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尾驼慌慌张张逃回来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姜白虎和武由龙坐在河边，暖暖的黄色阳光里，看着河面各自想着心事。牛尾驼急促的马蹄声让他们抬起头来，朝河的下游望着。
“不对劲。”姜白虎望着牛尾驼飞奔的马默默说道。
“牛尾驼今天去放马来着。”武由龙说。
快到姜白虎和武由龙跟前的时候，牛尾驼翻身下马，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马、马……”牛尾驼大口喘着气指着身后对姜白虎和武由龙说。
姜白虎和武由龙忙站起身。
“马怎么了？”姜白虎问道。
“强盗……”牛尾驼说。
“我去！”武由龙说道，转身要离开。
“小龙！”姜白虎叫住武由龙。武由龙站住转头看着姜白虎。
“我去，你在家看着。”姜白虎说。
武由龙没回答姜白虎的话，拉起牛尾驼就走。
“离这儿有多远？”武由龙问牛尾驼。
“我让两个人去追了，现在走，明天也许能赶上他们。”牛尾驼说，气息已平缓了很多。
“有多少强盗？”武由龙问。
“四个。”牛尾驼说。
“你再去叫上几个人，跟我去。”武由龙说。
牛尾驼点头答应着转身去叫人了。
武由龙和牛尾驼带着四个人直追到第二天太阳当天，没发现马群，也没追上自己人。
“是不是方向弄错了？”武由龙问牛尾驼。
牛尾驼弯着腰，像是趴在马背上一样，转头眯眼看着太阳，额头上浸着一层细细的汗珠。
“应该不会错啊。”牛尾驼说。
“咱们分头追。如果没追上，天黑之前在这里会合。”武由龙说。
“好。”牛尾驼点点头说。
武由龙和牛尾驼各带两人，朝两个方向奔去。
武由龙遇上了两个自己人，听他们说，强盗赶着马群还在前面。
“弓箭和刀准备好，恐怕我们要动手。”武由龙说着就要拨马往前走。
一个人叫住武由龙。
“他们人太多，我们顶不住的，再叫人来吧。”
“不是就四个人吗？！”武由龙惊到。
“后来又有人过来，一共有十几个人。”
武由龙紧皱着眉头，望着远处。
“十几个人？”武由龙默默说道，看着自己的人，算上自己只有五个。
“等天黑！”武由龙突然斩钉截铁地说道。
四个随从面面相觑，不知道武由龙要干什么。
武由龙和四个随从远远跟在盗马贼后面。天黑之后，武由龙让随从们把马拴了绊子，几个人分散开来，徒步慢慢向盗马贼们靠近。盗马贼们点了篝火围在一起烤肉吃饭。弄清楚了盗马贼的情况，武由龙和四个随从聚拢到一起，等着盗马贼们吃饱睡觉。
让武由龙高兴的是，盗马贼们没设岗哨，也没有分开来睡觉，而是各个都聚在未息的火堆旁。“这样，就更好下手了。”武由龙心中暗喜。
等盗马贼们睡熟了，武由龙开始实施计划。
“先用刀，不行在使弓，中间若是出了状况，你们两个，”武由龙指了指两个随从，“先赶着马群离开，”又指了指两外两个“你们两个跟我阻挡敌人。”
四个随从纷纷点头，有些紧张。
“他们在明，我们在暗，不用害怕。”武由龙说。
四个随从又点点头。
武由龙抽出刀。四个随从也抽出刀。
“走。”武由龙命令道。
他们在黑暗中向盗马贼慢慢靠近，像围猎时的狼。
几个盗马贼没醒来便已经死去，血从脖子上喷出来。几个被惊醒，但还未起身，箭就在了他们的胸口和脖颈上。来得及起身的，却在找到自己的武器前被杀死。有一个疯了一样逃跑进黑暗的夜里，武由龙追上去，听着黑暗中那个盗马贼的脚步声，拈弓搭箭，箭射出去，“扑通”倒地的声音，脚步声便停止了。
黎明的时候，武由龙带着马群和牛尾驼在实现约定的地点会合。
一路上，与武由龙共同擒杀盗马贼的四个随从兴高采烈，滔滔不绝地讲着他们擒杀盗马贼的过程。武由龙俨然被他们说成了一个大英雄。
小桑骑着马，把武由风放在怀前，慢悠悠走着，望着远远的地方。她在等武由龙回来。看到马群的时候，小桑便奔了过去。武由龙高兴地迎上小桑，把武由风从小桑怀里抱到自己马上，与小桑一起朝部落走去。
晚上，姜白虎让人杀了牛和羊，为武由龙庆功。武由龙倒有些不好意思。武由龙心里觉得，自己一直受到姜白虎的帮助，这次为部落抢回马群，算是自己对姜白虎小小的回报，为自己庆功，仿佛又把这小小的回报抵消了。
那天过后，武由龙着着实实成了部落里的英雄，被人说成只用双全的头狼。武由龙无意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浑身打了个寒颤。他记得叔父武由蟒在追杀自己的时候对自己说过，狼群里只能有一个首领。武由龙头脑很清醒，不再沉浸在别人的溢美之词中，脱出身来。姜白虎还跟武由龙开玩笑，说部落里的人把武由龙说得天花乱坠，要是武由龙还没讨老婆，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要抢着上门了。武由龙却有些严肃地说，有小桑就够了。
日子依旧平静，直到有一天……
夏末秋初，青草尚绿的时节，部落里的男人们准备外出围猎。每一个草原人都相信，他们世代相袭的围猎，是从狼身上学到的。狼集结在一起成为狼群，在头狼的带领下，团结一致，捕猎的成功率很高。部落里的人大多流浪多年，单枪匹马，很久没有进行过这种大型围猎了。
姜白虎和武由龙骑着马走在众人前面，大家都很兴奋。
一个人兴奋中无意喊了一句，有武由龙做首领，这次肯定能满载而归。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大家大都沉默着，有几个没听出话中意味的随声附和了几句。姜白虎并没十分在意，只是心里稍稍一紧，眉头一皱，随即恢复了悠游自在的神色。
“有阿虎哥这样的头狼，还怕围不到猎物吗？说不定还能抓只黑熊来！”武由龙赶紧说道。
刚才喊话的人听到武由龙的话，回味自己的话，才觉出唐突来。狼群里只有一只头狼，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武由龙心里知道，自己在部落里，是有些地位的，在人们心里，也是有些分量的。这一点，姜白虎也清楚。但是，武由龙明白，是自己的义兄姜白虎给的，如果有人有意无意地将自己当成部落里的首领，未免太过火了。这一天，武由龙心事重重。傍晚，男人们马上驮着丰盛的猎物回归部落。
武由龙看着夕阳，心里想，也许又到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了。
武由风睡了以后，小桑也准备睡觉。武由龙蹲坐在屋子中间的炉灶旁，低头拨弄着灶底未燃尽的火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小桑……”武由龙抬起头来，看着小桑，后面的话却说不出了。
“怎么了？这几天你都不太对劲。”小桑有些抱怨地说。
“我想离开这儿。”武由龙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他已经思虑了很久，现在才敢告诉小桑。
“离开？！”小桑吃了一惊，不自主地提高声音说道，她不知道武由龙想的什么。
武由龙站起身，走到小桑身旁，看着床上的武由风。
头狼只能有一匹，头马也只能有一匹，部落的首领也只能有一个。武由龙跟小桑讲了自己的顾虑。
“也许你想多了。”小桑说。
武由龙也会觉得自己想多了。他丝毫不怀疑姜白虎对自己的情义，他只是怕时间久了会出麻烦，甚至祸端。但是，武由蟒不是自己的亲叔父吗？现在却互为仇敌。武由龙心里很矛盾，但最后的想法依旧是离开。
“离开，我们去哪儿呢？”小桑说。
“回你的家乡吧，那儿不是还有我们的房子吗？”武由龙说。武由龙知道那个地方给他们带来了太多伤痛，这伤痛似乎也刚刚抚平。可是，除了那里，武由龙不知道他们还能去哪里。
“我们去哪里都无所谓，只是阿风这么小……”小桑说。
武由龙考虑很久，也是因为阿风，他不想让阿风颠沛流离，缺衣少食。
“冬天马上就过去了，到了春天我们就走吧。”武由龙说。至少春夏的日子不会难过，下个冬季来临前，武由龙觉得自己能让日子好起来。
小桑搂着阿风，一夜未眠，武由龙也一夜未眠。
武由龙还要找机会向姜白虎辞行。几次，武由龙都不知道怎样向姜白虎开口，就像站在小桑面前时一样。
河水开始解冻了，草原即将恢复一片生机。
夜色朦胧，细细的冰雪粒夹杂在风里漫天飞舞着。武由龙打了打身上的雪，推开厚重的门帘走进姜白虎的大帐。姜白龙看到武由龙，张开双臂不太连贯地喊着“义父”扑向武由龙。武由龙笑着俯身张开手迎过姜白龙把姜白龙抱在怀里。姜白虎坐在炉灶旁，笑呵呵地看着儿子。小鹰，姜白虎的妻子，坐在床边，怀里抱着雪儿，她和姜白虎的第二个孩子。小婴儿睡得正香。
武由龙跟小鹰点头打了招呼也坐到炉灶边，姜白龙依偎在他的怀里。姜白虎起身倒来一碗奶酒，递给武由龙，武由龙接在手里。
“眼看着草皮就要绿了，老天又下起雪了，还得多挨几天啊。”姜白虎略显惆怅地说道。
“是啊。”武由龙漫不经心地回应。
“等天暖了，就让你义父带你和风哥哥到河里抓鱼。”姜白虎逗儿子说。
姜白龙高兴地喊着“好啊好啊”在武由龙怀里又蹦又跳。
“阿虎哥，到了春天我想走。”武由龙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
姜白虎脸上的微笑一下消失了。
“走？！去哪儿？！”姜白虎问。
“回小桑的家乡。”武由龙回答。
“为什么？”姜白虎问。
小鹰也走到炉灶边。
“怎么回事啊，小龙？”小鹰问。
武由龙看着姜白虎的眼睛。
“我呆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武由龙说。
姜白虎看着武由龙，心里大概知道武由龙的意思吧，也明白武由龙的心意。
“我是野狼谷的人，我迟早要回去的。”武由龙说。
“野狼谷？你怎么回去？”姜白虎问。
武由龙摇摇头。
“等我们的部落再壮大些，也许可以杀进野狼谷替你复仇的。”姜白虎说。
“不，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武由龙说。
“我们不是兄弟吗？”姜白虎说。
“那不一样。”武由龙说。
“怎么不一样？”姜白虎说。
“还是不要让部落陷入战争吧，战争的结果只有死伤和仇恨。”武由龙说。他不想连累姜白虎。
“凭你一个人能报仇吗？能夺回武由族首领的位置吗？”姜白虎说。
“当初你不也是一个孤独的流浪人吗？现在不也做了部落的首领吗？我也会去组建一个部落，不，是一支军队，然后就能复仇了。”武由龙说。
姜白虎低头沉默着，慢慢抬起头来。
“没有你就不会有这个部落的，部落的首领应该是你。”姜白虎说。
武由龙使劲推了一把姜白虎。
“你说什么呀！你是这个部落的首领，我是你的义弟！”武由龙严肃地说道。
“当初不是你提出结盟的办法，现在我还是一个流浪人吧。”姜白虎说。
“要是没有你，我能活到现在吗？”武由龙说。
姜白虎和武由龙沉默下来。小鹰在一旁看着兄弟两人，没有说话。
大雁迁徙回来的时候，河边尚有薄薄的冰。风已经暖了，草原开始显出微微地绿色来。
武由龙一家走的那天，太阳亮亮地照着。人的心却沉沉的。姜白虎送给武由龙三十匹上好的马匹。武由龙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姜白虎一家带着十名随从一直把武由龙一家送出很远。临别的时候，众人都下了马。武由龙从姜白虎怀里抱过姜白龙。小桑俯身对跟在身边的武由风说：“去，跟义父说几句话。”武由风听了母亲的话，向姜白虎走过去，姜白虎俯身把武由风抱在怀里。
“会不会把义父给忘了？”姜白虎笑着问武由风。
武由风拨弄着姜白虎的胡须，说：“不会。”
“好小子。别把义父忘了就行。”姜白虎说着又紧紧搂了一下武由风。
小桑和小鹰也相互道别。
姜白虎把十名随从派给武由龙，让他们跟着武由龙，把三十匹马送到目的地。
“他们就不用回来了，以后就是你的人了。”姜白虎对武由龙说。
武由龙没有推辞，对姜白虎点点头。
“两三天的路程而已，也许我们能常见。”姜白虎说。
武由龙又点点头。
“记着，我们是兄弟。如果有难处，不要不跟我说。”姜白虎又说。
武由龙仍旧点点头，没有说话。
“如果有一天你回到野狼谷，我们还是兄弟吗？”姜白虎问。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哥哥。”武由龙说。
姜白虎拍拍武由龙的肩膀。
“走吧。”姜白虎对武由龙说。
武由龙走了很久，姜白虎还呆呆地站在那里。
“咱们回去吧。”小鹰走到姜白虎跟前说。
姜白虎回过神来，从小鹰怀里抱过姜白龙，朝自己的乌青马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