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春雨。
细细密密的纤纤小雨斜织成雾，滑落在青瓦白墙之上。琪花瑶草，江河湖堤，长街小巷，小径阡陌都已被春雨沾湿，较往昔也更为柔美婉约。雾岚从天边悄然无息覆过来，烟雨朦胧中，只见一团团粉色，一簇簇新黄，一片片嫣红，一抹抹翠绿，还有星星点点在雨雾中娇啼的新燕。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我细吟道。倚在世外楼的栏杆旁，将整个苏州城的景色尽收眼底。“表小姐真是让人好找呢。竟在这儿赏景。”秋水站在世外楼下，望着我们道。若薇捂着嘴笑而不语。待秋水上楼来，未及喘一口气，便又说：“表小姐这样好的兴致，竟在风口上吹风，也不怕受了寒。”说罢，替我披了一件浅绿色披风，披风一角点缀着茉莉花。“若薇也是，出来也不替表小姐带件披风，越发糊涂了。”若薇笑嘻嘻地说：“偏生我知道秋水姐姐心细如发，会带着披风来寻小姐，老天爷就准了我偷个懒。”我见秋水满脸无奈，不禁笑：“若薇这小妮子近来很是讨打，秋水你替我治治她。”若薇闻言又是嘟嘴又是跺脚：“小姐你偏心，尽欺负若薇。”自打从浔山回来，外祖母便将秋水指来近身侍候我，这样一来，若薇确实清闲了不少。一番玩笑之后，我们三人才从世外楼下来。
“你特意寻来，必是有要事，且说来听听。”眼前不远处，一株芳姿已悉数零落，落红铺地。“果然表小姐聪颖过人。方才大小姐遣人来过，说是一会子来同表小姐说说话。”秋水道。若薇跟在我们身后叹气：“这杏花花期真短，这才几日，却全凋了。”回来虽已有几日，却不曾和几位姐妹好好聚一聚，说说话。“那好，咱们快些回去，怕是姐姐已经到了呢。”我道。
果然，明凊姐姐已先于我们到了。“外头下着雨呢，还这样到处跑。”明凊姐姐一见了我便笑嗔道。“让姐姐久等了，未想到姐姐今日会过来。”我上前边解披风边说。“我原想着这下雨天，你也不在祖母处，应是闲在屋子里，便来看看，我也是刚到。”明凊姐姐拉了我到一旁坐下。“表小姐，请用茶。”若薇奉上茶，朝明凊姐姐身后的丫头青芜浅浅一笑，明凊姐姐便道：“得了，你们俩也不用在这儿伺候了，都下去吧。”青芜满脸喜色，若薇亦是。“多谢小姐。”二人谢了礼手挽手去了下房。
“你们都过来。”明凊姐姐朝着屋子外说了一声，便有数人手里捧着各色衣裳，首饰，宝器，花卉进来。“姐姐这是做何？”我起身问。明凊姐姐走至托盘前笑说：“这是前些日子祖母特意吩咐母亲为你置办的衣服首饰。你这丫头，向来是不肯在这些上面用半分心思的，母亲把这件事交给我，我便只能自作主张，替你选了料子和花色。你自个儿也来看看，可还满意？”托盘中有一件鹅黄色绣柳叶兰的，有一件青绿色绣合欢花的，有一件宝蓝色绣扶桑花的，最末一件，是一件蜀锦宫装。
蜀锦以不深不浅的紫色作底子，先用金色丝线勾勒出芙蓉花的模样，再用其他丝线填补花瓣和花蕊。芙蓉花绣得栩栩如生，看来绣娘的功底不浅。整件衣裳看上去贵气，明丽，是我平日不常用的颜色。
“大哥大婚当前，你是要去堂前观礼的。你素来裙裳淡雅，本也无妨。只是我怕那些个无知的人多了个心眼儿，口头上说人是非，听着难免让人生厌。所以，我就替你准备了这么一件宫装，一来，你是尚书府的小姐，宫装最为得体；二来，这样的颜色既喜庆又不会抢了新嫂子的风头。”明凊姐姐向我解释道。“只是这蜀锦难得，这也太华贵了。”我道。“你应当这样，若不是三姑姑出了这样的变故，怕你平日里的衣裳都比这华贵呢，凡是总有个开头。”明凊姐姐笑说。
“多谢姐姐替我打点周全。”我行了一礼说。“你我姐妹，还客气什么。你虽然平时不说，但我好歹能明白那么一些，其实都是一家人，你平时太谨慎了。便是我父母，也把你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疼爱，祖父祖母疼你也胜过我们，你的心结不该有。”明凊姐姐劝说。果然是明凊姐姐最为细心，我心下想。“我知道，平日里看在眼里，舅舅舅母们的恩情我都记着。”我朝着明凊姐姐认真说，她笑而颔首。“这些首饰都是母亲挑的，她的眼光胜过我。还有这些宝器，祖母说你的屋子太素净了，便让下人去铺子里取了些宝器回来，你都好好看看。”说着又拉着我去看。舅母一直待我很好，她替我选的东西自然是没得说，只是金银琉璃玛瑙珍珠什么的，我都不怎么用，戴在头上沉重不堪，还不如随意簪花更为清丽。
“对了，母亲说了，让你不必过去谢礼。”明凊姐姐吩咐人将所有东西放好又嘱咐道。“那姐姐代我谢过舅母吧，她整日这样忙，还要替锦儿操心。”我道。“这下便要好些了，嫂子进了门，可帮衬一二。说来，你也不知道这新娘子。她是欧阳家的长孙女，欧阳信芳。容貌出众，聪颖过人。她与哥哥也算是两情相悦，刚好，咱们两家家世相当。”明凊姐姐轻声说到，眼里浸染喜色。“好了，出来得久了，事儿也办完了，我回去了。下雨天就不要随意走动，万一脚底下滑了怎么办？”明凊姐姐起身理了理衣裙，带着人离去。“姐姐路上小心。”
宣和二十七年三月二十五日，江南明家嫡长孙明宣迎娶欧阳家嫡长孙女欧阳信芳。
父亲备下了重礼，遣了老管家送来。最是一年春好处，是日，苏州城内灯火璀璨，人潮涌动，欧阳府至明府的这条路张灯结彩，彩绣辉煌，热闹胜似逢年过节。
一早起来，换上明凊姐姐为我准备的晚晚霞紫凌子金线芙蓉如意云纹裳。若薇就着衣裙替我绾了凌云髻，饰以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金步摇，宝蓝吐翠孔雀吊钗，宝蓝点翠珍珠珠花，而后，又替我选了一对景泰蓝红珊瑚耳环。待我一番梳妆后，秋水看着我有些发怔，我以为是这身打扮太过了，会抢了风头，不料她环视我道：“表小姐身上还差一件东西。”说罢，去了里间，拿了一块碧玉滕花玉佩出来，绯色的玉络子装着一块质地上乘的碧玉，温婉之中贵气自显。“如今可算好了，小姐看上去真是倾国倾城。”若薇笑赞道。“若薇这话可是一点儿也不假。”秋水也附和道。
我侍候在外祖母身侧，明凊姐姐侍候在外祖父身侧。我看着明宣哥哥和新娘牵着一团红绸，火红的颜色让人眼前一亮。明宣哥哥嘴角含着笑意，意气风发地走进来。新嫂子一身大红喜服，饱满而鲜亮的大红色将整个大堂染就一室的明媚喜悦。茜素红金丝绣花十二层轻纱裙摆上尽是并蒂合欢花，鸳鸯石榴子，花朵富贵喜庆，鸳鸯贵气逼人。石榴滚边的留仙裙裙摆略微蓬松，绣了寓意美好的百子百福花样，缀上一根根绯色珍珠的链子，就好似珍珠在裙摆里流动，一步一莹然，流光飞舞。一颗红宝石镂空镶金簪花锦扣扣住品红色的醉樱锦缎吉祥如意璎珞霞披。金线勾边，云鹤相衬的腰带上一侧缀着做工精细的同心结，另一侧是由明家赠下的同心玉佩，玉佩的雕琢之法，玉料的选取，玉佩的花样在整个南凌国都是独一无二的，那可是明宣哥哥亲手雕琢的，以示他对新嫂子独一无二的承诺。新嫂子是一定会幸福的，明宣哥哥在江南颇有名气，不论是从商还是学识，都是拔尖儿的。明家自小悉心栽培的掌权人，又会差到哪里去呢？
这样大的排场，这样的气势，怕是每个待字闺中的女子都渴盼的，这样的福气却不是每个女子都有的，待我回过神来，司仪已高唱礼成，一众人簇拥着那对璧人离去。大堂里欢声笑语依旧，不乏是称赞明宣哥哥和新嫂子的，也有道贺的，还有感叹的……
大舅舅对堂上二老说：“父亲母亲，这里有儿子照料，您二老放心便是。”大舅母刘氏亦道：“舅氏，姑氏，儿媳已将一切都打点妥当，您二老且先到后堂歇息罢。”外祖父闻言面露欣慰之色：“也罢，今日你二人也做了公婆，好好招待客人，万不可怠慢。”外祖母颔首微笑。我与明凊姐姐扶起外祖父外祖母朝屋外走去，目光不经意落在一袭青衣之上，那人不是莫翎又能是谁呢？我见他看到我，便朝他点点头，他也颔首示意。
回了后院，外祖母便遣了我们一众姐妹离开。这样大好的日子，人人脸上喜气洋洋，而我却有些无措。笙歌丝竹管弦之音不绝于耳，我避着这声音行去，各色花开得正好。“这样好的日子，你竟躲在这里。”莫翎的声音突兀响起，倒是吓了我一大跳。“莫大哥你吓着我了。”我无奈道，手抚着胸口。“这明宣兄的大好日子，你竟躲在这里与别家姑娘赏花儿，你可是迫不及待，想要博得与明宣一般的福气？”一紫衣男子从花丛后绕出来，带着戏谑的口气问莫翎。“当心明宣恼你，这是明玥夫人的女儿，怎能如此胡说？”莫翎负手与那紫衣男子说到。“在下苏子敬，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孟姑娘见谅。在下平日与他们玩笑惯了，并非有意。”紫衣男子道。“无妨，只是误会罢了。出来得有些久了，锦儿先行一步，二位请便。”我看见急急寻来的若薇，抿唇一笑。
才走了十多步，便听到莫翎说：“如今倒觉得，她的相貌与你家婧心有几分肖似。”而后，便听不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