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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故乡的太阳弯

苏东坡的词《水调歌头》有一个句子让人难忘:“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月亮阴晴圆缺很是常见,而太阳弯弯却很稀奇。故乡有一个地名就叫太阳弯,提及这太阳弯,儿时的我还有一段与太阳弯的神奇经历。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听狗娃子说太阳弯晚上也能看见太阳,而且那太阳是弯弯的。我们几个瞒着家长就神神秘秘的挺进太阳弯。太阳弯离我们住的院子不远,只爬过一个山坡,翻过一个小土丘包,踏过一些庄稼地便可到达。狗娃子胆子大说走就走,我是最胆小的一个走在中间,我们一行有多少人现在记不清楚了,但一大群小孩有点像电影《小兵张嘎》那里面的娃娃们一样在芦苇荡里神出鬼没。

据上辈人传说,一天傍晚一位村妇在太阳弯干活,她只顾忙碌,勾着腰,面朝黄土,一个劲儿的劳作,忙活了整整一天,实在太辛苦了,就停下来休息,当她抬起头来向天空中一望,一个奇怪的现象出现了:只见在西边山上一轮绯红的太阳,弯弯的挂着天上。村妇吓傻了,她不知所措,太阳什么时候成了弯的,她知道只有月亮才可能是弯的——于是她大声叫唤、撒心裂肺般地呼喊……这叫声惊动了村民,人们蜂拥出动,纷纷对这独特的景观赞叹不已,但都迷惑不解,于是便有杂七杂八的猜测,更有一些权威人士就开始传说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从此这个地方被称为太阳弯。但太阳弯,不是任何时候都能看到太阳的,甚至很多人一辈子也看不见,于是就有人说,有福气的人才看见,没有福气的人是不能看见的;还有人说,心地善良的人才能看见,心中邪恶的人是不能看见的……太阳弯在人们的传言中披上了神秘的色彩。就因如此,后来不久村民们出钱出力,在太阳弯修起了庙宇,数百年来一直香火不断。直到破四旧时,庙宇烧毁,只留下断垣残壁。

狗娃子带我们到达太阳弯时,连太阳的影子也没有看见。只是太阳弯破旧的庙宇里那些残垣断壁,瓦砾杂草,烂砖黑土——在述说着那一段古老而神奇的传说。

因为天色很晚,西边的太阳早就落坡了,黑幕直压下来,我有些害怕,可我们虔诚般的苦苦等待……风呼呼的吹着,庄稼地里的禾苗叶子在风中摇曳,树影婆娑起舞,密集的竹林在静寂之中蓄积着阴森与恐怖。挨着竹林旁边的一堆堆荒塚悄悄地溜出一个又一个氤氲的幽灵……

我有些紧张,心中的恐惧在剧增,尿液一度要渗出……我对狗娃子说:“回去了,我怕……”狗娃子骂我道:“胆小鬼,怕个屁……****的,早说怕,就别跟老子一路来……还没有看到弯太阳……要走,自己先滚……”

其实我明白,天越来越黑,是不可能看见太阳的,没有读多少书的狗娃子死脑筋,只是胆大,但我们敌不过他,只好忍气吞声。我便把尿夹得很紧,深呼一口气,握紧拳头跟自己壮胆。

然而终未能见到弯大阳,只能怪我们是没有福气的人,我明白我们还是小孩子,心中是没有邪念的。我们跟着狗娃子扫兴而归。回家后几乎都挨过家长的痛斥与责骂。晚上去看太阳成了家长们口中的笑话。

这段经历至今还保存在我的记忆深处。后来在学校里听地理老师讲授,才知道弯太阳的道理,就是日偏食现象。

狗娃子家穷,只读过小学,什么日偏食的说法,从来都不明白,但狗娃子一直没有离开过村子,他父母早逝,哥哥嫂嫂不管他,因此迟迟没有娶到老婆。这成了狗娃子一大头疼而颓丧的事,传言这与他带我们晚上去看太阳弯的愚蠢行动有关;村民间还传他脑子笨,一根筋,不会转弯,又没有文化,算计又差,一直是村子里最穷的一户。

在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的不久,回故乡探假,听父母说狗娃子娶了一个“过风嫂”,那过风嫂的大肚子里怀着别人家的娃儿,实在憋不住了,才托媒人说给狗娃子的,在左邻右舍七嘴八舌的圆场下,狗娃子答应了。

自从娶回过风嫂后,狗娃子过上了幸福生活,还经常带着过风嫂去太阳弯劳动。过风嫂勤劳持家,在她的把持下,狗娃子的生活越过越好,这应验了一句话男人是离不开女人的。可好日子不久,祸事还是降临在狗娃子家里,狗娃子在过风嫂肚儿的娃儿出生还没有满月,因晚上睡觉翻身把一个好端端的娃儿给压死了,过风嫂埋怨狗娃子心恨,责怪他不是自己的种而下了黑手,可憨憨的狗娃子百口难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为了表明诚心,狗娃子亲自把压死的儿子埋在了太阳弯。狗娃子与“过风嫂”赌了一段时间的气后,最终和好如初。

后来狗娃子和过风嫂生了两个女儿,养到初中毕业就去外面打工。大女儿在十九岁那年就嫁到了外省,二女儿十八岁时也跟了人家。可狗娃子因癌症四十岁出头就一命乌呼了,留下过风嫂苦苦一人独守空房。过风嫂把狗娃子葬在了太阳弯,据说有几大理由:一是缘于狗娃子家里有地在太阳弯;二是太阳弯的风水不错,狗娃子葬在那里后辈人会发达;三是狗娃子晚上看太阳的事一生都被笑话,就让他去那里守候着看那从来没有看过的弯太阳,这一条最为重要,也是过风嫂下决心把狗娃子葬在那里的最为重要的理由。

后来过风嫂在家里没有呆多长的时间就被嫁到外省的大女儿接去了,隔几年才会回来一次,每一次回来她都要去太阳弯给狗娃子上上坟,据说过风嫂也没有再嫁人,她给村里人说是狗娃子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娶了她,他一辈子不会辜负狗娃子,做人要讲良心。因此她给狗娃子上坟时一边哭一边骂:“狗娃子这下你有机会看弯太阳了,你就不管我们几娘母了……”那哭声如淫雨霏霏的江上歌声,哀伤凄婉;又如哀鸣声声的林中猿啼,悲天悯人。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狗娃子家的悲欢离合,就如太阳弯的传奇一样是那样的凄惨——

故乡的太阳弯,永远地躺在故乡的大地上,那残瓦断壁,枯树荒塚,任凭日晒夜露,风吹雨打。而今天太阳弯的神秘故事和狗娃子年轻的孤坟一同进入我的文字里,让这乡间朴素的地名一道见见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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