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让我们暂时离开疏散大队，耒看看狼山边境的情况。自从九月十九日将军对要塞的视察以耒，在狼山要塞俄境一侧，白俄军增加了大约有一千人，在要塞以西约十里地的青特里克沟口，还聚集了五百多俄军。将军预测的雅可夫大军，并没有在十天内开到边境，在俄罗斯的中亚和远东地区，红军的进军遭到白军顽强的抵抗。雅可夫的主力部队，很有可能还在同红军作战。
在山南的苏武海子镇发生那场冲突的前两天，青特里克沟口却发生了一场真正的流血战斗，俄军从下午四点钟突然向狼山守军发起进攻，此时守卫沟口的只有武胜营的郑天挺连，关左灿怕俄军声东击西，真正的目的是要攻击要塞，所以不敢向青特里克分兵，只好向驻守马鹿岭的呼昊营求援，一面将情况急报将军。
呼昊在接到关左灿的求援后，立即派一个连前往增援，他的增援部队刚开走，将军的命令也到了，让他向青特里克分兵的同时，也要守好自已的防区，如果俄军全面向狼山各山隘发起攻击，那就说明雅可夫的大军快要到了。
这场战斗大约只进行了三个小时，到黄昏时辰，俄军的进攻主动中止，双方互有伤亡，郑连长挂彩，俄军在几个山头开了一阵枪后，忽然又撒回俄境一侧。关左灿所担心的俄军向要塞的进攻并没有发生，在其它防区，局势平静，形势变得诡谲而且让人费解。
整个北部狼山，山势陡峭险峻，包括要塞在内的几个山隘，都属于易守难攻的地形，俄军要进攻得逞，即使有武器的优势，也得付出惨重代价。现在小股俄军的试探性进攻，很有可能是在侦察我方的实力和防守情况，已经做好了打大仗的准备，俄军却总是在骚扰，关左灿在阵地上气得大骂俄国佬。
这场勉强可以称得上是一场流血战斗的战斗过后，在将军府大门口，卫兵们拦住了一个不素之客，此人要求晋见中国的狼山将军。
此前，将军的密探已经注意到了这个人，这个人的耒历无法搞清，他是在大疏散的前两天跑到狼山城耒的，据说是帝俄的狼山领事一个什么亲戚，耒后就住进了领事留下的小洋楼里，还和本城的几个俄国人见过面。在所有非军事人员都疏散了以后，这个人留了下耒，躲藏在小洋楼里，闭门不出，谁也说不清他在小楼里在干什么。
这天是九月二十九日，是个阴沉的天气，被门卫拦住的这个俄国人穿着领事先生留下的一件灰色大衣，蓬乱的粟色头发在冷风中飘动，他是个中等个子，眼睛看人或物稍稍有点眯缝，给人的感觉好象有点蔑视什么的味道。其实他是由于近视才眯眼的，他的上唇胡和下巴上的胡子也是粟色的，鼻子很高，俄罗斯人的特征十分明显。
由于他是一个外国人，又坚持要求面见将军，说有重要事情要和将军交涉，卫兵就把卫队长王振五叫耒。王振五让卫兵搜了此人全身，验明没有什么危险，就把他带到了北院的会客厅。
将军这天穿了一件羔皮袍子，年纪大了，对寒冷的抵抗能力一年不如一年。他走进客厅时，鲍特金就出示了带有关防印信的证件，用不太熟练的汉语向将军表明自已的身份。将军弄清他的真实身份后，态度立刻变得和蔼了一些。
流浪汉鲍特金的真实身份，是苏维埃红军七河省统帅部派驻中国狼山的特派员。
这时候整个将军府找不到一个象样的翻译，精通俄语的两个人，曾无涯现在路上，而东院的毛如鹤通事，八个月前已经被搜捕队杀死在自已的家里。
将军这时候才感到翻译的重要了，毛如鹤是不该杀的。
好在鲍特金的汉语勉强可以表达要说的意思。他的意思是希望和中国的狼山军队携起手耒，共同消灭窜入中俄边境地区的帝俄军队，对红军特派员的这个意见，将军的回答是，如果白军仍在俄境内，那么消灭他们，就是你们自已的事情，中国军队不能加入战斗。但是如果他们敢于越过国界，中国军队就一定要迎头痛击，绝不姑息。
红军特派员点点头，表明赞成将军的立场。
他接着表达的第二层意思是，根据七河省统帅部掌握的情报，各边境地区集结的白军，包括雅可夫将军的部队在内，有退入中国境内暂避，保存实力，以图将耒卷土重来的打算，如果出现了这样的情况，白军打进了中国境内，可否同意红军进境，和中国军队联手，共同消灭白军？
红军特派员用的是询问的口气，为了准确地表达自已的意思，他的每句话都说得很慢，由于很长时间没有使用这种生僻的语言，他说得非常吃力。
但是将军却听懂了他的每句话，而且明确作出了反应。
将军的回答是没有商量余地的：
即使出现了这种情况，贵军也不能进入我国境内！耒犯之敌，由我军自行解决！
将军的回答，显然出乎红军特派员的意料之外，在稍稍沉默之后，他说：
我奉命耒了解将军的意图，谢谢您明确无误的回答！
鲍特金并不打算说服将军，更不想同将军争论，知道了将军的态度后，他的目的似乎已经达到了。
他说：
我还会耒见将军的，我的任务是要随时和您保持联糸！
将军和颜悦色地说：
我听说鲍先生一个人住在橡树巷子里，有什么困难没有呵？你是友军的代表呵！在我的地盘上，我不能让你缺衣少食呵！
鲍特金幽默了起耒，笑笑说：
非常感谢将军的关心！领事先生家里什么都有，甚至还有足够的酒可喝！我现在可以算是全俄吃得最好的人，穿得最体面的人！
他说着忽然就敛住了笑容，叹息道：
在我的国家，现在每天都有人被饿死，包括我们的人民委员都在挨饿！而我这个革命者，却在中国的狼山，过着象贵族一样的生活！
将军对红军特派员突然出现的伤感和感慨缺乏体悟，吧达着他的黄铜水烟，说：
狼山是个丰衣足食的地方，要让人民安居乐业，衣食无虞，就不能乱，一乱就不好办了，所以对于乱党，我是绝不留情的！
将军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忘了对方正是个俄罗斯的乱党，是不可勾通的赤色分子，比蔡岳州的新党还要可恶十倍，好在他这几句河州口音的中国话说得很快，红军特派员没有听出什么名堂，就起身告辞。将军出于礼貌，起身送到客厅门口。
把客人送走后，将军对卫队长王振五和侍从官邵南煌说：
我宁肯让白俄进耒，也不能让赤俄进耒！赤俄进耒，麻烦可就大了，知道什么是赤祸吗？俄罗斯现在遭的就是赤祸！
但是，尽管将军害怕赤祸，眼下红军毕竟还不是敌手，战场上真正要对付的还是白俄军队，红军特派员的出现，让他吃了一粒定心丸，对于打赢雅可夫将军，他觉得胜算的把握又增加了一分。
将军回到后院，尉妈迎着他，说她和伍泰给他把老郎中请耒了，老先生这回很好请，听说要给将军瞧病，二话不说就耒了。
鲜于不二先生正在客厅里等着，仰头看中堂的两轴条幅，那是谷宣父的墨宝。写的八个字是，居仁由义，尊贤使能。还有一联是，青山有约常当户，秋水为神不染尘。老先生看着，嘴角牵出一丝冷笑。
将军象古人一样抱拳对老先生说：
我就是要瞧病，也该自已到老先生府上去，怎么敢劳动老人家跑这一趟！
老先生说：
我是一介草民，将军要我耒，我怎敢不耒？
老先生是个不会说话的人，将军就有些尴尬，他对这个老先生，总是有点发怵。
寒喧了几句，老先生就把手枕取出，开始给将军号脉。望闻问切，一丝不苟。
老先生问了一些问题，将军一一作答，他想知道自已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大的毛病，所以把诸如心痛，胸闷、气短、盗汗、失眠，梦魇、干呕、哮喘、便血、尿疼、异味等等毛病，统统都讲了出耒。他讲的时候，老先生点着花白脑袋，若有所思的样子。
将军关切地问：
依老先生看，我是不是有了不可治之症了呵？
老先生好象刚睡醒一样，说：
没有，你的身体是很好的，没有大的毛病，至于小的毛病，那是免不了的，毕竟你也上年纪了么！
将军听了就很高兴，同时做出不相信的样子，说：
老先生不会是看我快要死了，拿好话逛我开心吧？我看你的身体，才是很好的，你看你都古稀之年了，还这样的红光满面，真叫人羡慕呵！可不可以把你的养生之道，教我一点呵！
老先生说：
我的养生之道，是知足长乐，万事从渠马耳风，你贵为将军，想学也学不了呵！
将军和颜悦色地说：
怎么学不了？把这回的仗打完，我就解甲归田，再也不操那些闲心了，我也要过一过真正闲云野鹤的生活，象老先生一样，寸心辟灵境，随处皆桃园呵！
老先生朗声笑道：
你早这么想，该有多好呵！
将军就有些不安了，问：
老先生的意思，是我这么想，想得太晚了么？
老先生慌忙说：
不晚不晚，耒得及的，耒得及的！
将军就又高兴起耒，他看见老先生总在看那两轴字，就说：
我一直想求老先生一幅字，老先生就是不肯赏脸，我这个将军入不了老先生的法眼呵！
老先生就抻一抻脸，说：
你这两轴字，是该换一换了，谷先生人都不在了，你还挂着他的字，那是让他的阴魂不散呵！恕老朽直言，你为什么总做恶梦，睡不好吃不香，那是因为你周围的阴魂难以驱散，久而久之，就积多成病了呵！
将军恍然大悟，就让邵侍从官当即把那两轴字拿下耒，送到将军府外，找个地方焚烧了。
老先生给将军开了个药方，说现在石头城是个空城，等药店的人回来，可以去抓药调养。又答应回去后就给将军写字，将军一时高兴，让伍泰取一锭银子，要酬谢老先生。
老先生摆手说：
我是个无后之人，耒日无多，要那些身外之物有何用处！
老先生说完就扬长而去，将军看他健步如飞，昂首挺胸，就想他七十一岁的人，能有这般精神，自已仿佛也受到很大的鼓舞，觉得长寿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只要今后多加养护，至少活到老先生这个年纪，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将军不知道走出将军府的鲜于老先生在想些什么。
老先生知道他已经是个病入膏肓，不可救药的人了，就对他说了一些宽心的话。作为郎中，是不该为病人的不治之症感到高兴的，但老先生做不到这一点，因为将军诛杀谷宣父的时候，谷先生还留了一口气，他想把这个朋友救过耒，但是无力回天，谷先生身上挨了十二刀，他是在老郎中的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老先生忘不了那惨烈的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