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全站了起来，只有刘付全站不起来了。他的一条腿的裤子烧得焦黑，大半截没有了。他的腿上皮肉裂开了，有血从里面冒了出来。
这一天以后，刘付全走路再也不能象过去一样了。他走路时，一瘸一拐的，好象地面上有好多坑有好多洼。
刘付全见人就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那么多人，怎么就偏偏让我受这个罪。说了那么几天，刘付全突然再不说这个话了。
那天他在路上碰到了谷子，一看到谷子，他想起了谷子说的那个话。他就再也不对别人说他倒霉的话了。
赶马车的老张跑来找刘付全，说他已经给他妹妹把信写出去了。说是要是快的话，一个月内，他妹妹就可以从老家来到新疆了。
刘付全一听连忙对老张说，快给你妹妹写信，不要让她来了，千万不要让她来了。
老张说，咱们说好的事情你怎么说变就变呀。
刘付全说，我求求你了，这样吧，给你妹妹说，让她不要来了，我给你买两条“大前门”，行吧。
老张说，那你得说话算数呀。你不能老变呀。
刘付全说，这回我说的再也不变了。
回去想了好久，老张也想不明白，不娶他妹妹了，怎么还要给他买烟，而且还要买两条，老张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来了个将军。莫索湾的人，好多人都认识这个将军。跟着他打了好多仗，打仗可有一套了，跟着他几乎没有打过败仗。他手下的兵没有一个不敬佩的。说他就是一个天将。
没有仗打了，将军还是将军，只是让手下的兵，把枪换成了坎土镘。照样象打仗一样。走到什么地方，指着一块戈壁，一块荒野，大声对身边的人说，把它给我拿下来。
他一说，马上就有部队开上来，开荒造田，不到二年，就打出粮食，就收获了棉花。就有了房子，有了道路。有了村子，有的地方，发展快，马上就变成了小城市了。
将军就是将军，干什么都一样。只有胜利，没有失败。
将军坐着吉普车来到莫索湾。曹营长是他的老部下，李南倒是头一次见到他，原来只是听说。曹营长就把李南向将军介绍了一下。将军就握了一下李南的手。顿时有一股暖流从李南的头顶流到了李南的脚后跟。
到了莫索湾，将军不坐车了。把车换成了马。
老葛头把最好一匹马牵了出来。将军还认识喂马的老葛头，主动给老葛头打了招呼。
骑着马，在营部干部还有穆场长的陪同下，在莫索湾转。转到了胡杨林跟前，将军指着胡杨林说，能长出这么多树，这么高树的地，一定是很肥的好地。把它们砍掉，种上庄稼，肯定年年都会大丰收。
将军这么一说，大家马上说将军说得太对了。穆场长当时就表了态，说不用一年时间，就把这个地方变成庄稼地。还说到时候请将军再来看看。将军一听就笑了。说我相信你们，咱们把三座大山都扳倒了，这几棵树又算个什么呀。
将军这么一说，大家就自豪地笑了。
将军走了以后，不到几天，就有六台链轨拖拉机开进了莫索湾。
这些拖拉机真的很厉害，还离得很远，大家都觉得脚下的地在动。全跑出来看，路两边站的都是人。这里的好多人没有看见过拖拉机，但看见过坦克车，都说这拖拉机象坦克车一样。也真象坦克，多深的沟，多高的坎，突地一下，它就过去了。
李南读过书，就对大家说，这拖拉机也叫铁牛。说它象牛一样耕地种地，可却不用吃草。大家一听，觉得叫它们铁牛比叫拖拉机合适，大家就把这些拖拉机叫铁牛。
铁牛来干什么，大家还不是全清楚。干部们清楚。开大会，曹营长和李南讲话，说了将军来视察的事。重点传达了将军的命令，那就是要让那片胡杨林变成良田。铁牛来到了莫索湾，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帮助大家实现这个将军制定的宏伟蓝图。
大家并没有觉得这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事。不就是把一片树给砍掉了。就是没有这些拖拉机，也一样能砍掉。可是真的到了那一天，大家扛着红旗上了阵后，才发现，人再牛也没有铁牛牛。
铁牛真牛，比那些老黄牛还要牛。那么粗的树，那么高的树，拴上钢丝绳，铁牛就那么哼哼几声，树就倒了下了，不但是倒下了，是把树连根拔起来了。
铁牛扳倒一棵村，只要几分钟的时间，可一个人要把一棵树砍倒，差不多要大半天时间。
没法比呀，人是没法和这些铁牛比啊。
正是有了这六台铁牛，不到半天时间，一大片胡杨树就倒下了。照这样的速度干下去，最多一个月的时间，就能把这片胡杨林彻底消灭掉。
居桩出现时，太阳刚走到天空的正中间。当然居桩不是太阳，大家都看到了太阳，但却没有几个人看到他。
这是个很大的场面，有那么多人，全营的一千多人，大部分都来了。这些人聚在一起，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没有人能注意到。还有六台铁牛在轰轰隆隆地响着，一个人说什么，喊什么，也不会有什么人能听到。
居桩从还没有砍掉的胡杨林里走出来，他走到了正在砍着树的几个人面前，对他们说，这些树你们不能砍。几个人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当然也不会理他，照样抡着斧子去砍树。
居桩看到没有人听他的话，就很生气，就上去把一个人的斧子夺了下来。那个被夺掉了斧子的人有点奇怪地看着他。觉得这个人真是太可笑了。
是啊，砍这些树是将军让砍的，是干部们让砍的，他算个什么人，大家怎么可能听他的话了。再说了，他能夺得一个人手中的斧子，可他能把那么多人手里的斧子都夺下来吗。就算是他把所有的人手里的斧子全夺下来，那六台铁牛呢。它们手里没有斧子，可它们却顶得上几万个斧子。你再厉害也不能把这些铁牛举起来，扔出胡杨林吧。
居桩从来没有见过有这么多人来砍树的场面，他真的有点不知怎么办好了。可他不能不管，这些树早在很小的时候，爷爷就给他说过，咱们再也没有别的亲人，这些树就是咱们的亲人。他不能眼看着别人把自己的亲人一个个杀死。
居桩说，不管怎么样，他得让这些人放下手中的斧子，他得让那些叫铁牛的家伙停下来，他已经看见了这些铁牛有多厉害，它们一眨眼就把一棵大树干掉了。
说话的声音太小，没有人能听得见。他取下了肩上的猎枪，朝着天上放了一枪。
枪声对人来说，那永远不是一种平常的声音。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你在干着什么，枪声都得让你抬起头来朝着响枪的地方看一眼。
这样，大家就看到了一个黑脸膛的男人。
别的人只是看着居桩，只有曹营长和李南走到了居桩面前。他们谁也不认识这个人，可他们要问问他有什么事？为什么要在这里放枪。
居桩说了他想说的话。
听了居桩的话，曹营长和李南互相看了一眼，他们并没有太愤怒的表情。他们觉得用不着这样。因为这个人，说的话并不是一点道理也没有。可他的这些道理，全是小道理，在大道理面前，小道理是服从大道理的。
曹营长说，老乡，你知道吗，这些树是国家的，我们也是国家的人，是国家让我们把这些树砍掉的。
李南说，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国家有许多树，我们不缺少树，可我们还有好多人吃不饱，我们需要粮食，我们要种很多很多粮食。
曹营长说，就算象你说的，这些树全是你的亲人。你知道吗，为了新中国，我们有多少亲人全都牺牲了。就让你的亲人也为了我们的革命事业牺牲一些也不是不可以的。
李南说，我们正在干的是一个伟大的事业，你可能还不知道，等到有一天，你来到这里，看到一个城市出现在面前，你就知道我们为什么现在要把这些树砍掉了。
居桩说不出什么话了。他本来就是不会讲什么道理的人，而且他这个时候也实在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就算他能讲出一些道理，也肯定说不过曹营长和李南说出的道理。他只好说，我不管你们有什么理由，反正这些树你们不能砍。
曹营长笑着拍了拍居桩的肩膀，说，这个事，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谁也不能不让这些人砍这些树。
曹营长挥了一下手。
旁边的人马上举起了斧子，朝着大树砍下去。
居桩把枪举起来，把枪对准了举起了斧子的人。居桩说，你们要是再砍，我就开枪了。
曹营长不笑了，又挥了一下手。曹营长说，我们想干的事，没有人能阻挡得了。就象我们要解放全中国一样，国民党八百万军队都阻挡不了，美国人的飞机大炮也阻挡不了。
马上有几个人冲上来，把居桩手里的枪夺了过去。
曹营长再挥了一下手，拖拉机又轰轰地响起来。
居桩站到了拖拉机前面，站在了那里，居桩说，你们要把这些树推倒，就先从我身上压过去吧。
曹营长真的有点生气了。
曹营长说，我看，这个人是个疯子。
李南说，我看也是。
曹营长说，把他先捆起来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