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孤仰面躺在柳藤床上，脑中浮现着五年前的这一幕，心中不禁惆怅万分——
“我的岸，在大理北吗？可是，我这条漂泊的小船，能经得起大风大浪，顺利抵达老和尚所说的那个杨柳山吗？”
“还有那个神秘的老和尚，用神秘莫测来形容他才是恰当的！虽然不知道他的修为究竟高深到什么地步，但是绝对比我所知的最高境界--仙人境要高出了很多很多！”
“当年他明明可以送我去杨柳山，却将我扔在半路，或许他就是要告诉我--一条小船不能只知进不知退，选择一个岸头临时停靠避过风浪，修整一下再起航，才能顺利抵达目的地吧！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先在这柳弗宗临时停靠一下吧。胡老头说的没错，等将来我也成为了那高高在上的神仙，再去寻老和尚口中的杨柳山，也总比这些年凄惨流浪的好！”
望着房梁上一张被自己遗漏下的蛛网，心里无限感慨！
“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流浪了五年多，生命其实低贱如草！凡人更是直如蝼蚁，而那些被凡人敬仰的‘神仙’们则肆意践踏着一切，包括尊严、幸福甚至生命。”
“还有这个诡异的梭海铃，戴在身上那么多年，竟然不知道它是活的。老和尚说有了它我根本不需要有人教导，也能成神成仙！也不知有没有那么神秘……”
深深地叹了一气，努力不再去想这些繁杂的事情，莫孤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平稳，渡过了他在这个世界的修真门派里的第一个夜晚……
……
天还未亮，外面已有人声响起。那是早起的外门弟子去往广场修行。
柳弗宗的外门弟子基本都是修者的第一个境界——道者初期到大圆满阶段，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早已不需日日进食了，只吸纳天地灵气，便能抵得上数日摄取的食物所提供的营养和能量。
莫孤睡意朦胧间，听见有人在轻敲房门，接着刘柳那略带恭敬的声音响了起来：“莫师兄，起床了吗？”
对这个礼貌得有些过头的刘柳，莫孤实在是生不起半分的气，只能应了一声“这就起……”便迷迷糊糊地下了床，揉着惺忪的睡眼过去打开了房门。
“莫师兄，我就不进去了，你快点洗漱一下，昨日胡长老吩咐我今日一早便带你去找他老人家。”
刘柳站在门外，恭敬说道。
待莫孤洗漱一番后，刘柳便当先半步，带着莫孤走上广场，向着后山方向走去。
一路上，在莫孤的眼里，刘柳的腰身几乎一直都是弯着的。
刘柳但凡遇到宗内弟子，都要连忙上前躬身行礼，甚是恭谨地道上一句——刘柳见过某某师兄师姐，尽管换来的只是对方一个藐视的眼神或是不屑的点头，他仍要等到对方走出很远后才直起身子。
在刘柳又一次恭敬地目送一个外门弟子离开后，莫孤不禁皱起了眉头，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刘师兄……”
刚说出三个字，却见刘柳又是那副惊慌的神情，连连摆手道：“叫我刘柳就行了。莫师兄有什么事尽管说……”
莫孤的眉头皱得更深，问道：“你来柳弗宗多少年了？”
“回莫师兄的话，我自小就是在宗里长大的，我这个名字还是宗主赐的呢。”刘柳笑得有些拘谨地回答。
“那你现在是什么修为了？”
闻言，刘柳脸上露出一些沮丧之色，却只停留了短暂的瞬间，便消失不见。
他叹息一声，道：“唉……我实在愚笨，从八岁跟着宗主修炼到现在，十几年还停留在道者初期。”
他的脸上挂着微笑，在莫孤的眼里，这笑容是那么的自嘲。
莫孤心里一滞，多少次，自己被人或是狗追打驱赶，躲在一个角落里，地面上那污浊的一汪脏水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脸上不也是带着这样的笑容吗？
两人没有再说话，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压抑。
沉默地走了盏茶功夫，莫孤发现有几人向着自己这里，迈着大步迎面而来。
几人都是外门弟子，穿着一身长衫。
他们停在前面几步处，拦下了莫孤两人。双手背后，眯着眼睛打量着莫孤，一脸的不屑。
刘柳连忙上前，身子一躬到底，“刘柳见过……”
话未说完，便被当中一人一巴掌扇在脑袋上打断了。
那人三十多岁，长得人高马大的。他揉着有些发红的手掌，脸色阴沉地说道：“行啊，二流子，有出息了是吧？敢跟着外人欺负王师兄了？”
刘柳身子瘦弱，差点被一巴掌打得栽在地上，身子一个趔趄，跌跌撞撞地挪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子。
他顾不得脑袋那火辣辣的疼，连忙又躬身道：“甄师兄，我……”
这甄师兄方脸一绷，骂道：“给老子滚一边去！以后再敢跟这个乞丐混在一起，老子见一次打一次！”
莫孤的脸上渐渐地挂起寒霜，见刘柳偷偷瞧了自己一眼，便对他点点头，刘柳这才诺诺地退后几步，低着头捂着脑袋不敢再多说什么。
甄师兄的目光转向莫孤，淡淡说道：“你就是那个什么狗瓜子？”
此时，已引来数十人围观，围观者中有人哄笑道：“什么狗瓜子，真没文化，明明是瓜狗子才对……”
顿时，众人哄堂大笑。
莫孤的嘴角也带着弧度，却似笑非笑，道：“刚才那位师兄确实没有说错，你们真的太没文化了。孤独的孤字，你们当作瓜狗子、狗瓜子来读，也不知当年是哪个瞎了眼的教的你们识字。”
一句话犯了众怒，不等甄师兄开口，便有人怒喝：“臭小子，找死是吧？”
“这里是柳弗宗，还轮不到一个乞丐嚣张！”
甚至还有人扬起拳头准备出手教训莫孤一番。
莫孤冷眼笑看，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他突然大吼了一声：“胡长老，你死了是吗？你兄弟被人欺负了！”
声音传遍大半个广场，引来更多人的注意。
众人尽皆愣愣然。
那甄师兄最先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色厉内荏地沉声斥道：“小子，别闹得太大！”
莫孤撇嘴道：“甄师兄是吧？敢问你拦住我有什么事吗？”
“你为何得罪外宗处的王师兄？”
“关你屁事！”
四个字脱口而出，莫孤连忙装作一副尴尬的样子，呵呵笑道：“习惯了，抱歉，抱歉。我得罪了谁关你什么事？”
甄师兄感觉一股怒火直接从心里烧到脸上，脸上热滚滚的，又烧得眼睛里冒出怒焰。
他怒目而瞪，道：“你得罪王师兄，气得他闭门不出，外宗处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开门，你说关我什么事？”
莫孤很是无语。心里本来就对这些弟子没有任何好感，此时观感又差了一分。
他正想开口询问一下，那王师兄明晰前身时，上辈子是不是鸡或鸭？不然为何修为已达知者，却小肚鸡肠的？
却在这时，一道青光从柳弗大殿急射而出，瞬间来到众人上空停住。
田贵宇站在一把青色木笛之上，目光凛然地扫视了众人一圈。
“宗规怎么读的？都忘了不准在宗内高声喧哗吗？”
他似是怒斥众人，目光却紧紧注视着莫孤，眼中有数道精光划过。
见众人垂首称是，他点头说道：“全都散了，各自修炼去……”
很快，只剩莫孤抬着头看向田贵宇，而刘柳依旧脑袋垂得深深，不敢言语。
“臭小子，还不给道爷我滚过来！”
胡道爷的声音突然响起，传遍了整个柳弗宗。
莫孤摩挲着鼻尖，走到刘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说道：“别怕，我有靠山！”
说完，他抬头看了一眼停在几米高处的田贵宇。
田贵宇冷冷地哼了一声，留下一个凌厉的眼神后，青光一闪，飞回了大殿。
……
刘柳引着莫孤，从柳弗大殿月台左侧台阶下经过，来至大殿后数百米外的一道断壁下，指明了胡长老山洞所在，便告辞离去。
柳弗宗背靠着一道断壁。断壁垂直于地面，高约七八百米。
一千多年前，柳弗宗的开山祖师在卯山上一树下悟道成仙，一剑斩出一片断壁，于断壁下立起大殿，开起宗门。
断壁上有十多个山洞，正对着柳弗大殿的是宗主的洞府。两侧每隔百丈便有一个山洞，是各长老洞府。
洞口离地面至少三十丈，抬头望去，洞口只有拳头大，在护山大阵的飘渺云雾里，似乎山壁上趴着一只被云雾熏傻的臭虫。
没有什么石阶或是绳索连接山洞，暗黄的山壁，光滑如镜。
莫孤巡视了一番，整个后山静悄悄的，一片广袤空旷的青草地，数十丈之外，是数十处核心弟子居住的院落。
在护山大阵的笼罩下，除了一只白鹤，连只鸟儿都不曾飞过。
报复！赤果果的报复！
莫孤一眼就看出这是胡道爷在报复自己昨日在大殿里令他出丑了。
对于胡道爷，他真的已经懒得腹诽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