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35300000009

第9章

?第9章

此时已近酉时,一轮新月从黑得发亮的屋脊上探出头来,清爽爽地铺了一地。

屋脊上的少女背光而坐,淡绿的衫子被月色洗得泛白了,孤单的身影投在对面的高墙上,薄薄一页,剪纸一样。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静静的夜里,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隔着几重门,几道墙,还未听得清晰,便已消散于风声。

“今晚的月色真好。”她忽然幽幽地说,半晌,又加重语气,“比那一晚的还要好,对吗?”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她的目光从脚下一半昏沉、一半明亮的巷道上收回来,仰头望着天。仿佛是在问天,又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他们都在找你。”阴影中的男人终于开了口,却并非回答她的问题。

秋红叶轻诮地扯了扯嘴角,望着月亮的姿势丝毫未变,“你不觉得今晚的月色其实很适合做良宵吗?”

“现在,他们,所有的人都在找你。”男人的口气有些沉哑、有些无奈。

“那么你呢?你来又是为了什么?”红叶偏首,由上而下地斜睇着他。

四周又是一片静默。

她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曲起膝盖,将身子蜷起来,对面墙上的影子凝固着,缩成一团。

暗影里一声沉沉的叹息,“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样做,有多危险?”

“嘿,”红叶冷笑,“我危不危险又与你何干?”

“我——”黑影轻叹。

“我知道,因为你是一个‘烂好人’嘛。”红叶慢吞吞地说。

“就算是吧。总之,我不希望看到你有事。”宋离缓缓跨前一步,从那一半昏沉的巷道里跨进那一半明亮中。

“你不希望?你倒是说说,你的希望究竟是什么?”红叶收紧瞳眸,语声变得尖锐,“你是希望我走?还是希望我留?或者说,你其实是很希望做万剑山庄庄主的乘龙快婿的吧?”

她的眼睛明如夜星,反射着月华微霜,如拢着一层薄薄的冰。

宋离胸腔一紧,不知怎么,竟觉堵得慌。

他不由得沉默下来,仍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你不打算走了吗?”红叶挑眉。

“你不走我也不走。”他摇头。在口舌上,他从来争不过她,所以,他只去做,做自己该做、想做之事。

一阵静默。

红叶怔怔地看着他昂然的身影,看着看着,感觉心底深处那些柔软的角落被轻轻触动了。她轻叹一声,道:“你还记不记得这个地方?”

宋离有些疑惑,却仍是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吗,那一晚,我就是坐在这里吃馄饨。”红叶用手指指一指墙边的角落,颊边染上一抹微红。

“记得。”

时光过得好快,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现在已成了回忆。

“那天,你告诉我,只要是五绝门要杀的人,你便会保护。可现在,你想要保护一个五绝门的人了吗?”红叶语声一转,那一双蕴满自信的眸子充满了苦恼与疑问。

宋离仰首,与她四目交投。下一瞬,却又别开,“你——不同。”她不是别人,她是他的——朋友。

或者还是,好——朋友?

“但是,若是像刚才那样呢?你又能如何?”红叶定定望住他,脸上的表情似玩笑又似认真。

“只要——你做的不是错事。你的安全,就是我的责任。”这句话,他说得艰难,一字一句,思虑周全。

他不是轻易许诺之人,许下了承诺,就一定要做到。

然而,他的迟疑听在她耳里却分外刺耳、惊心。

难道,就连这个,他也要想了又想?

但若要他保护的是万湘湘的安全,他可还会如此游疑不决?

红叶抿紧唇,赌气坐着,不说话。

气氛变得凝重,宋离一时也不再开口。

不曾想,他的沉默反倒令红叶激动起来,她倏然冷笑道:“你心里一直认为是我错,是你对。可今日你们是这些所谓的正义人士在这里追杀我,你又认为谁是谁非?”

五绝门在这里杀人就是错,难道万剑山庄做同样的事情便是对?

宋离蓦地一怔,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难以接受她方才所说的话语。心头模糊成一片,满眼明亮在瞬间暗了。

原本,所谓的是是非非、对对错错,在他看来,简单明了得就像是韭菜拌豆腐般,清清白白。却在这一刻,混乱成满地的红豆黑豆,明明看得清,却难以分辨开了。

红叶挑眉,继续追问:“若是他们杀我之时,我又杀了他们,那么,我到底是错了,还是对了?”

若他认为她做了错事,他便不会再理会她的生死吗?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借口!

红叶冷哼。

宋离蹙眉,敛容。

清澈明亮的月光落在他身上,却仿佛都带着刺。

二十多年认定的真理,没想到,竟这样轻易被颠覆了。

原来,好人并不全好,坏人也并不全坏,这世上多的是好坏不分的人。就像大师兄,就像红叶。好人也会做错事,坏人也不见得有多凶恶。

那么,他自己究竟是好还是坏?

他所坚持的,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对还是错?

红叶淡淡地吁了一口气,像是有点无奈,又似有点感慨。她伸长腿,从屋顶上滑下来,像冲破阻碍的风,轻飘飘地落在他面前。

“离哥哥,咱俩一起走吧。”她目光精湛,声音笃定,又是一句震得他傻懵懵。

“去哪?”他直觉反问。

“哪里都成。”红叶笑微微,“你不做你的大侠,我不做我的小姐。天大地大,去哪里不成?”

江湖上的是是非非太复杂,又岂是他一人一己之力可以激浊扬清的?还是别管了吧。

都放下吧。

为了他,她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名分,什么地位,统统都不要了。从此以后,他和她,便可以海阔天空了吧?

宋离注视着红叶,她清亮的眼睫底藏着他想用一生去解读的心事;她俏丽的笑容里蕴着他想用一生去追寻的光芒。

他,几乎就要心动了。

然而——

他倏地后退,避开她轻轻刮过他发鬓的指尖,避开一丈的距离。

“不。”红叶闭上眼睛,心里又苦又怒。他拒绝了,他到底还是拒绝了她。她要的是他的全部,而他,只肯给她一隅。

一丈之外,是他跟她的距离,也是他必守的原则。

他的原则,太多太多,几乎有一大部分,是她不能理解,无法接受的。

所以,她和他,注定了,偶然相遇,必然分离。

她忽然一阵虚弱。胸口所受的那一掌,不轻,初时被她强自镇住了,而今,所有的支撑土崩瓦解,便痛得好似要撕裂,让她分不清是心外的伤,还是心内的痛。

然而,有何区别?

她所有的计划,一败涂地。经不起推敲,受不起考验。她一时只觉昏天暗地,这一生从来没有过的伤心失意一起灌入她的心底。

“我想问你一句话。”她张眸,突然道。

宋离垂眸,无声地看着她。

“你很怕吗?”她嘲弄地笑。忆起那些他们共同经历过的甜美时光,那些亲密的拥抱,青涩的吻,还有那些小小的误会,甜蜜的心跳。

那么多的经历,那么多的心力,到头来,依然还是枉然。

宋离蹙眉,注意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哀伤。他记得她许多模样,神气的、得意的、狡黠的、吃惊的、恼怒的、撒娇的、害羞的……独独不曾见她如此笑过。

她大概不知道,她这样的笑容比哭还让人难过?

“你说。”他压抑住想揽她入怀,温柔呵护的冲动,困难地将话吐出。

“若你护不了我的安全,又当如何?”

宋离怔了怔,看着她凄然的笑容,阴郁的表情,不知怎地,竟像是被吓住似的,开不了口。

红叶的嘴角动了动,仿佛是有了一丝笑意,却又仿佛悲戚。

半晌,她忽然扑过来,双臂搂住他的头颈。

宋离但觉樱唇柔软,幽香扑鼻,还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唇上又是一痛,红叶已翻身上了屋顶。

他抚唇,唇上有细细的齿痕。他胸中一紧,一纵身,也跃上屋檐。

红叶回头,月光下,但见她衣袂翩然,神情优柔,好似凌空飞仙。

是不是就这样分手了?他心中一痛,只觉冰炭摧折。

“在这里,那妖女在这里。”四面呼啦啦的声响,一下子涌入他的耳底。

红叶牵唇,淡笑,一转身,越过重重屋檐,没入沉沉夜色里。

“——”他张唇想喊,却又蓦地顿住,唇上的血丝沁入嘴中,又腥又甜。

“宋少侠,刚才那妖女是不是在这里?”闹哄哄的人声人影,迅速淹没了他的知觉。

他痴立半晌,然后,怔怔然回身,怔怔然跃下屋檐,又怔怔然走出人群,忽然间有些莫名地笑了。

春欲暮,思无穷,旧欢如梦中。

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来得及做些什么?

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又可以带给人怎样的改变?

那晚离开义县之后,宋离只身闯荡江湖。凭着右臂的天生神力和一柄精铁打造的钢刀,诛杀盘踞在黄河口岸的一窝悍匪,令过往船只畅通无阻。一个月后又由北往南,活捉屡次犯案的采花淫贼李修容。

一时之间,群豪震动。

所有的武林人士都开始关注这个沉默寡言的英雄少年。再加上,他所作所为的初衷是为了赢得佳人青睐,于是,多事之人绘影绘形,将他的行为附加一点香艳的色彩,于茶余饭后,在酒肆茶坊间大肆渲染,为他更添一抹神秘、一份感性。

另一方面,他飘忽的行止、冷峻的言行,却又吸引了无数佳丽侠女为之仰慕倾心。

短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宋离已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

他走到哪,呼啦啦一批武林人士就跟到哪。这其中,有看热闹者,有想从他身上查出秋红叶的下落者,也有追在他身后大献殷勤者。

真是不堪其扰,不胜其烦哪!

然而,他还差一件轰动武林的侠义之事没做。

离最后期限越近,众人对他的好奇越炽,大家议论纷纷,揣测他最后该做的到底是哪一件事。

替震远镖局寻回失物?还是帮少林寺捉回叛徒……

就在这个时候,江湖中却突然发生了一件离奇至极、也诡异至极的事情,其轰动的效果绝不亚于宋离的崛起。

那便是钟秀谷的六姑娘被人绑架啦!

是“东陵一剑,南有解忧,西门锦衣,北花钟秀”这句歌谣里的钟秀谷耶!

宋离若是要再做一件轰轰烈烈的事情,怕是非营救花六姑娘莫属了。

更有可靠消息说:宋离不日便会到达杭州。

这与那群绑匪所说的目的地不谋而合。

于是,细雨蒙蒙的西子湖,游人不见减少,反而赛船似的,挤了个水泄不通。

已是快交二更,湖面上百余只画舫早已掌起灯来,各色灯笼将湖面染得五颜六色,流光溢彩。

歌女们轻歌宛转,琴音袅绕,悠悠地在重重雨帘中荡开来。

如此良辰美景,却总免不了不尽如人意之处。譬如,此时的宋离,就不得不面对五绝门的挑战。

在离众人聚集之处约五十来米的湖面上,泊着一条乌篷船。

宋离坐在舱中,剑眉微蹙,手中扣着一支木制的发钗,默默发呆。任由船身随着波浪轻晃,木钗上的铃铛便在他手中“叮冬”、“叮冬”地响。

这是一份来不及送出去的礼物,然后,便永不可能送出了。

三个月的时间,毕竟是太短太短。他走遍大江南北,连无名尸体都不曾放过,却依然打听不到大师兄的任何消息。

大师兄,就像是一缕轻烟,在人间蒸发了。

他开始不得不相信师父的判断,大师兄的确是刻意逃婚了。

不然,江湖上这阵子沸沸扬扬的议论,怎么还引不出真命天子?

他这一辈子,惟一的一次心机,就这样不了了之。

不得不认命的,对不对?何况,他连这条命都是师父的呢。

宋离打定主意,是要认认真真地回去迎娶湘湘了。

然而,一夜之间,流言四起。

钟秀谷的六姑娘竟然被人绑架了。这样轰动武林的大事,他逃不了责任,非得去查、去救。更何况,私心里,他还藏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能由这次绑架事件中追查出大师兄的下落。

毕竟,敢惹钟秀谷的人不多。

于是,他兴冲冲地赶到杭州。

却不料,他人前脚才进客栈,五绝门的邀请函便已到了掌柜手中。

邀请函上说得明白,要想救花六儿,就必须到西湖来等。

至于等到什么时候,等什么人,却没有一一说明。

所以,他现在,只能这样枯坐着等。

然而,五绝门明明是一个杀手组织,却为何突然绑一个人回来?

难道,是红叶?她特地要做一件轰动武林的事情,要引他来?

会吗?

是这样吗?

他面色从容,心里却忽忽而乱。

若绑人的真是红叶,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宋离手心出汗,一用力,木钗“啪”的一声折断了。

断成两截的发钗一边一半落在船板上,永不可能还原了。

他瞪着钗子,想及红叶的表情,脑中就似重现了当日她握着发钗时,那亮晶晶的眼神、红融融的脸颊,以及那幸福的笑容。

不知怎地,他心中又一乱,耳边却听得一声娇柔的嗓音,低低唤道:“宋公子。”

他抬头,却见一座粉色画舫顺水划到乌篷船前。

那画舫和聚集了满湖满眼的画舫毫无二致,舫内灯火明亮,彩窗之中映着七八个人影,似乎全是女子。

“宋公子,请上来吧。”先前唤他的女子又道。

宋离看一眼远处毫无所觉的人们,叹息一声,站了起来。走两步,忽又折转回身,拾起落在地上的发钗,拢入袖中。

船上的女子见了他的动作,都掩袖吃吃地笑起来。

他也不以为意,只是慢吞吞地走上船板,慢吞吞地跟在那女子身后,进了船舱。

“喏,这是我家小姐。”那女子笔直将他带到一个人面前。

他低头走着,心口却觉跳得慌,若这人果真是红叶,以她的脾气,他该如何面对她。他想起她临去前那一瞥,仿佛是有千般爱万重恨似的,恨,对了,她应该是恨他的,是不是?

“你就是宋离?”坐在他对面的那人兴味十足地道。

他蓦地抬头,见那女子,一身嫩黄的衣衫,年纪看起来比红叶还要小,神情也是天真淘气的。只不过,红叶的天真中带着狡黠、神气,她的天真则完完全全是一种涉世不深的单纯。

不是红叶!

宋离心中有些轻松又有些失望。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一次,他肯乖乖赴约,不是为了花六姑娘,而是为了见红叶了。

“咦?我长得好奇怪吗?为什么你尽盯着我瞧?”那少女嘻嘻笑道。

宋离面上一红,抱拳道:“在下听闻姑娘捉了钟秀谷的花六儿,不知她和姑娘有何过节?”

“她跟我?”少女瞪大眼,指指自己的鼻子,尔后又笑呵呵地道:“没有,我跟她没有过节。”

“那,姑娘为什么要捉住她?”宋离皱眉。

“这个——”少女仿佛很为难地想了想,才说:“为了帮朋友嘛。”

“帮朋友?哪个朋友?”宋离更奇怪了。

“秋红叶,你也认识的。”那少女满不在乎地说。

果然。宋离心里“咯噔”一跳,又是欣喜又是苦恼。

“她现在在哪?”

“就在——”少女还未说完,船舱里猛响起一阵咳声。

少女吐了吐舌头,闭口不说了。

“那么,姑娘可以告诉我花六儿现在在哪里吧?”宋离扫一眼旁边那些随时准备伤风咳嗽的女子们一眼,沉声说道。

“也不行。”少女摇头,一本正经。

宋离哭笑不得,上前一步,恶狠狠地威吓道:“那么,我就先抓了你来交换她。”

那少女果然吓了一跳,一边退一边道:“你别抓我,你抓了我会不得好死的。”

哪有人这样威胁人的?宋离想笑,却又忍住,作势伸了手来抓她。

少女吓得哇哇大叫,“我不玩了不玩了。”

早知道这么危险,她才不来呢。

她猛拉开身后的一道暗门,一样黑糊糊的东西从门里飞了出来,直击宋离。

少女却一闪身,进了暗门。

眼看着门就要关上了,宋离心急,狠狠一掌,想拍开那物件。触手才觉不对,可是,已经迟了。

这边的喧闹早已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大家眼见得宋离一掌拍去,黑布袋片片碎裂,从中落下一个人来。

舱中女子大惊失色,纷纷嚷道:“宋离打死花六儿了,宋离打死花六儿了。”

一时之间,整个西湖水面上都弥漫着这一句话——

宋离打死花六儿了?

众人挤上前来,想要查看时,那画舫却顺着流水,眨眼去得远了。

宋离怔怔地,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确信,自己适才的掌力并不足以打死一个人。可那人,分明躺在船板上,一动不动了。

他心中一凛,直直扑过去。

那人却霍地一跃而起,抖抖衣襟,灯烛摇晃下看得分明,那人

竟是红叶。

红叶!

她是红叶!

宋离万料不到会与她这样见面,一时之间心情激动,难以自抑,“你……你……”

红叶微微笑着,笑得愉悦,是那种计谋得逞的愉悦,“离哥哥,好久不见啦。”

他揪紧的心倏地松了,感觉从来没有过的轻快。然而,转瞬,他又忆起她的所作所为,不由得沉下脸来,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掳了花六儿,引他来这里,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诈死诬陷他,她心里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离哥哥,你难道还不累吗?”红叶幽幽轻叹。

“累?”宋离一愕。

红叶款步移致桌边,慢条斯理地倒了两杯酒,道:“你刚才也看见了,所有的人都认为你打死了花六儿,对不对?”她淡淡地笑,他心里却泛着淡淡的苦。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傻哥哥,”红叶走过来,送一杯酒在他手中,“我要你知道,你并不是圣人,你不能拯救你所有的亲人、朋友,因为,你也有做错事的时候。”

她柔声说着,轻轻拨开他低垂下来遮住眼睛的一绺黑发。

“原来如此。”宋离收敛了笑,低头看着她手中的酒,没有动。

三件事,他做了两件,却犯下一个大错,她的目的,只不过是不让他娶湘湘而已。

她的心愿其实很小,为此付出的心力却太多。

宋离的眉心皱成一条水平线。他心里想:他已执意要娶湘湘为妻,照顾她一辈子,便不能给红叶太多的留恋。此刻,对她有情其实才是对她最大的无情。

他不要她再为他做任何事,他不可以再负累她更多。

他一咬牙,冷冷扬眉,“你以为你这么做就阻止得了我吗?还有的是时间,我不会放弃。”说完,他脚步不停,径自向外走去。

“你确定,你的心意,不会再有改变了吗?”

“君子一诺千金,你以为我是什么?”宋离语气坚决。

红叶幽然叹道:“你不是答应过我,无论我对你怎样,你都不会生气的吗?”

他一怔,疾走的脚步顿了顿,语气有些僵硬,“我没有生气。”

“你是没有生气,可已经打定主意不再理我了是吗?”红叶执著酒杯,手指沿着杯沿划圈。

宋离心下歉疚,走,走不了;留,留不得。他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也不用为难,你跟我干了这一杯,以后,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拦你。”红叶举杯,神情淡淡的。

周围忽然寂静如死,听不到一丝声音。

宋离喉头一动,想说什么,挣扎半晌,却还是一仰头,饮尽杯中酒。

两只酒杯同时搁了下来,“你现在,可以走了。”红叶侧身,让出路来。她的脸色在烛影里一片苍白,连声音都是哑哑的。

他心中陡感不安,看着她的目光渐渐敛紧。

“你怎么还不走?”红叶晃了两晃,勉强站住了。

宋离隐隐觉得她面色不对,心中惊疑不定,不由得跨前一步,恰恰接住了红叶软倒的身躯。

他抱着她,见她面色苍白,身体冰冷,连笑容也是虚弱的。这一惊,非同小可。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叫道。

“我死了,你便做完最后一件事情。包括你打死六儿的误会,也可以澄清了。”红叶笑着,眉梢眼角,如一朵盛开的玫瑰,“从此以后,遂了你的心愿,我在哪里,也都是快活。”

“不,不。你不可以死,我要带你去找大夫。”宋离心中被巨大的恐惧笼罩着,语无伦次。

“你不是不想见到我了吗?我死不死,不都一样?”

“你不要再说了,我们找大夫去,去找大夫……”宋离用颤抖的手擦去她嘴角的血丝,擦了,血又涌出来,再擦,还有,仿佛怎么擦也擦不完的样子。

“还有一句话,我要问你。”红叶反手,将冰凉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背上。

“你说,你说,你要什么我都依你。”

红叶的眼睛亮了,可只一瞬,她又神色黯然,忧郁地抿紧唇,“如果没有湘湘的那场婚礼,你会在立秋那日去向我娘求亲吗?”

“我——”宋离迟疑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说过谎,当时,他确实是下定决心要与她划清界限了,否则不会那么轻易允诺娶湘湘为妻。然而,那时不代表现在,他、他、他其实是想去的,好想去。

他的头点下去,好坚决、好认真。

红叶看在眼里,仿佛是松了一口气,手指轻刮着他攒紧的眉,淡淡地笑了,“傻瓜,你不该认识我,真的,不该……”说着,笑容突敛,盛开的玫瑰在顷刻之间枯萎了。

“靠岸!快靠岸。”宋离大声吼,肝胆欲裂。

那八个女子却动也不动。

他急了,排开众人,自己要去掌舵。

其中一名女子失声哭道:“没有用的,小姐是一心寻死。”

一心寻死?

红叶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不是一向最聪明的吗?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傻事?

啊,是了,她是存心的,存心要给他好看。

若他护不了她的周全,又当如何?当如何?

这刹那间,宋离但觉顶门“嗡嗡”作响,眼前金花乱飞,似乎自己的灵魂也脱离了躯壳,没有了思想,没有了感觉,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

“红叶,红叶……”宋离的双膝重重地跪在船板上。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

同类推荐
  • 一世长情:皇妃又爬墙

    一世长情:皇妃又爬墙

    以吨为体重单位的池梅梅,在一次自助餐的时候把自己撑死意外来到古代。原以为换一个身体就会开始新的生活,没想到这个古代同款一样肥。长成这样也无所谓,但是传闻这同款一天到晚就往外跑,见着白净小男生就抱着人家不撒手,香肠嘴一顿往脸上亲啊!导致她只是出门卖个肉包,方圆十条街除了七十老叟跑不动之外一个异性都没有。什么小正太皇帝都嫌她是月岚国的耻辱啊!什么人比花娇的齐王爷一听她名就哇哇直吐啊!什么土豪家的大公子小石子儿光想到她就厌食了啊!这都是为什么呢?
  • 穿越之笑傲红尘

    穿越之笑傲红尘

    她生于秋深,于自家游泳馆溺水而穿,成为异时空风云王朝的不受宠王妃。视爱情为麻烦的她,不要老公的她在遇上帅哥时会何去何从?冷峻倨傲的挂名丈夫风飞影,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知己司徒尓然,风流俊逸、玩世不恭的朋友风飞润,邪魅英俊的无殇门门主莫离,究竟花落谁家呢?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弃爱新娘

    弃爱新娘

    她爱了他将近十二年,他是她旋转的轴心,虽然她知道他并不喜欢她,可是她相信只要等下去,他就一定会发现她的用心。可是他却狠狠地伤了她的心,所以她决定放弃。在她就要选择放弃他的时候,命运却又摆了她一道。她决心不爱了,可是她却为了另外一个人动了心。直到最后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她的他。为何在每个时空都会与他纠缠在一起,她要答应与他有情人终成眷属吗?
  • 不做丫鬟很多年:冷艳王妃

    不做丫鬟很多年:冷艳王妃

    佛说:每个人所见所遇到的都早有安排,一切都是缘。缘起缘尽,缘聚缘散,一切都是天意。她生来便拥有着最尊贵的身份,父母宠溺疼爱,皆是她开心无忧的理由。直到那黑夜下的一次政变,她沦为异国府邸一名最为卑贱的烧火丫头,长久的梦魇与痛苦让她学会了忘记,变得如一具活着的尸体。他是异国的冷傲王爷,为人处事的手段亦如他的名字一样‘冷’,脸上的那道伤痕让人一看不由自主的便怯了几分。只是饶有兴趣的与人玩笑,他便要了相国之女做王妃,不想迎进门来的,却是一位双手粗糙如麻布的——烧火丫头…………
  • 俏皮公主闯天下

    俏皮公主闯天下

    若她是水潋舞。可以原谅伤她最深的他吗?若她是九叶飘零。是否能明白他那句:“因为……舞儿可以是大家的,而零儿只是我的。”若她是‘小白兔’。定便是‘大灰狼’的猎物?若她是樱芷晴。一生都要遵守对他的承诺吗?是谁?在她耳畔低语,“你不愿看到的事,我绝不会让它发生!”是谁?独她面前卸下外壳,默默守护着。是谁?沾染百花,唯不玷污她。是谁?为她杀敌,遍体鳞伤,却是挂着浅笑。不想便不知,不知便不烦,只是,几人能做到一身空。--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热门推荐
  • 万化归墟

    万化归墟

    上古巨变,三千宗派一夜消失。若干年后,看赵恒手持万化真经,得上古丹宗传承,闯大夏,探巫域,携妖族。破上古之谜,御天外之敌。
  • 美人祭:明月转

    美人祭:明月转

    这是一个男扮女装的故事……这是一个后宫争斗的故事……这也是一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爱情故事……
  • 大小姐的贴身家教

    大小姐的贴身家教

    退役特工当家教,大小姐要赶,二小姐想留。他该如何自处?国学杂学,格斗枪械,凡是会的统统都教;功夫高强,护犊情深,我的学生谁也不能动!多年后,这个被誉为“最有文化的流氓”的男人,即使不经意间一句话,都会被他的妖孽学生奉为圭臬,悄无声息拨动整个世界。
  • 雨城

    雨城

    失去父母的孤儿六一为了生存走进社会最底层,后当知青用稚嫩的肩膀挑起生活的重担,拉架车、淘沙石、开田种地,劳动者的质朴善良滋养了他,钻营者的鲜廉寡耻警醒了他,在人生的苦难中渐渐长大。四人帮粉碎后考上大学,开始了新的生活。
  • 长安烟花终为你而不谢

    长安烟花终为你而不谢

    这个世界的羁绊没能阻挡我们的爱恋?生相偎,死不离。
  • 三生妖骨媚

    三生妖骨媚

    一生媚骨与冷血,强者为尊的世界,谁才是是王者,谁又与她站在强者的巅峰,笑看人间冷暖?
  • 寂如流年

    寂如流年

    本书为著名网络写手坏蓝眼睛最新创作的短篇小说集,所收入的小说都是基于这样一种基调:黑暗、无助、不可救药。一群相信爱情却又屡为爱情所伤的都市纯善男女上演着一幕幕感动又无奈的故事。全书记录了那些人们年少时候听过,还不曾切身经历便已经失去的关于爱情的记忆。
  • 狼王至尊

    狼王至尊

    妖魔横行,人类称霸,地球探险队龙意外携带神迹穿越到元龙大陆,成为犬夜。亦妖亦人的犬夜如何在两道都不接受他的世界成就狼王传说!
  • 登上云之巅

    登上云之巅

    三界,元素,纷争。一场大浩劫将至。云之巅,一条通往天界的神圣通道。云飞,黑河,血统,身世,家族。一切谜底,都会在小说中一一揭开。若喜欢本书,请推荐,请点击,请收藏。
  • 冰山校草独宠拽丫头

    冰山校草独宠拽丫头

    ‘女人,你胆子真够大的,既然跑到我家来!’羽楚玥往后退,退到了墙壁上,已经到不了了。‘你,你要干嘛!’话刚说完,着眼前的俊脸渐渐放大,紧张的把眼睛闭的死死的,他那薄唇轻轻的压在了她的嘴唇上,她那娇小的手一直在拍打着他的胸膛,她越是挣脱,他越疯狂。他趁她呼吸时把舌头伸进她的嘴里,她放弃挣脱,任凭她面前这位美男子摆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