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相互介绍相互认识了。老人的名字叫本·艾萨科尔,是当地人。夫人去世之后,依靠儿媳生活。儿媳虽然开始时对他照顾有加,但后来渐渐变了,动不动就以家里没有钱为理由,拿着勺子打碗敲锅发脾气。每当这种时候,儿子也是装作听不见,什么事都不管不问。这种境况让老人很伤心,很伤自尊,后来就按照“好狗死前是不会让人看到尸体”的说法,丢下房屋,在一年前住进了这个茅屋。因为这个地方正好在通向四面八方的路口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老人便不厌其烦地从低洼地打来水,装满茅屋前面的水缸水桶。所以,老人来到这里之后不久,就有了“艾萨科尔驿站”的声名。任何一个人一般都会在这里停留一会儿后再走,甚至连大的商队也都会在这里住上一宿再走。所以,老人在此过着衣食无忧、悠闲自在的日子。
“今天就住在这里吧,”老人过了一会儿给他递过一碗冰凉的水说,“你过了这块洼地就进入了瓦达帕提曼,明天去也是可以的,你给你的青驴喂点儿料,茅屋的后面有放干了的苜蓿。”
艾克拜尔走了一天的路已经很疲惫了,老人的提议非常合他的想法。他把青驴身上的货物取下来,让驴吃草料。青驴似乎也很高兴地吃起了干苜蓿。艾克拜尔从褡裢中取出熟鸡肉、鸡蛋和馕,和老人一起饱餐了一顿。没过多久,他就躺在茅屋的一个角落睡下了。
等到第二天艾克拜尔醒过来的时候,老人已经开始在茅屋前的石头炉子上烧着茶,准备起早餐了。
两个人一起吃了早饭,老人从旧铝锅中给他取了几勺自制的古来稀奶酪。艾克拜尔很细心地吃了奶酪。虽然奶酪有点儿酸,但是很可口,很开胃,让人食欲大增。
早饭之后,本·艾萨科尔送他上了路。艾克拜尔在离开之前,给老人的头上戴了一顶丝绸白帽,送给他一块肥皂和两盒火柴,说:
“谢谢,老爷爷,我们聊得很愉快,我以后会经常找您的!”
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表示了谢意之后,就告别走了。老人也送给他一些用奶酪捏成的奶疙瘩,很热情地为他送行。
艾克拜尔在黎明时分进入了村子。他就像有人指引一样,来到一个围着栅栏的园子前。园子中央有一个用蜜枣树枝搭建的一个凉棚。凉棚里放着几把有靠背的简朴的椅子。周围很安静,静得只有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
艾克拜尔在远处就调好嗓子,喊起了很久以来喊会的一些叫卖吆喝:
“我要卖货,有货物来了!要什么有什么,赶快来呀!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
没过一会儿,从园子西边的房子里跑出来一位姑娘。姑娘的头上戴着用卡子卡着的头巾,身上披着一件很薄的蓝色长衫,脖子上挂着的一串琥珀珠子在太阳光下闪烁着各色亮光。姑娘跑过来,在距离艾克拜尔十几步远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一堵篱笆墙横在中间,把他们分开了。因为姑娘的脸面没有任何遮掩,所以她怕走得太近而停下来了。
不过,姑娘也没有回去,而是转动着眼睛娇娆地盯着艾克拜尔,然后低下了头。从她这种羞涩、纯净和热情的眼光中,透露着刚满十七岁、身材优美、心里正在盼望着爱的一个成熟姑娘的追求和渴望。姑娘小心地朝周围望了望,向前又走了一两步。这时,艾克拜尔才看清楚她。她是一位体态优美、秀色可餐,高鼻梁、皮肤稍黄、脸颊绯红、眼睛如同涂了石墨一样自然黑亮的姑娘,披在身上的蓝色长衫把她从肩膀到脚踝罩得很严实。
艾克拜尔痴迷地望着姑娘。他眼中刚才那种惊奇完全被欣赏和赞叹所取代,微微张开着的嘴唇间闪烁着一种迷人的笑意。
姑娘虽然在乡村长大,但却长得是那么惹人爱,那么亭亭玉立,从她的躯体中散发着让小伙子们失魂落魄的一种神秘之力。
姑娘慢慢抬起了头,并且站在篱笆墙那头斜着脸看着艾克拜尔说:
“你这里有哈利哈勒脚链没有?”
艾克拜尔咬着嘴唇站在那里,因为他没有少女们作为装饰而喜欢用的任何东西。
“现在没有,下次我给你带来。”艾克拜尔大着胆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听了这话,姑娘静默了一会儿,然后用叫人不仔细去听是无法听清的声音说:
“艾比赞……”并且忽地一下脸变得通红,并随之低下了头。
姑娘很直率的态度让艾克拜尔感觉非常亲切,全身都传遍了一种甜美的爱恋感。
他很是希望姑娘能够多说一点儿话,因为,她的声音和她本人一样非常温柔而且甜美。他觉得,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语,其实并不是人的嘴里可以说出来的简单的话语,而是天堂里的仙女们甜美的嘀咕声。
艾克拜尔为了再让她多说一点儿话,于是就闭上嘴不言不语地站着。这时,从屋子那边传出了“艾比赞,你在哪儿啊”的叫喊声。姑娘就像受了惊一样,甩了甩头,朝着艾克拜尔望了一眼,然后转身就跑掉了。艾克拜尔站在那里赶忙喊道:“我的名字叫艾克拜尔,我一定会给你带哈里哈勒脚链的!”
姑娘迈着碎步向前跑着,艾克拜尔则伸长脖子恋恋不舍地又看了她一眼。这时,姑娘优美的身影渐渐消失了,只是她那蓝裙子闪了一下,让艾克拜尔思绪万千,在他朦胧的意识中显现出一片绿色的空间……
艾克拜尔一天到晚都在这个乡村转悠叫卖。这个一马平川、土地肥沃的瓦达,太阳那烈烈的光芒从早到晚都在炙烤着人的身体,让人感到脸上都是火辣辣的。农民们即使在这样恶劣的高温之下,也要借助井水和雨水在地里忙碌农活儿。这里的西瓜确确实实很甜,各种蔬菜长得也非常好。
他走了好几个街区,在田间地头做着自己的现场生意。今天他的生意非常好,以前积压下来的大量商品都被人家买走了,而且女人和姑娘们还向他预订了许多种类的货物。
在入夜之前,艾克拜尔又来到了那个园子前,故意在院门口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多趟,想着能够再看艾比赞一眼。不过,最终还是没有见着,看到的只是一位在园子里转悠着的长者。
艾克拜尔等了很久后,最终还是把青驴的头转向“艾萨科尔驿站”的方向。他为那个老人带了两个西瓜和一捆蔬菜。同时,他心里已经想好了在那里住上一宿,等第二天清晨上路回城,然后尽快重新带一些货物再回到“瓦达帕提曼”。
4
无论在世界的什么地方都不会存在没有爱的生活。生活从来就是爱情之开开合合的舞台。因此,即使是在这样一个爱情被扼杀了的、盯着看任何女人都被视为罪过的森严的世界,艾克拜尔的爱情依然起着自己独特的作用……
在这些日子里,艾克拜尔总是希望可以天天到这个“瓦达帕提曼”来一趟,哪怕是偷偷地看一眼,也希望能看看艾比赞。他只要看见这位姑娘,身上就像着了火,这团火就好像拽着他进入非常甜美的、美妙绝伦的感觉之中。
在半个月之前,艾克拜尔还是个非常安静的小伙子,他根本就不知道爱情的幸福和困苦。但这一切在他与艾比赞相遇之后全都变了。艾克拜尔已经开始感觉自己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一只以往从没有感觉过的幸福之手开始拨动着他的心弦……
不过,艾克拜尔从麦加专门为这个姑娘带来的脚链一直没有能送出去,因而像个热锅里的蚂蚁一样躁动不安。他在第一次见到艾比赞之后,也曾见过她几次,但是,从来没有单独见到过她。一次是她和母亲,一次是她和父亲,还有一次她是和哥哥一起在园子里。艾克拜尔和艾比赞只能在远处用眼神相互无声地打招呼。艾比赞总是低着头偷偷地看他一眼,知道他是那位第一面就把自己芳心偷走的俊美的小伙子,眼睛里总会闪现出一种别样的光芒。每当在她蠢蠢欲动的时候,那稍黑的脸面上会表现出特别温柔善良的光彩。
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天。艾克拜尔总是在这一带转悠,到了入夜时分就会回到那个艾萨科尔驿站,第二天清晨又会出现在这里。他最终还是无法忍受这样躲躲藏藏的偷看游戏,最后,在一天中午来到了园子前面,准备冒一次很大的险。
艾克拜尔轻轻敲了园子的门,十分客气地喊道:
“尊敬的叔叔,我的口很渴,能给我一碗水吗?”
艾克拜尔等待着艾比赞的出现,向安拉祈求着,嘴里念叨着什么。所以,心脏也随之怦怦直跳。可是,从他经常偷窥的土房子里出现的并不是艾比赞,而是她老迈的父亲。艾克拜尔的心一下子凉了许多。这个冷淡的人并没有把艾克拜尔赶走,而是把他带到了园子里的凉亭,为他切了一只西瓜。艾克拜尔为自己进入了园子而感到兴奋,现在就想着怎么样在这里能多待一段时间,所以,便开始天南海北地胡侃一通,而后,两个人又热烈地聊到了种植情况、炎热缺水的问题,麦加的朝觐和吉德的商业买卖等。在这期间,艾比赞两次从屋子里出来,装着在干什么似的站在父亲身后十几步之遥,用她那完全可以要了艾克拜尔命的眼睛看了他几眼。她的每一眼,都会使眼睫毛上下甜美地翻动几下,优雅的身体则会柔美地扭动着。
姑娘眼睛滴溜溜地转动与嘴角轻柔的笑意简直彻底地融化了艾克拜尔的躯体。这种神奇而又带着魔力的笑意,以及神秘的回眸不光是艾克拜尔受不了,就是再硬的汉子也会紧张地无法自持!
可不是嘛,姑娘的每一个眼神、每一种情绪和每一个动作中都带着非常强烈的精神浪潮。艾克拜尔现在就像是在浪潮的反卷之下的一叶小舟般飘荡!
正在这时,完全就像是安拉特意安排似的发生了一个意外。这个意外正中艾克拜尔的下怀:园子里一个角落的羊圈嘎吱一下打开了,两只山羊一个追着一个从圈里跑了出来。艾比赞父女看到这情景赶忙追过去想把羊关进圈里。艾克拜尔抓紧机遇当即取出身上的脚链轻轻摇了几下,艾比赞抬起头看了看他,并且向前移动了几步站在一棵蜜枣树后轻轻地说:“你晚上在井边上的高坡等我!”说完就赶忙跑进去了。由于这两个人的速度很快,艾比赞的父亲什么都没有感觉出来。等他把山羊关进羊圈回来时,艾克拜尔也站起身,表示了谢意后出门走了。
艾克拜尔在光秃秃的野地上仰面躺了很久。慢慢地,太阳也落了下去。傍晚时分的霞光洒满了整个谷地,所有地方都像是流淌着金水般变得美妙绝伦。到井边打水的人慢慢地也少了很多,周围渐渐被一种静谧的气氛笼罩了起来。到现在还是不见艾比赞的身影,艾克拜尔心里很着急。他对艾比赞今天的大胆和勇气感到吃惊和鼓舞。这种勇气和胆量是在爱的海洋中命悬一线、精疲力竭之人,为了到达远处的岸边而拼命挣扎的痴情的人才会获得或者拥有的。
艾克拜尔开始担心起姑娘或许不会来了。谁知道呢,是不是她在一时冲动中无意识地许了个诺言,等冷静下来之后又全都给忘干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