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做饭的房子里钻出一个男人。倒也是个粗大的汉子。站在那里，腰有些躬，就显得不那么威武了。见到居桩，又点头又哈腰，脸上还挂着一种说不上什么意思的笑。
居桩问，这是谁？
苗子说，是二贵。
居桩说，二贵是谁？
苗子说，就是孩子他爹。
居桩说，孩子他爹。
苗子说，是的，孩子的亲爹。
居桩说，不是去淘金，让狼吃了吗？
苗子说，谁知道？他又回来了。
又打穗子，喝了一点酒，再打，就下得去手。
过去打穗子，穗子不动，不跑，也不反抗。站在那里或者是躺在那里，让刘付全打。打吧，打累了他就不打了。
从场部医院里回来后，刘付全再打穗子，穗子就和以前不一样了。穗子会伸出胳膊去挡刘付全挥过来的拳头，还有他踢过来的大脚。如果刘付全手里拿个什么东西，比如说，烧火棍或者是板凳一类的硬物，穗子还会上去把它夺下来。如果挡也挡不住，夺也夺不下来，穗子就会跑，从里边的屋子跑到外边的屋子，再跑到外面的院子。
跑到外面的院子，就不再往外跑了。再往外跑，就跑到了大家的面前，大家就会象看戏一样看她和刘付全打架了。准确说是看刘付全怎么样的打穗子了。
过去打穗子，只是打，只是把心里的一股气发了。还有就是打过以后，再骑到穗子身上，会畅快好多。现在打穗子，不一样了。想的是把穗子肚子里的那个杂种给打下来，因此打起来，就打得更狠。打着打着，看穗子就好象看到了林子里那个对穗子施暴的坏蛋。而这个坏蛋现在躲在穗子的肚子里偷偷地笑呢。你说，刘付全能不对着穗子的肚子大打出手吗？
穗子又偏偏去护那个肚子，感觉是穗子心疼那个坏蛋，是和那个坏蛋勾结起来一起对付刘付全。你说，刘付全可能还会手下留情吗？
觉得自己真的要被打死了，穗子没办法了，从屋子里跑到屋子外面，跑到了院子里。刘付全还追着打。刘付全说，我看你往哪里跑，我要打死你这个小杂种。可这个小杂种是穗子的孩子，穗子怎么能忍心让刘付全打。
穗子看到了院子里柴禾垛旁边的那把斧子。穗子说，你不要再打了。刘付全不听穗子的，还继续打。穗子一弯腰拣起了斧子。穗子说，你要是再打，我就劈了你。
愣了一下。不打了。不过，站到穗子前面，没有后退。他一点害怕的样子也没有。一个打了那么多年仗的男子汉，很难再怕什么。一个女人手中的斧子，对他来说，和一个孩子手中的玩具没有两样。
对穗子说，好啊，你劈了我吧。你让我没脸了，让我的祖宗八辈子都没有脸了，我活着还不如死了呢。你劈了我呢。劈吧，劈了我，就不会有人管你了，你就可以想和什么男人睡就去睡了，想把谁的孩子生下来，就可以生下来了。你劈了我吧，只要你不劈了我，我就不会让你把孩子生下来的。告诉你吧，不是他死，就是我死。你劈吧，快劈呀……
手里举着斧子，就举在刘付全的头顶，只要她的手一松，斧子就会落在刘付全的头上。就不会再有人打穗子了。穗子也可以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下来，就可以感受一个母亲的快乐和伤痛了。
但是穗子只是个穗子，是玉米上的穗子，是麦子上的穗子，是青草上的穗子，她只能做些孕育籽粒一类的事，别的事她真的做不了。
斧子重重地落下去，发出沉沉地一响，但它没有落在刘付全的头上，它落在了地上，溅扬起一片尘土。
有点累了，想睡觉了。转过身往里边的房子走，边走边对蹲在院子里的穗子说，等着，老子明天再收拾你。
抬起头看着刘付全，眼睛里干干的，没有泪水。
介绍了二贵是谁。苗子一挥手，二贵又转身进了做饭的房子。苗子说，淘了一点金子，让土匪全给抢了。活不下去了，只好回来了。
一扯居桩，苗子说，走。居桩不知道苗子要干什么，跟着苗子走。拐到了后边的院子里，进到了一间房子。一间居桩每次来，都要在里边呆一阵的房子里。
居桩进来了。在路上早就想好了，一进到这间房子，就把夜里做的梦说给苗子听，还有爷爷坟头上弯腰点头的青草的事，也要说给苗子听。可这一会儿，他什么也不想说了，也不用说了。
往常一进房子，不要苗子说什么，居桩就会一下子把苗子抱起来，扔到床上，可现在，居桩动也不动，真的象是个木桩子了。
苗子知道居桩在想什么，只要是个男人，这个时候都不可能不想点什么。
苗子说，别想那么多，咱们还和过去一样，该咋的，还咋的。
说着，苗子靠到了居桩身上，伸出手去解居桩胸前的扣子。
把苗子的手拿开了。
苗子说，我给二贵都说了，二贵说他知道，他想到了。他说，他不想别的了，在这个家，他只想能有一口饭吃，能听到孩子叫一声爹就行了。他不管，咱们还和过去一样。来吧，你是我的男人，我心里的男人，就是你，没有别人。
往居桩的怀里偎。居桩又把她推开了。
居桩说，他可以这样，你也可以这样，我不能。
走出了客店。居桩骑到马上。苗子在后边喊，你怎么也得吃过饭再走啊。居桩没有听到似的。用脚踢了一下马肚子。让马迈开了步子。苗子站在门框里，看着居桩一点点远去。苗子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知道，这个男人再也不会来了，她再也不可能见到这个男人了。
曹营长从场部给李南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曹营长提议让李南当副教导员，场部批准了。曹营长说，不能一下子让李南当教导员。当官这个事，你本事再大，也得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上走。而每个台阶，都是一个考验一个机会。看李南能不能干好这个重要的工作。曹营长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只要李南副教导员当得好，不要犯什么错误，那么，要不了多久，就可以让他当教导员了。李南马上向曹营长表示决心，向曹营长表决心，也就是向组织表决心。曹营长拍拍李南的肩膀，说，我相信你是不会让组织失望的。
曹营长说，全营开个大会时，再向大家宣布这件事。
曹营长走了。剩李南一个人了。李南高兴。没想到自己一下子当了教导员了，成了官了。不能不高兴。人不高兴了，想找人说，人高兴了，也想找人说。找谁去说呢。想来想去，除了谷子，他再想不出别人了。可想了想，又没有马上去。刚和谷子为那件事吵了嘴，再去找谷子给她说这个事，好象有点不太合适。想到这个事，李南的高兴就受到了一点影响。说真的，和谷子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他是越来越喜欢谷子，别看谷子没有读过什么书，可谷子很懂事。和谷子在一起，他总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也早就拿定了主意，把谷子娶上过日子。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天听谷子说穗子的事，说着说着，不知怎么触动了他的一根神经，让他一下子有点慌乱了。再听刘付全那家伙一煸乎，他心里的那点毛病的面积就不断地扩大起来了。
李南并不是满脑子封建思想的人。可李南也是男人，找老婆也想找个原装的，没有开过封的。如果谷子真的在林子里让那个坏蛋碰过了，李南对谷子的想法不可能不跟着变化。想法一变，什么都会变，连可能出现的相亲相爱的好日子都会跟着变。李南没办法接受一个已经被别的男人碰过的女人做自己的爱人。
谷子到底让别的男人碰过没有。成了李南想马上破解的难题。可到底怎么样破解呢，李南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想起了刘付全说的话，觉得这个家伙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里的女人和农村的女人还不一样，要是真的定下来嫁给这个男人，基本上就不再对这个男人有什么保留了。大家都知道这个事，也不觉得这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谷子一直坚持不让李南碰，李南还想着是谷子出于少女的羞涩和本能的贞洁。可现在看来，可能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正象刘付全说的，谷子可能是怕李南发现了破绽才这样的。
现在，让李南就这么等到十月一日和谷子举行婚礼，等到那天晚上见分晓，万一和李南想的不一样，他后悔就来不及了。那么，有没有一个办法，马上能知道谷子是不是真的在林子里让那个坏蛋碰过了。
还没有完全把办法想好，谷子来了。
谷子来了，和李南不一样，谷子没有一点高兴的事。穗子来了，怨她把真话说给了曹营长他们。李南又对她开始有点不信任了。谷子没有办法让自己高兴。
回到屋子里，想来想去。还得去找李南说。她决定了要嫁给李南，她的心里除了李南已经没有别的男人。对于李南对自己的怀疑，谷子不高兴，可也没有觉得是太大的事。男人都希望自己爱的女人，是完整的，没有缺损的。只有完整了，不缺损了才有可能完美。
李南不就是想知道自己到底让别的男人碰过了没有吗。其实这个事好办的很。那就是让李南办，李南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办完了，李南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李南就知道谷子不是他想的那样了，就知道自己错怪了她，他就会觉得对不起谷子，就会象过去一样对谷子，一定比过去对谷子还要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