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姐妹

太阳快落山了，无首峰被蒙上一层夕阳红，依亭和姐姐们，结束一天的劳动，坐在绯心亭旁的松树下休息，她们面前一字儿摆开三只背篓，里头装着今天采到的草药和一把锄头，依亭盯着自己的背篓遗憾地说，“今天运气真差，又没挖到多少？”“依亭，你真贪心，每次挖的都比我和依乔多还不满意”。依然眼睛一眨，笑着说出一句。

依亭很熟悉依然的笑，那是一种藏得深沉却又憨厚可爱十分迷人而且让对方毫无理由设防的笑。依乔却不一样，她爱喜形于色，她这会儿，柳叶秀眉一扬，独抒己见：“人生在世，高兴最好，管他挖多挖少呢？只要咱们三个漂亮的姐妹能在山上唱唱歌，疯玩个痛快就比什么都快活。”

依乔把“漂亮”说得很重，这个美称是她和依亭依然从小获得的，因为她们三姐妹，就比其他女孩长得漂亮，村里人习惯性地称他们为“漂亮三依”。依亭瞅住依乔的脸蛋反驳道：“看你说的多轻巧，做人哪能光顾着玩呀闹呀疯呀的找快活呢？”

依乔先习惯的送出一串细碎的笑声，然后针锋相对说：“寻快活有什么错吗？我从小就爱唱歌，爱玩，爱疯，现在不改以后也不改，一辈子都不改，总不见得将来会比你差，将来的事没法预料”。

“眼下，我反正觉得我是玩不起来，疯不起来闹不起来。”依亭自语道。

“你为什么总唱反调?”

“没办法，上什么山唱什么歌嘛，我怎么能跟你依乔比呢。”“那你是跟依然比啦？”“我也不敢比，依然是我大伯家的千金，你是我二伯家的小姐，你们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瞧得上挖药材挣得那几个小钱？谁不知道，整个古草村就你们两家住着新盖的大房子，还有不少富余的钱，不像我，要靠爹娘辛辛苦苦维持清贫的家，我为家里分忧还来不及，哪能寻快活呢？”

“嗯，那倒是”。依乔笑容褪去，想了想换个口吻说：“不过，不过依亭，你也用不着悲观，其实我和依然私下里还好羡慕你呢？”

“羡慕我什么呢？”

“你比我们都漂亮啊？不信你问依然，我说的对不对？”

“依乔说的没错，老天爷最公平，让依亭是我们中间最漂亮的。”依然刚回答完，依乔就抢了过去说：“记得三爷爷说过，“钟灵--钟灵，那个什么?”:

“钟灵毓秀。”依亭脱口而出说。

依乔立即接下去：“对，钟灵毓秀的古草村，历代都是出美女的地方，江边的野梅更神奇，我们都尝过了，所以我们都漂亮。”

“是呀，三爷也没说错，好山好水养美人自古如此，可我总在想，同样吃过野梅，为什么不是我最漂亮？古草村人都说，漂亮三依数小的最标致，老大稍稍瘦了点，老二稍稍胖了点，唉，真没劲。”

“依乔，你不必计较。其实，三爷爷的评价才是最准确的。你没忘吧，三爷爷说你唱歌就像初春的黄鹂一样美，说依然的微笑跟半夏的荷花一样奇。”

依亭声音刚停，依乔立即反问：“那你呢？”

依然越俎代庖说：“我想起来了，三爷爷说依亭是秋天江水里的白天鹅。”

“三爷爷不愧是过去的大学生，把咱们说的这么好”。依乔沾沾自喜去看依然，依然锦上添花说：“三爷爷没这点本事，年轻时候，敢写诗发表吗？那首《美丽锁忧伤》的诗句多好啊，还教会咱们唱呢！”

“三爷爷学问大的很，肚子里装着很多东西呢！我们要是能继承三爷爷的天分，那多好啊。”

依乔发现聊天跑了题，忙做纠正说：“反正女孩以貌悦人，三依还是小的最漂亮”。

“这能说明什么呢？”

依亭不懂依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依然一言以蔽之，“说明你的命运比我和依乔好啊。”

“不，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是想要证明，命运总是阴差阳错捉弄人，最漂亮的不见的命运最好，按理说依亭继承了妈妈美貌。又很爱读书思考，人又诚实善良，最应该去上大学，远走高飞，去寻求理想之岸。可结果呢，就因为考试前头疼病发作，神志不清误了高考，和落榜的我们坐在了同一条船上了。这难道不是命运给依亭的美丽画上一道伤痕吗？”

与其说命运给依亭的美丽画了一道伤痕，不如说命运给依亭的心灵画了一道伤痕。或许没人知道，依亭从小就深藏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也是依亭至高无上的夙愿。为此依亭在清贫拮据生活中勤奋苦学，从本村的小学读到了县城高中毕业，办妥了高考手续拿到了准考证，可就在步入考场的前一天因病复发卧床不起。这一不幸，本使构想好的人生蓝图被撕得粉碎，这是何等的不幸啊。但性格内向的依亭挺住了没有向任何人抱怨，只把失望的苦涩默默吞进肚子里独自品尝。现在依乔重提此事后，依亭仍然按照想好的说法，把哭掩在笑的背后解释道：

“依乔，谢谢你对我的同情。其实耽误了这次高考并不值得太过遗憾，我事后想了一下，如果考上了却因交不起那么贵的学费而进不了大学的门，不得不忍痛割爱相比之下会怎么样呢！真是那样的话，说不定我会难过死的”。

“可不是吗？咱们三依真倒霉，该读大学了，都要自己掏钱交学费，几年下来，少说也得好两万块。”依乔想不通，发了几句牢骚又引出了依然的不满。

她说“倒霉人偏遇倒霉事儿，据说从明年起大学收费更贵了，普通人家的子女读大学越来越不容易了。”

关于大学收费越来越贵的问题，依亭并非人云亦云，她有自己的看法，她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因为她听三爷爷说过，早在春秋时代孔子办教育就不是免费的，经过秦汉唐宋元明清到民国几千年下来也找不出不收学费的学堂。现在大学提高收费，只是恢复了历史的本样而已，就像改道的河流重返故道一样，不值得大惊小怪，也用不着抱怨。同时依亭也深知自己家境远不如那两个叔伯姐姐，根本无力供她读大学。自己早就盘算好了，要靠自己勤奋劳动挣钱，有了钱再力所能及地去接受相应的高等教育，去实现自己的夙愿。依亭不去迎合依乔和依然的观点，一直沉默不语。

依乔瞥了一眼依亭说，“普通人家的子女读大学都不容易，那穷人家的子女就更难喽。就像依亭吧，哪年哪月才能如愿啊。”

“依乔，别总是说我。还是说说你和依然吧。”

忽然被依亭拦住了话，依乔立即改了口说：“也好，就说我和依然吧。我呢，也遗传了我娘的优点了，为了长的更漂亮，没少去梅林里偷吃野果。我除了喜欢唱歌，就知道玩，见了书本就瞌睡，玩起来疯的要命。爹娘说你这样疯下去以后真长得再漂亮也是个傻妞，附近九乡十镇有谁敢娶你？还不如趁早出去闯生活，或许有个好归宿，其实就明摆着赶我走。依然也漂亮，看来也没少吃梅林里的野果，依然就是看不惯那个狐狸精后娘的脸色，我行我素得罪了后娘，没办法只好背井离乡远远地躲开啊！”

“别说了啦，依乔！一提起狐狸精，我就心烦。自从我可怜的亲娘病逝后，我的忧伤无处诉说，多少次我对着恋江暗暗落泪，多少个夜晚我梦中惊醒悄悄哭泣。其实我还不如依亭活得痛快，依亭虽然说家境不好，但至少有个亲。妈相伴，一家人真心实意和和睦睦的。哪像我，自从去年春天那个狐狸精进了我家后，没多久他儿子坏东西刘四也来了，真烦死我了。那个狐狸精很快忘了当初对我的诺言，什么要像亲生女儿一样对我好，要把我当成心肝宝贝等等全是哄人，骗人的谎言。我最痛恨骗子了，就处处跟她作对不让她顺心不让她舒服。我爹也没办法，只好早早打发我去省城读书，把我和她隔开。唉！算了算了不啰嗦这些烦心事儿了。咱们还是找乐子说说省城吧。”

依然话锋一转，正合依乔心意。她会心一笑憧憬道，“听说省城非常大，比咱们县城几十个还要大，那里的人比梅林的野果还要多，那里有大歌厅大公司大超市大乐园。依亭，你说是不是？”

依亭正埋头想心事，忽然被问，仓促应了几句，“哎，我也不太清楚，去年暑假去省城一次，我姨病重，我去照顾，我姨病好后，我表哥带我去图书馆看了几天书。你说的是那些地方，我没去过，也没时间去，一晃眼暑假就过去了。”

听了这番话，依然和依乔面露几分惋惜，但很快又重新振作和依亭一起发挥想象力，努力规划起了去省城后的蓝图。依乔的规划是，我要把省城好玩的地方逛个遍，把好吃的东西尝个够，再读书唱歌交朋友，构建一个生活小圈子，最后争取能像城里的有钱人那呀！住好房子出门有轿车坐闲了还可以去旅游。依然的规划是，省城很大，肯定潜在着许多机会，工作应该不成问题，正所谓天空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我要一步一步展现身手，靠本事吃饭。

依亭却没有那么足的勇气，只是低调表示目前没有能力去省城求学找工作，等以后真去了省城就勤工俭学读个大专，系统的学一门知识。有空闲的话就去图书馆博览群书，充实自己生活。最后，依然依乔追问依亭，在省城到底想做什么？有什么理想时，依亭没做正面回答，只说到时候再告诉姐姐。依乔依然先后表示，因为依亭不能同去省城求学，势必一个人孤伶伶的留在古草村，她们在省城也少了一个伴，感到很遗憾。这时依亭也觉得很失落，喃喃地说：“我真羡慕你们，等你们去了省城我在古草村会时常想念你们的，希望你们将来求学成功大学毕业了找到了理想工作千万别把我忘掉。”

依亭凄凄婉婉的语调或许真的打动了依乔和依然，只见二人动情地抚摸着依亭的左右肩膀，先后表示绝不会忘掉依亭，也不会抛下依亭，三姐妹一定要同甘共苦。听了依乔和依然的誓言，依亭莞尔一笑，郑重地指指古松石亭说，我相信你们的话，老松树和绯心亭可以作证，你们会信守诺言的。

话音落下，三人互视一笑齐刷刷站起来活动身体，以消除久坐的不适。

依亭居高远眺，夕阳下百峰千峦，姿态各异，美不胜收，山脚下的邑峰谷静得出奇，而江水依旧汹涌不息，岸边的梅林半抱炊烟飘起的村庄.。。渐渐的，依亭轻松了许多，她对依乔，依然说，

“你们看，今天的太阳好像不愿落山，也知道咱们三依以后可能没机会再相聚了，所以多留点时间让咱们多呆一会儿，那咱们就玩个游戏吧。”

“好啊，玩什么游戏呢？”

依乔打起精神问。依亭说，“夕阳无限好，借景抒情怎么样”？

“不好不好。”

依然立即表示反对，依乔说

“那就唱歌吧。”

依然还是不同意，亮出了自己的主张，她说：“咱们还不如玩石头剪子布，谁输了还是和以前一样。”

依亭依乔觉得公平，没有异议。三人各不相让伸出手玩了起来。经过几番较量最后的输家是依乔，胜者喜，败者悲。依亭与依然先后把小锄头插进了她的背篓，背上自己的背篓，轻轻松松下了山去。

依乔噘起嘴不服气，只好背起背篓，跟在后面，慢慢得走。没走多久就放开歌喉骄傲地唱了起来：

“西边红霞满天杨，落日斜阳。青山静静沉底江，白鹭飞翔。”依亭依然听到歌声停下脚步，等依乔跟上，然后一起唱着歌下山。

“江水淩淩又泱泱，芦苇长廊。梅林青青野花香，茵茵稻秧。尝过野梅的姑娘，你为什么美丽锁忧伤？穿过梅林进村乡，女儿飘香。古樟乌桕绕房梁玄瓦白墙。庭院幽幽又伤伤，小径苔藓竹林凉，清清泉浆。尝过野梅的姑娘，你为什么美丽锁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