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11月22日,皂角村鹿子家建了新房,准备烧锅底(办乔迁酒)。
鹿子家就是素花的姑妈家。听说素花也要来吃酒,这可乐坏了欢子。此时,秋的清凉己经过去,天气已渐渐变得寒冷。即便如此,也冷却不了欢子那颗炽热的心!
办酒那天,欢子起得很早。
他洗完脸之后,拿着木梳子在镜子前面梳了又梳,看了又看,生怕头发蓬松凌乱。
他拿来一把烧得滚烫的铁铲,用一张湿帕子盖在裤子上面便“熨”了起来。当时由于没有熨斗,男女青年都是采用这种古老的“熨烫”方法来熨衣服的。“熨”好裤子后,又拿来一小刷子,把衣服裤儿彻头彻尾地刷了一遍又一遍,再把鞋刷得干干净净、光彩夺人、一尘不染。
收拾完毕之后,他便兴匆匆地赶到鹿子家里。
当时,农村的“新居”就是把原来矮小狭窄的茅草房(顶部盖着草的房子)拆除,在原有基础上重建,做出的新房子都是石木结构房,即四周是石墙,顶上盖着石板。这种建房农村人叫做“起高架”,那可是当时最好的房子,底子薄弱的人家是建不起的!
建完房子,中间一间屋头上的一根横梁要空着,等待办酒当天由外家送来搭上,称为“送梁”。
办酒那天,素花家敲锣打鼓,燃放鞭炮,扛着横梁,浩浩荡荡地开了过来。
上梁时,木工师傅要用斧头先在梁上砍三下,口中念着“祀句”(供奉之语),然后木工师傅带上一个装满粑粑和酒肉的篮子,边念“祀句”边往上走:
“太阳出来喜洋洋,照见主家立华堂;一立天长变地久,二立地久变天长;三立主家出宰相,四立主家状元郎;五立五子登科早,六立状元回主家;七立天上七姊妹,八立神仙过海来;九立九子登科早,十立状元主家来。”
横梁则由众多人员慢慢护送至屋顶。
木工师傅每登一步楼梯就念一句:
“脚爬楼梯步步高,手扒仙树摘仙桃,门前有棵仙桃树,儿子儿孙坐中腰,
脚踏一步,一定恭喜;脚踏二步,二红二喜;脚踏三步,三元三品;脚踏四步,四季发财;脚踏五步,五子登科;脚踏六步,六位高升;脚踏七步,七子带财;脚踏八步,八仙过海;脚踏九步,九子登科。好话不说多,十个儿子九登科;好话不说长,十个儿子九个进宰相堂。
爬了头川到二川,主家儿孙做高官;爬了三川到两头,主家儿孙中诸侯;爬到梁头望四方,四棵中柱顶棵梁;大梁正是檀香祡,二梁正是祡檀香;三梁四梁认不倒,不是枫香是白杨。讣事一毕,上梁大吉。”
把梁搭好后,又要敬梁:
“弟子手提一把瓶,不是金来不是银;不是金子打不起,不是银子打不成;头上打个宝吉盖,后头打个半耳形;前头打个鹦哥嘴,中间打个凤凰身;瓶里装的是何物,却是樱桃酒一瓶;樱桃美酒何人做,杜康先师来造成;杜康,杜康,杜康造酒有药方;杜康造起神仙酒,万古流传到只(此)方;婚姻娶嫁也要酒,交朋结友把酒装;文质彬彬下凡尘,酌来美酒白如云;主家一步敢先吃,主家二步敢先尝;此酒拿来作何用,拿给主家点中梁;一点点上天,惊动天上老神仙;二点点下地,地脉龙神来领去。一点点梁头,主家子孙中诸侯;二点点梁腰,主家子孙穿龙袍;三点点梁脚,主家个个读大学。
讣事一毕,上梁大吉。”
敬梁完毕,由主人跪在地上,后面拖着一块长长的麻布,由两个人在后面牵着,背对大梁,接受高空抛来的两个大粑粑。
木工师傅又念道:
“一对粑粑亮镗镗,半立空中放豪光;恭喜主家来接去,送你前一仓来后一仓;粑粑一对,银子满柜;粑粑一双,银子满仓。
做起粑粑一双双,装在提篮亮镗镗;不说粑粑由止可,说起粑粑根由长。正月二月好下种,三月四月好插秧;五月六月秧成行,七月八月谷子黄;九月十月收进仓,冬月腊月进米房。
王母娘来王姆娘,生得女儿在各方;做得粑粑千千个,做得粑粑万万双;此粑拿来作何用,拿给主家来敬梁。”
之后,在屋顶上向四面八方倒酒,然后敲锣打鼓、燃放鞭炮。木工师傅边念边往下撒:
“一抛抛上天,惊动天上老神仙;二抛抛下地,地脉龙神来领去;粑粑抛东,主家子孙坐朝中;粑粑抛西,主家子孙穿朝衣;粑粑抛南,主家子孙做高官;粑粑抛北,主家子孙都积德。
讣事一毕,万事大吉!”
下面的男女老少则在地上抢粑粑吃。
地面上的欢笑声、吆喝声、唢呐声、鞭炮声响成一片!人群中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好不热闹!直到抢完了粑粑才得以平息。
简短的上梁仪式即宣告完毕。接下来就是吃饭、猜拳行令、唱歌祝福等等。
欢子本想去找素花玩耍、对歌,可是她妈妈随时随地都陪着她,丝毫不离开她半步!他只好远远的望着,毫无办法。
晚上,恰巧又逢村子里放电影。
操场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欢子猜想素花一定会来的,于是早早地抬来了一条长凳等待她来入坐,以便两人一起观看。然而放映了好半天,人影都不见。他再也坐不住了,便到人群中四下探寻。
他终于在最前排发现了她,但旁边都坐着她爸妈!
他很想上前打个招呼,但不敢轻举妄动,于是静静的站在她的身旁。
他心乱如麻。她虽近在咫尺,却似相隔千里!
当时放映的是云南爱情故事片《阿诗玛》,他觉得她就像电影中的阿诗玛那样美丽,那么善良,那么漂亮,那么动人。
他发现她也是坐立不安的,时不时四处张望。当她在暗黑的光影中看到欢子时,心里为之一颤,又迅速地低下了头。尽管光线较暗,但还是依稀可辨她那纯真美丽的笑容。
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人们早已为电影或悲或喜的情节深深地吸引,而他心不在焉的,没心思看看下去。
不一会儿,电影终于结束,她又和她爸妈一起回了鹿子家。
欢子回家后,总睡不着。一整天都没机会跟她搭上一句话儿,他感觉实在难受、心情不安、糟糕透顶!
他爬了起来,又去了鹿子家,希望能见到她。
鹿子家里,到处在对歌,到处在猜拳行令,到处在赌博,唯独不见她的影子。
他再也忍不住了,拉着鹿子便问:
“你家表姐素花在吗?”
问完之后,心“突突突”地跳动着,脸烫得发红。
“她睡觉了,找她有事吗?”
鹿子问道。
“背(没)……背得(没有)哪样(什么)事,只想跟她说话的。”
欢子大胆地说道。
“哦,晓得了!你的意思我懂。你等着,我去叫她起来!”
欢子激动不已,期待她能出现。他着急地在地上来来回回地走动。然而等了好久,都不见她的身影。
“素花,麻烦你起来帮我一哈(一下),好吗?”
鹿子还算聪明。
“一大晚上了!还揍哪样(做什么)?”
鹿子舅妈问道。
“也没哪样事,请她帮忙收拾一哈(一下)东西、洗哈碗筷的……”
鹿子搪塞道。
“很晚了,鹿子,明早上再洗!”
她妈陈路芬回答道。
“舅妈,明早上还有客人吃饭,怕来不及了!”
鹿子解释道。
“没事,明早上我帮你们洗就行。她累了,睡着了。”
其实素花根本就睡不着。好不容易有这么个绝好的机会,却因妈妈死死相守,让她不曾见到她的心上人!她感觉好难过!
欢子在外面黑暗的角落里仍然痴痴地等待着,还是不见她的身影。他感觉到黑夜更黑、凉风更凉,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花儿,我好想你啊!啷个(怎么)见你一面就呛耗(那么)困难啊!”
他长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
“欢子,我喊了几次,我舅妈还是不让她出来。明天吧,明天她还在的。”
鹿子走出来对欢子说道。
“那……好吧!麻烦你了,鹿子哥。”
欢子回答道。
“他们还在划拳喝酒,来整两杯再走!”
鹿子邀请了他。
“不用了!不用了……我回去休息,明天再来。”
一面都没见着,他那里还有心思喝酒。
“快来喽嘛!还有人在玩呢!赶紧进来。”
鹿子拉住了他。
“真的不用了,鹿子哥。我明天来再来。”
他的心如潮水般难以平静,一脸的茫然,满脸的无奈,只好悻悻地走了回来。
有道是:
山村平地起高楼,
古朴民风在里头。
佳偶随行来祝贺,
隔屏相望心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