在窗前用刀子往木盆里削狐狸肉,给飞禽们准备食物。为了饲养那些飞禽,他们每天都很忙碌。他们听明白了我的意思,父亲神色凝重地说: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对这一切都陌生了吗?这是阿勒泰的雄鹰,那是凶残的游隼,这是红隼。”而母亲和弟弟们则忙不迭地向我介绍这些飞禽的来历。捕获飞禽的网是母亲亲手织的,捕获喜鹊、乌鸦也有弟弟们的功劳。我有点被折服了。
“你们是怎样捕获这些飞禽的?”我问道。这些飞禽原来都是他们拉网时意外捕获的,乌鸦、喜鹊、隼都自投罗网,他们只好一次一次重新拉网,后来才终于捕获到了一只山鹰。最近大弟又捕获了一只山鹰,正准备送给一个朋友呢。
“你们会怎么处理这些飞禽?”我又问。父亲说:“灰鹫折断了腿,伤好了就放飞它。游隼和红隼是别人交代要要的。回族人喜欢游隼,会驯养它去捕捉狐狸。喂养红隼是一种消遣,驯养好了,夏天可以让它捕捉野鸭、大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