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初秋的清晨，风微凉，仍有些许倦意的太阳于南国之东升起。
阳光照亮了这一座简单，毫无半点与众不同的小镇，从地平线开始，到栋栋水泥楼房，明暗交接的屋瓦，取代了老旧路灯。
路上开始晃动人影，稀稀疏疏，鞋底与地面摩擦出沙沙的声响，缄口了一夜的小区又开始小声说话——
1
宁静小区五号楼703号防盗门突然开启。
伴随沉闷的撞击声，一个神色慌忙的校服少年从屋内冲了出来，那冲劲好似门是被撞开的而不是被打开的一般。
少年嘴里咬着一块土司面包，两支手折腾着把书包背好。
“！￥#&@…～#！！”妈，我先走了，要迟到了！
他含糊不清地说。
一见走廊电梯门就要合上，某人眼睛立刻睁大，更加策鞭奔去。
“@#￥！”
与此同时，电梯里头注意到少年的人纷纷抬起脑袋，朝他投出一种名为“同情”的目光——目光从越来越狭小的电梯门缝里投出，挤出……
电梯门缝在变成“一线天”的下一瞬，“喀嚓”一声，宣判性地断绝了内外联系。
手只来得及触摸到那冰冷的金属板。
此刻，不难从镜子般光泽的门板中看到一张清秀的脸，从那仿佛吃了屎的表情里读出两个字：该死！
毫无意义地拍了两下电梯门，少年看向楼层显示，无奈下，只好转身朝楼梯方向跑去，一下子就没了人影。
而这过程，前后不到十秒钟时间。
“牛奶，佳妮！”
703号屋里传出姗姗来迟的呼喊。
一个年轻的女人从屋内小心翼翼地跑出来，倘若没有她手里那杯生怕溅出来的牛奶，她会很迅速的。
女人是美丽的，加上身着修身的深色职业西装，更显得干练精神，长长的发被盘作髻，大概要用放大镜才能很勉强地找到几根逃逸的毛发。
在这种时候，女人脚上穿反了的米菲兔拖鞋实在显得突兀。
追不到人，女人气馁地重回屋内，把门带上，却把几个字关在了门外。
“这孩子。”
2
“佳妮”，这是一个纯得不能再纯的女生名字了。
所以，当你不小心听到有人对着一个男孩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请不要怀疑，不要犹豫……赶紧把你的眼睛擦亮些。
李佳妮踏着宝贝脚踏车，技术纯熟地在清晨的人行道上穿梭。对于很多人第一次会不小心把她当成男孩的情况，她早在几百年前还没投胎的时候就习惯了。
通往学校的路上，人流在慢慢增加，大街上开始有了一些暖意。蓝天之下，道路之上，绿化带里四季常青的树高大挺拔着，树荫落在每一排街道店面的门口。要是地方再宽敞些，比如老人会的院子里，时常能看见一些老人家正跟着音乐耍太极。
悠扬的丝竹曲声中，不时夹杂着这么一些对话：
“走这走这！”
“观棋不语真君子。”
“我将你军！”
“老蔡，今天把你孙子也抱来啦。”
“瞧这孩子长得多俊啊，给姥姥抱抱。”
“叫声姥姥好。”
“小孩子害羞，呵呵。”
越接近学校的路上，路人的着装越渐的一致。在进入秋季的清凉天气里，一些学生穿的校服还是夏日的短装，但大部分人都已经换上了长衬衫。
南一高中的校服是西装式的，当然，这个天气还没有谁会愿意就把那厚厚的西装外套搭上。
于是乎，一大堆学生挤到了一起，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超市里的奥利奥牛奶夹芯饼干，上面和下面是两层黑色，中间是一层白色夹芯。而学校就是加工包装的工厂，正号召这群饼干们相继涌入，进行革命武装。
“叮咛、叮咛…”几块夹芯饼干骑着脚踏车，进入了更加快速的流水线，而李佳妮就是这一批饼干中最快速的一个。
没办法，今天轮到她值日。
每当视野里出现另一辆脚踏车时，李佳妮总会有感而发，其实人与人的相处，就应该像这车和车一样，可以靠得很近，但一定要有彼此的空间和距离，如果强求，那结果就是两辆车撞到了一起——
回神的刹那，李佳妮很及时地闪过一辆突然歪了头的脚踏车。
那突然歪了车头的学生意识到自己差点害人撞了，连忙刹住车，吐出后怕的舌头。
李佳妮心脏狂跳，倒是面不改色，她呼了一口气，庆幸自己闪得快。
每当李佳妮车子骑到校门口时，一辆黑得油亮的轿车就会刚好停在校门口，总是很恰巧。
对于那辆轿车，李佳妮习惯性的一瞥，只是如此，一直都这样。
懒懒地收回视线后，李佳妮敏捷地踏着脚踏车，躲过一个又一个人形障碍，径自往车棚驶去。
每当透过玻璃看见她那陌生的眼神，轿车内后座上的人总会身子一瑟。
“少爷。”五十出头的老司机下车为小主人开门。
被称为“少爷”的少年从车里出来，一尘不染的南一高中制服，俊秀温柔的脸庞，一抹浅浅的微笑。
他的出现，似乎能为这个喧嚣的世界，创造出一片净土。
张家诚，众多南一女孩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同时，如此的他也是学校老师心目中理想的好好学生。
“韩叔，辛苦你了。”张家诚说完，便带上书包混入了学生群中。
看着一下子就有人前去搭讪的少爷，韩叔笑着回到车内。
3
下课时间一到，南一高中——本来是这片区域最安静的一处，此刻不安宁了。
严肃的气氛“哗”的一声被狂烈地打破，在短暂的自由时间里，学生们开始歇斯底里的疯狂，向世人们展现着什么是传说中的下课一条龙。
当然，不乏有少数学生是下了课依旧虫子一条的，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补眠，那张脸真恨不得就用502强力胶粘在亲爱的课桌上。
少数的情况，一点也不影响士气。
千百人团结的声音像是高压锅内煮沸的水，“咕噜咕噜“地以340m/s的速度攻占校园的每一个地盘。
李佳妮是班上少数几个下了课，还会继续留在座位上奋发图强的学生。照常，此刻她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里的笔尖在课本和笔记本上来回又写又划。
看她那聚精会神的样，完全不受一切旁物的干扰。轻松的短发下，那张白净的脸蛋，两腮微微粉红。
李佳妮嘴里念念有词，专心程度好比高僧敲鱼念佛。
以至于，当有这么一个骚动力十足的人物于众目睽睽之下，声势浩大地出现在她的桌位前，她都还没注意。
“老大！”
周小新，声如其人人如其名，高中版的蜡笔小新外貌。能给他取这么一个贴切的名字，只能说，其爹妈很有远见。
或许，班里的同学已经习惯了周小新最近经常来串班的情况，大家只是朝这边瞧了几眼，便接着做自己的事。
但，当事人李佳妮没有一次不被周小新吓到，然后，心里的那把火……噌地燎原了。
话说，李佳妮和周小新两人并非同班……还好是这样，否则某人非气掀屋顶了不可……李佳妮是高三（7）班的学生，而周小新的班级却是位居李佳妮楼下的（3）班……可他最近真是（7）班的常客，每一次前来无不是找李佳妮的。
刚开始还有人会开玩笑，说周小新是不是在追求李佳妮，当然，不八卦的玩笑还没人爱开。不过后来大家也就缄口修身了，因为没啥新意。
因为李佳妮从来都是一个懒得多做解释的人，知道嘴巴说酸了的人早晚都是要闭嘴休息的。
何况，这八卦也得有人信才有发展潜力。
在南一高中，大概就只剩下食堂大妈们养的那只迷你狗“阿财”不认识李佳妮了。李佳妮，可是南一高中的明星级红人，是众多学生心中的偶像级人物。谁会轻易相信，自己心目中偶像级人物的光芒，是这么容易说灭就灭的。
再看看李佳妮和周小新两人站到一起的画面吧，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一个是好好学习，老占着年级第一名位置的三好学生，一个是功课拖了好几节车厢在后头的车尾……打个比方，把李佳妮和周小新两人交在一起，那结果绝对是一个空集。
空集……
空集？
让李佳妮郁闷的是，在数学的定义里面，空集……它也是个集。
不然，周小新怎么会三番两次地跑来（7）班找她，还叫她“老大”叫得这么热情——对于周小新这个称呼，李佳妮是很不满的。
“老大”、“老大”的叫，像什么话，让别人听了人家会怎么想？！！
4
其实，是李佳妮自己心虚了。
很多学校都一样，总有一些学生喜欢集体起来，对着自己身边的某一个在学习上或者领导上等等某一项特长上很拔尖的人物称呼“老大”，或者“大哥”来着，以表示自己敬佩甚至跟随，这种情况很常见。
像李佳妮这种学习出色，能力出众的尖子，早被班上，甚至年级里的大部分人称为“老大”，“头目”，“大哥”之类。
也许是因为她比一般女生高出许多的170身高，还有长得比一大打男生还俊的模样，学校里喊她作“大哥”的人是最多的——而这，也是李佳妮很受欢迎的又一重要因素。
对此，李佳妮只能表以无奈的沉默。好几年了，都是这么过来的，也习惯了大家对她的称呼。
但，对于周小新其实和大伙儿一样的叫法，李佳妮很敏感，好像，他的那声“老大”里总参杂着一些和别人不一样的，而且还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心虚？
……
李佳妮是心虚没错，她总感觉周小新这么叫她，是在提醒她什么，还是要把她的什么事宣布给大家知道。
神经紧绷啊，再这样下去，没几天肯定衰弱。
怎么就让她搭上了这么一个该死的混世橡皮糖呢？！
算一算，李佳妮走“乖乖生”路线已经有十个年头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一有空就把书打开，开啃，用鲁迅先生的一句话就是：把别人用来喝咖啡的时间挤出来读书！
读书，是李佳妮生活的重中之重，至少到目前为止，李佳妮所做的一切都是以学习为中心的。
何况，她已经踏入了恐怖的黑色高三。
可，就在李佳妮遇见周小新之后，她的世界似乎变得有点玄了。
老天爷很强迫性地在李佳妮的人生里加了一样与读书完全挂不上勾，而且一旦被人发现，就会让脑袋顶上贴着“三好学生”标签的她，倾刻间身败名裂的东西——打架。
事情就发生在一个多月前，才刚开学的时候，李佳妮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哪根经抽了，竟然女侠气概大涌，在回家必经的那条巷子里救出了差点被两只“狼”当成小绵羊剥皮了的周小新。
哼，好歹她也是上过两年拳脚兴趣班的，对付起两只三脚猫完全是绰绰有余。
但，如果时光可以倒回，李佳妮相信自己一定会重新选择……当作没看到，走开。
悲催，便从那之后开始。
从此，周小新就认了李佳妮为“老大”，那份坚定，就跟小鸭破壳第一眼认的妈一样。
也从此以后的，周小新就经常自我冠以侠士名义去招惹这附近的阿猫阿狗，一旦对付不了人家了，他就会像今天这样百米冲刺地冲到李佳妮教室，请求帮助。
这么说来…某人在心里盘算了一下……
周小新还没一次是打赢的呐……
原来，这堆肉，长的是累赘了。
李佳妮在心里猛地狼嚎一声：她是招谁惹谁了？！
说什么也不能让人知道她打架这事。
说什么也要保住她“好学生”的称号，因为——她还要靠这个称号赚奖学金呢！
谁说李佳妮想得很虚荣了，不，她想的，绝对很现实。
说实话，挺让人惊奇的，对于每一次期末大考取得年级第一的三好学生，这所其实并不是很富裕的南一高中竟然都会拿出一万元奖学金的奖励。
且不说，学校是以这手段留住好学生的，就看，这一根香肠后面还拖着4颗土鸡蛋，真是相当可观呐~
“老大，不好了！”
周小新眼拙地并没有发现某人太阳穴上突然迸出的青筋……正颤得厉害。
看见你，有一次是好的吗？
李佳妮大呼一口气，随即起身，以绝对的身高优势低头看向好像165还不到的周小新。
“跟我出来。”
她的声音总是很淡，但很清澈。
话落，掠过周小新，李佳妮头也没回地走出教室。
周小新恍过神来，把快要说出口的话重新塞回肚子里，赶紧跟了出去。
5
两人一前一后，避开人多的走廊，走上楼梯，直到离天台只剩下几个台阶。
李佳妮停下脚步，视线往前后左右上下扫描了一个遍，确认没人之后，方才气势汹汹地转过身来。
一见白色的墙面，李佳妮愣了一下，后下意识地低头，才瞧见正用一双很无辜的眼睛仰望着自己的周小新。
两人隔了两层台阶，这让李佳妮觉得周小新更加矮小了。
真不愧是叫“小新”的人，长得还真的很“小新”啊。一个感慨在李佳妮心里油然而生。
“老大。”
周小新不知道老大为什么突然用“打量”的眼神盯着他看，貌似自己脸上没沾到什么啊。
一声无辜的叫唤打断某人的沉思，李佳妮猛地发现自己思绪跑题了。
有点自我鄙视地迅速整理思绪，重新收集怒气，李佳妮压低声音道：
“周小新同学，你到底有完没完。”
她的脸上，此刻有淡淡的笑容，很假，而且嘴角还在隐隐地抽搐。
“老大什么意思，我没听懂。”周小新一脸的茫然，他继续着仰望的姿势。
这种感觉，就像是老妈在教导小孩，可是小屁孩思想太单纯，愣是理解不过来。
老大讲的话一向深奥，他不懂也没关系，最重要的事别忘了就好。
周小新心还系着天下，趁着现在终于可以好好讲话了，一改前一秒的困惑，眼睛一亮，立马就道：“对了，老大，我来就是要跟你说，我今天在学校外又看见诚志高中的男生在欺负我们学校的女生了，我看不过就上去把那个男的教训了一顿。”
说着，周小新还要抡起袖子，“老大你看，还有伤了。”
这种疑似讨赏的举止看在李佳妮眼里——分明是讨打。
见周小新手臂上赫然醒目的瘀青，李佳妮终于没耐性了，阴下脸打断周小新还想絮叨的话，“你怎么就这么喜欢没事找事，别人怎么了关你什么事，你家住海边是吗？干脆贝壳里的了。”
这叫什么情况……她竟然语无伦次了？！
李佳妮心里咆了个哮：都让这小子害的！
“老大，那是有人被欺负了，还是我们学……”
“那是上帝的安排，你没事搅什么浑水。”
是啊，她当初是没事搅什么浑水……难道那也是上帝安排的？
“好吧，你要是这么喜欢打架，那我们干脆找个地方，以后你要皮痒了就提前通知一声，我会好好揍你揍到你满意为止的，这个点子不错吧。”李佳妮说，听起来，的确很像是在建议。
如果这个建议成为现实的话，不知道李佳妮是会哭还是会笑了。不过，一般人都能听她这话里的怒火。
呃……周小新，很不一般……
“就这次。”周小新双手合十，两眼乞盼地望着此刻已经高过自己整个头了的老大，恳求道……虽然，他的恳求一次也没成功过。
难道她要转行了吗？从一个好好学生摇身变成一个成天帮小弟干架的大姐头？
李佳妮无限感慨地望了一眼头顶那片白花花的天花板。
“够了，这已经是你说最后一次的第n+1次了，皮痒了是吗。”无力了，咋办。
“老大～”周小新很想说，那是因为老大一次也没有答应过啊。
“我不是你老大，”李佳妮补充一句，“你见过一个老大这么用功读书的吗。”
周小新果然乖乖地想了一下，那两颗眼睛登时充满迷茫。
好像……没有。
李佳妮看着周小新的表情，以为，自己要得救了。
“可老大怎么可能不是老大呢，我都已经跟那个人说我的老大就是你啦。”周小新突然迸出这么一句。
哎，想不通就不要再想了，周小新自知根本不是想问题的料。
还以为终于说服人了的李佳妮，这下可被雷到了。
“什么？”
“老大，这就是我觉得糟糕了的地方。”周小新这下可全记起来了，对，这就是他来找老大的重点。
这小子，竟然把她的名字供出去？！
李佳妮真的想打人了，放在身子两侧的手，登时磨拳霍霍，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竟然把我说出去？”
周小新赶紧解释：“我没有说老大的名字，我知道老大不让我在外面说老大的事。”
所以呢？！
“所以当那个人问我的时候，我灵机一动，故意把老大你的名字倒过来念了。”
李佳妮嘴唇动了动：“妮…佳…李？妮佳李…”
太阳穴…痛……
“李佳妮…”嗯……倒过来念发音几乎一样。
周小新倒是挺兴奋的，“老大，你也发现啦？妮佳李，和你名字发音几乎一样诶，怎么办？一下子就知道了。”
“兄弟，我不就上次那么不幸地救了你一命，至于这么恩将仇报吗？”
“不过老大你放心，我们学校这么多人，多少人和老大一样的名我都不知道，那个人怎么可能知道妮佳李是谁呢。”周小新自顾自地讲。
他是说她的名字很菜市场吗？
还是在证明他很聪明，被他打的那个人是个傻子？
就他那智商都能想到，就不兴别人想到了？再说了，李佳妮是不知道自己名字在学校里有多菜市场，但，她知道，身边老是冒出一个叫作周小新的“妮佳李”……恐怕就真没那么几个了。
这事，还有完没完了？
她清净的日子都跑哪里了？
某人最终只能将自己的手无力地搭在周小新肩上。
就在周小新满心期待着老大有什么妙计的时候，李佳妮开口了：
“你，真好样的。”
6
除了早上周小新的那一个小插曲，李佳妮认为今天一整天基本上是风平浪静的。
时间仿佛回到了一个多月前，在同一片蓝天白云下，同样的教室座位上，总有这么一个剪着男孩子短发的女生，勤勤勉勉，把自己的时光投注在学习上，即使周围的世界有多么的多彩，诱人。
在应该好好用功的年纪里，除了吃喝拉撒睡，还有不能让李小白发现的打工之外，占据着李佳妮最多心思的事，就是读书，充实而又痛快。
哎，这才是她的生活嘛。
窗外已经进入昏黄的天色，提醒某人距离放学早已过了快一个钟头。
这是一个在秋日里提了些早的傍晚。
南一高中高三（7）班此刻只剩下一个人，坐在倒数第二列倒数第四排的座位上。
李佳妮仍旧埋头做着她的作业。
南一高中，是一个没有晚自习的高中，往往时间一到，整栋教学楼的学生就会迫不及待地狂涌出校门。和一脸脸没精打采来上学的时候不一样，大家脸上写着兴奋，解放，没有几个是愿意多留片刻的。
而在这没有几个里，一部分是留下来占用操场或着体育馆锻炼的学生，一部分是不得不留下来值日的学生，而这后者，这个时间段已经在学校消失了。
剩下最后的没几个，是像李佳妮这样，放学了还继续留下来用功读书的，平均每个班一两个。而高三（七）班，就这么一个。
整的一间早上还怕被人群挤破了的教室，一下子偌大得仿佛是由四间教室拼凑起来的一样。
斜阳的余辉洒进，教室里一片金光，连同李佳妮手头上的笔影子拉得老长，像是渴望脱离真身，自个儿自由去了一般。
谁让读书对大部分人来说是一件很索然无味的事。
教室很静，只剩下“沙沙“的落笔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踢球时的呼喊。
李佳妮从来都不是一个刻意表现自己有多么漠视学习的人，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很用功，而她的成绩是她应得的，没有掺半点的虚假和刻意地标榜自己聪明得可以不学成才。
天才是百分之一的天赋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连天才都这样发话了，还有谁能说不是。
直到室内的光线弱到快不能支持李佳妮看清楚书上的字时，李佳妮终于合上书本。
“呼”的松了一口气，作业终于做完，李佳妮拉拉筋骨，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腰身，便简单地将几本要带回家啃的书收拾到书包里，然后踏着回音，离开教室。
今天有火烧云。
李佳妮牵着车从车棚里走出来，抬头看见西边天那一片红得极致的火焰，它们就像是要把天烧成一个窟窿，张牙舞爪着浓烟，千变万化，热烈又张狂。
火又有褪去势态，给人的感觉又像是天空伤口的消褪。
世界在经历了又一天的悲欢后，统一地将伤口召回修复，然后一切都会归为宁静的夜幕。
人是否也该学学大自然，不可将悲欢在心里搁置太久。
李佳妮停下脚步，大概是触景生情，不然怎么会露出一抹轻松极了的笑。
心情好了起来的感觉，真好。
可，那笑容却在她将视线落回水平线时，抽了个搐……
所谓的触景生情，就是看见什么情景产生什么样的心情吧。
某人此刻的心情就是…该死的不耐……
7
黄昏之下，校门口突然出现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人影，好死不死，此人正是一身肥肉正上下乱颠的周小新。
李佳妮很郁闷，为什么他背对着光，她也能一下子认出他？
周小新似乎受了伤，跑得不是很对劲，直至他跑到李佳妮车子前，条件反射地抓住那车头撑住身子时，李佳妮危险地眯起眼，才能依稀地看出他脸上不平常的阴影，想必是挂彩得五颜六色了吧。
随即，李佳妮又瞧见两个黑乎乎的人影停在门口，肯定不是本学校的人，才会没敢进来。
“同学，借靠一下，我…我实在是…喘不过气了。”周小新实在是喘的要命，可怜他一个人要支撑两个人的重量剧烈运动。
“……”李佳妮很沉默。
认识……不认识……
待周小新终于有点力气提起眼皮，才看到一个面色阴霾的人物。
而这阴霾，并不是傍晚光线的缘故。
“老大……”周小新睁大眼，却在下一秒改口，“呃不，同学。”
李佳妮错愕。
“你快走吧，同学，这件事跟你没关系。”说着，周小新就赶紧让开，也不管自己现在是不是累得要命。
李佳妮的表情是：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还以为，他会迫不及待地向她求助。
呆了几秒，李佳妮方道：“不用我帮忙？”她没又神经抽了吧？
“老大，再不走你会被发现的。”周小新压低声音说，“我周小新有责任保护老大，不让老大的身份被发现。”
李佳妮瞥了一眼校门口，那两个人还不死心地站在那里。
再看一眼周小新有些吃痛却硬撑着的模样。
“那好吧。”语气总是淡淡的，跟就要消散了的火烧云一样。
于是某人真的坐上脚踏车，踩起脚踏，扬长而去喽。
那两个人把李佳妮盯了好久，直到她的脚踏车已经掠过他们骑得很远之后，才没再多疑。
等到两人重新回头，却见周小新早已没了踪影。
“人呢？！”
8
到底是经验比较丰富，那两个男生一下子就找到了好不容易才从学校高墙里攀出来的周小新。
“给我站住！”
“别跑！”
任凭着身后如何的“呼唤”，前头的周小新就是卯足了劲全力冲刺。
站住？他又不是白痴。
此时此刻，周小新多想对他的体育老师说：男子1000m，他也可以！
新一轮的追逐持续了近半个钟头后，再也找不到地方藏身的周小新终于被逼到一个死巷里。
“哈…哈…这下…看你…往哪里跑…呼…呼…”那两个男生也已经是一副快虚脱了的样，不过即使快没力气了，也要两手撑着双腿，强扯出胜利的奸笑。
笑得有够吃力。
两个男生，一个瘦得，可以和墙角落躺着的水管比，一个胖得，可以和那些水管全部捆起来比，比周小新还壮观，而且人家还是有高度的。不过，后者在方才的追逐中差点掉队了，是好不容易才赶上来的。
是胖子，就允许喘得比瘦子厉害，瞧那大块头此时狗吐舌头乱呼乱吠的模样，根本就说不出话了。
周小新看样子也是快不行了，干脆整个人就瘫倒到湿冷的地面上，至少还有面墙能让他靠靠。
此刻的他，就是一只被按在刀板上的鱼，但那眼即便再怎么疲惫，还是不肯认输地圆睁着。
“呼呼……”
“……呼呼……”
战斗，也得等他们休息片刻。
于是，有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三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喘着气，这画面，实在是有够蠢。
直到大家都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体力。
瘦巴巴男生一脸的得意加阴险更浓烈，可惜这是在暗处。他尖锐着嗓音叫嚣起来：“我们今天的帐还没算完呢，早上不是还很嚣张吗？去！原来才这样。”
“我才这样，那你就更排不上号了，没种的就只会找帮手而已。”周小新指的当然是早上并不在场的这个胖子。
他的一句话，成功地让瘦巴巴男生脸一下子大臭，这好比一颗本已灰头垢脸的石头还被人一脚精准地踢进粪坑正中央。
恶~~
“找打！”黑暗下，瘦巴巴男生猛地狰狞，一扭脑袋示意同伴动手。
胖子会意，两便要一起上去赏周小新一顿美味的暴打。
完了完了。这一时刻，周小新才真正地感到害怕，他心一慌，眼就紧闭起来。
身体面临的痛苦既然是无法避免的了，就别再让他的眼睛见证自己被人打的残酷事实吧。
于是，那一刻，周小新进入了一个自己临时创造的，绝对黑暗的，没有半点星星的，纯粹的世界，等待着激烈的剧痛来打破。
时间仿佛在此刻定格……而周小新还有知觉。
咦？
等了好久的疼痛怎么还没来？
那如泉涌的剧痛呢？
痛，没等到，不过，周小新倒是听到了一阵很吵闹的声音，而且……很近……很激烈……
周小新把眼皮撑开，刚好看见两个人影像是煎夹芯烧饼似的先后贴到墙上。
“呜…呃……”是瘦巴巴男生被贴了又被挤了的声音。
只能说，够惨。
紧接着，瘦巴巴男生和他的同伙胖子没骨头似地，软趴趴地腌倒在地面上。
9
巷子是有点长的，外面的路灯，光线昏黄，无法完全进入这个世界。
抬头望，是零星几颗在闪烁。
“老、老大？！”周小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可他分明看见这个就站在自己面前，即使身处黑暗依旧能够金光闪闪的光辉人物。
不是老大是谁？！
处理完事，正拍打着身上灰尘的李佳妮吓了一跳，天都黑成这样了，她还特意戴了个口罩，按理说应该是没有人能认出她的啊。
周小新这长的是什么眼睛。
“不好意思，打酱油的。”她正声道。
打，是真打了，她所谓的酱油，还在地上腌着呢。
倒在地上的两个男生怎么会想到自己背后会突然冒出一号人来，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俩打得屁股尿流。
而且听声音，竟然还是个女的！
这绝对是一件奇耻大辱！
“臭TMD，你……到底是谁！”被胖子压得真要成肉馅了的瘦巴巴男生痛苦地叫。
“嘴巴放干净点。”一听到粗话，李佳妮真就不爽了，她向来反感满口都是“谁爹谁妈”的人。
若不是光线不好，不然一定能看到李佳妮此刻的眼神就像是看到大便一样，“没刷牙吗？”
“再跟你们说一遍，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李佳妮刹有介事道。
“路过。”
她的声音总是清冷的让人以为很冷漠……可这句话为什么让人听着很想喷血。
好一个美丽的路过。
“你…就是这小子说的…‘妮佳李’？！”瘦巴巴男生不甘心了。
他上头那个胖子倒是挺老实地躺着。
原来，还真的有比周小新还傻的人。
李佳妮没空在名字问题上多聊，瞧了一眼还坐在旮旯里的周小新，“还不快走。”
说完，便径自转身往巷子出口走去。
周小新这才把神经线重新搭上，撑着墙吃力地起身，踉跄地跟在老大后面。
明明很痛的嘴角却忍不住绽出一抹欢喜。
听着那脚步声，直到确定人不会返回来，瘦巴巴男生这才敢壮大声音叫嚷：“你们给我等着，下次别让我看见，不然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呃……”胖子打嗝的声音。
“还不快给我起来，我快喘不过气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