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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祸不单行”,不好的事情又出现了!
艾克拜尔处理完棉花加工厂所发生的悲剧,刚刚喘了口气,没有想到又遭遇到了一些老顾客的逼迫。这些向他订了货交了钱的阿拉伯人、印度人、乌兹别克人和同乡们急切而又不满地说:“我们听说你的货物都被扣押在了贝鲁特。现在贝鲁特正在打仗,古尔邦节也快到了,那些货物看样子不能够按时到达了,你还是把钱退给我们吧!”
几年以来,艾克拜尔在和德国、法国和意大利等国家的公司订立货物购销合同的时候,他们都会把货物送到拜克拉音。这些货物在拜克拉音的海湾排队等待一段时间后,借助陆路到达吉德和麦加等地,这个周期一般都要有两三个月时间。在这期间新的流行潮流又开始出现,他们货物中的一部分会因此而过时,市场也会变得疲软。所以,这一次,艾克拜尔在和这些公司订立合同的时候,通知他们:“从今以后把我们的货物交货地从拜克拉音改在贝鲁特。”按照规定,他们确实把货物运送到了贝鲁特。但是,这些日子里,像是故意作对似的,黎巴嫩发生的零星战事,使得整个贝鲁特陷入了混乱之中。这些货物也无法离开贝鲁特的海关,就一直压在那里无法送走。
艾克拜尔陷入了极度的拮据之中了。顾客们交付的所有资金都交给了那个让人倒霉的生产棉花加工机器设备的厂家。这些钱不仅使两个人失去了生命,而且直接导致了棉花加工厂的破产,使得艾克拜尔掉入了无底的深渊!现在他的手中基本没有什么钱了。他的那些顾客每天都在逼迫他还钱。生意人就是这样,他们不认人只认钱。为了钱财,他们别说自己的亲戚朋友,就连自己的同胞都不会相认的!
艾克拜尔思前想后,最后想到朋友阿里斯,就去向他求助。
“不要担心,朋友!任何事儿都会过去的!”阿里斯听完艾克拜尔的苦衷后说道,“在棉花加工厂的事儿上你确实倒霉透了。那个人的三心二意最终给自己也带来了灭顶之灾。算了吧,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就要想眼前的事儿:你不给那些顾客退钱是不行的,他们的担心也是合理的,所订的货物如果在古尔邦节之前不到手,东西就会砸在手里。我们首先把那些老顾客的钱还掉,我给你借一些没有利息的钱吧!”
“谢谢,阿里斯,谢谢你,朋友!”艾克拜尔站起身来,紧紧握住他的手说,“你的恩典把我从极度困难之中解救了出来!”
艾克拜尔真的非常激动,欣喜若狂,与此同时,他为自己挚友的诚恳和善心而深受感动。
“现在就贝鲁特的货物,我的意见是,”阿里斯想了很久以后说道,“如果不想办法在过古尔邦节之前拿过来是不行的。如若不然,你就会有很大的损失!我在贝鲁特海关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我和他打电话联系一下,你从公司派两个手脚麻利、干活儿有头脑的人去贝鲁特。他们准备好车,在那里等机会,等城里的纷争稍微平息一点,海关的那个朋友就会把货物放出来,就让他们立刻装货,日夜兼程把货运回来!只能这样操作了,你觉得怎样?”
“可以,当然可以!”艾克拜尔对朋友的机智佩服得五体投地,“又要麻烦你了!”他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阿里斯用食指点着朋友的鼻尖说:“我们之间还需要这样的客套吗?你总这样说,我还真的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那我就不说了,好了吧!”
他们就好像年轻时那样相拥在一起笑了起来。他们笑得是那么真诚,那么开心,笑得那么畅快!
3
阿里斯的友情和爱心把艾克拜尔从深重的困难和危机之中解救了出来。
老顾客们的钱都如数还清了,那种激烈的争执消停了。贝鲁特的货物也在古尔邦节的前十天就运过来了,都按时投发放到了麦加、塔伊夫和吉德的市场。艾克拜尔也恢复了元气,几乎面临破产的“萨拉姆公司”也重新活跃了起来,又开始正常地从事贸易活动了!
在古尔邦节的第二天早晨,艾克拜尔到阿里斯家来拜访。目的是到他家倾诉自己的心里话,向他表示自己最真挚的谢意。
不过,阿里斯一直就没有给艾克拜尔说那些话的机会,反而东拉西扯地把他的思绪带向了别的地方。
“这些事儿也都结束了,艾克拜尔!”阿里斯把一个盛着咖啡的水晶杯放在他面前说,“这下你可以完全放下心了!”
“我可以放心啦?”
“是的,你的心愁确实完全结束了。”
如果话题要是从钱开始的话,现在,艾克拜尔可以说已经是个无忧无虑、腰缠万贯的有钱人了!他在麦加、塔伊夫、吉德的同乡人中间的确是一个很显眼的人物。艾克拜尔名下的“萨拉姆公司”已经成了在欧洲好多个国家较为知名的企业了。他现在有了一幢二层现代化的小洋楼。坐骑是一辆美国造的高级凯迪拉克轿车。大女儿在麦加的奥摩库鲁大学上学,小女儿依帕尔古丽在吉德大学学习。儿子阿尔曼白天在学校和阿拉伯孩子们上学,晚上在家跟着家教学习英语……
艾克拜尔现在的确没有任何抚养孩子的辛劳、家庭的愁苦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阿里斯的言语让他陷入了沉思。他真的是一个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的人吗?
艾克拜尔吃惊地望着阿里斯,就像要从他的眼睛里找到纠缠着自己的一个问题的答案似的,死死地看着他那大大的、黑亮黑亮的漂亮眼睛。好一会儿之后,艾克拜尔向阿里斯提出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阿里斯,你到国外去,待的最长时间是多少天?”
阿里斯连想都没有想这个问题的含义,就直接回答说:
“两个月。只是在巴黎待过这么长时间。”
“为什么没有再多待一段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待!我受不了……”
“你受不了什么?”艾克拜尔追问道。
“我也不知道……”阿里斯说着,并且用一种动作努力表达着心里的感受,“反正,就是想回到麦加,就像有一只手一直向这边拽我似的……”
“这就叫做思乡情!”艾克拜尔总结着朋友的话语,“这就是无法用世界上任何东西可以取代的最伟大、最神圣的故乡之恋!”
“是的!”阿里斯高兴地说,“你说得对,艾克拜尔!所以,我无法用任何地方取代麦加的!虽然,这里是那么,炎热,光秃秃的,但巴黎、罗马、伦敦所无法比拟的!这个地方在我心中就是七重天上都找不到的天堂!”
艾克拜尔很是妒忌,脸上出现了一种可怜的样子,显露出一种没有实现愿望而惆怅伤感的人特有的忧伤表情。阿里斯看到朋友脸上这种痛苦的表情,赶忙问道:“你怎么了,艾克拜尔?你的脸色变得很奇怪?啊,对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阿里斯猜测得没错。他的确用刚才自己激动中说出的话揭开了艾克拜尔心中尘封多年的旧疤。
“刚才谈起了有关愁苦的话题,阿里斯!”艾克拜尔沉默了好久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如果说到家庭、生活和生意,我现在的确是个无忧无虑的一个人!不过,我的心里并不是很高兴的,朋友!有一种永不消逝的惆怅一直搅扰着我的心,让我痛苦不堪!这种伤愁不是别的,就是刚才你所说的那种神圣的祖国之恋!人心中的祖国之爱是一种对自己周围的兄弟姐妹、自己长大成人的那座城市、那些村庄边上高高低低的土岗、在这些土岗旁边潺潺流动着的泉水、在春天到来时满是花花草草和垂柳飘飘的丘陵、远处可见的那些高山河流、在你上学路上长出的花苗嫩草……的爱恋!我一天都没有忘记这些东西,阿里斯!它们总是像灯盏一样在我心中闪烁着光芒!我越来越深刻地感受到,离开祖国的人与身上死去了的细胞没有什么区别!死去的细胞会有什么价值?它就像头发上的头皮屑那样没有根基,没有任何价值,不是吗?我现在就和这个没有价值的头皮屑一样,感觉到没有根基!”
艾克拜尔的眼里一下子涌出了泪水。这是一种非同寻常的泪水,其中包含了长久以来的别离、向往和深深爱恋!而且,这泪水是火热的、清澈的,是从一位地地道道的男人心中流出的苦涩的泪水!
在这些天里,艾克拜尔常常会念叨起在经学院学习时念诵过得翟黎里的句子:
“你即使在其他国度的流浪过程中获得了国王的尊贵,也会像心里有伤的百灵鸟一样,在拮据中勉强度日,在与故乡的别离之苦中挣扎!……”
对呀,不知道自己的根系、历史和故乡祖国的人,不就会像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迷失方向的虚弱的孩子一样吗?
这间摆满了高级家具饰品的客厅,笼罩在深重的静默之中了。无论是艾克拜尔,还是阿里斯都想着自己的心事,静静地坐着。
那些思路宽广、情感丰富的人,内心永远充满着伤痛和愁苦!
“你确实很坚强,忍得太久了,艾克拜尔!”阿里斯打破了这种静默,“命运确实对你们太不公平了!阿提汗大哥在这条道路上受尽了苦头,最终还是在这种忧伤之中几乎是睁着眼睛走的!现在,你可要给这种别离做一个了结了,能回祖国故乡一趟就好了!我们为此好好想想办法,朋友!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无法逾越的达坂!”
两位挚友聊了很长时间,他们越是说越是好像一个人的心中有着另一个人的抚慰之光和温暖似的,他们的灵魂与躯体振奋起来,渐渐地改变了刚才那种充满了忧伤和痛苦的低沉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