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云梦山,天上一轮满月,清辉流转,半山腰的空草地上,算是嬛藜和伊淅痕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两人一躺一坐,很有闲情逸致的赏着星星。
“明天你就能重见光明了,我送你一份礼物。”
嬛藜把一样东西放在了伊淅痕的掌心,微凉的触感使得他一愣,他用指尖在微微游走了几下:“箫么?”
“嗯嗯,和我脖子上的玉哨子是一对,是我爹爹留下来的遗物。”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会收的。”伊淅痕拒绝着,把手掌伸了过去。
“那就当抵押品吧~让你做苦力做饭洗衣的,又花了你那么多钱,我其实很过意不去的,暂时也没钱还你,就给你这个。”
云梦山相处的短短十天,嬛藜送给伊淅痕一支青玉箫,后来他就随身携带了。
这是白家世代的信物,一个很神奇的信物,只要一方吹起玉箫或者玉哨,另一方就会有所感应,距离近的话,还可以听声辨位,作寻人之用。
并且,当二者在北陵齐鸣之时,还会有奇迹发生。
嬛藜跳下山崖之后,忽然就是一阵萧哨合鸣,时而清越琳琅,时而飘渺舒缓,竟交织成动人无比的天籁,顷刻山谷间便有一个硕大的身影浮现。
万里碧空一声凤鸣,直冲九霄,引吭高歌的凤凰一展洁白的凤羽,自上而下冲下崖底,稳稳的托住了两个人影,又急旋而上,傲然独立于崖顶之上,凤临天下。
青玉箫和玉哨合奏,竟然引出守护白家云梦山的神兽,白凤凰临世,嬛藜和伊淅痕也因而获救。
被白凤凰救上来的两人,伊淅痕陷入了昏迷,而嬛藜却是猛地吐血不止。
众人惊讶,思颜赶紧向问明嬛藜情况。
当年水汐落和司空伯玉中了毒王的剧毒,虽未当场死亡,却已是毒根深中,多年后,他们的毒血遗传给了各自的孩子,自己也被毒性一步步的反噬,终日受着折磨,最后也都毒发身亡了。
景王司空翊冰的咳血病就是受此毒的侵染,而嬛藜虽无大碍,可是身体里满是毒血,使得自己百毒不侵,但也是活不长久的。
嬛藜说,这是自己从小的怪病,已经时日无多了,希望大家能替她暂时隐瞒伊淅痕。
很快,倪月芙和叶琅珏派出的弟子们在崖底找到了花仲影的尸体,花仲影已死,阑幽只得把他和慕清雪合葬在一起,入土为安。
第二天,思颜却是突然失忆,不辞而别。
她根本不是钟离思颜,这一生承受了那么多仇恨与折磨,为了复仇复国所做的一切,也都没了意义……
真的真的,不知为何而活,太累太累,所以选择忘记了一切。
那之后,在伊淅痕的坚持之下,伊淅痕和嬛藜两人成了亲,事后他们就告别众人,回到了云梦山。
“对了,淅痕,我小时候似乎听到爹娘讲过这么一句话……”
“哦,那爹娘讲的是什么?”
“闻有素心人,愿同数朝暮。”
这是白洢水和水汐落的约定,如今亦是他们的。
不理会俗世纷争,山上平静的日子过得很快乐,匆匆便快过了一年。
伊淅痕正考虑着要如何迎接新的一年,嬛藜却突然失踪,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伊淅痕哪里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唯一找到的,只有嬛藜的一封亲笔书信。
“淅痕:
给你一个惊喜哦,你刚认识我的时候,我大字不识几个,可是现在已经能写一封信了。
其实,因为娘亲的关系,我体内的剧毒早已根深蒂固了,所以早在十六岁那年,从婆婆临死的嘱托中,我就明白自己活不过二十岁了。
不过我想,开心活着是一天,伤心活着也是一天,还不如每天都活得开开心心的。
如今,我的生命即将枯竭了,所以原谅我不得不离开你,因为我不想看到你为我伤心难过的样子,更不能耽误你的未来。
你是那么完美,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你会遇到比我更好的女孩子,你一定要答应我:在我走后的每一天,都要开开心心的活下去!
虽然我的生命短暂,但是我很幸运结识了你们大家:芙儿姐姐,暖暖,梦欷姐姐,尘祎哥哥,黑哥哥,红姐姐,阑幽姐姐,凶皇上,宸烨哥哥,珏先生……还有好多好多有趣的人和事,我真的真的很高兴,真是不枉此生了……
还有一件事,淅痕,我好喜欢你,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后会无期。
嬛藜绝笔。”
春,宇泽终究是没有意愿当昶辕国未来的君主,南宫羽睿这次没有再为难他,准备将王位留给某位忠心的臣子。
临走前,他最后一次上早朝,对着文武百官,只说了一句话:“宁负天下,绝不弃她!”
听说后来,宇泽找到了失忆后出走的思颜。
“你!你是哪位?为什么一直跟着我?我可不认识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妖怪!”
“我认识你就够了,红猪。”
“猪?你才是猪呢~胡说八道什么,滚开!”
“红猪,你可还欠我东西没还?”
“什么东西?”
“……永生永世的陪伴。”
两人打打闹闹,游戏人间,终是弥补了蓝灵紫晶千年的遗憾……
他愿意牵起她的手,从此,纵容天下俯首,亦不及他与她携手。
夏,司空暝登高一呼,立了阑幽为皇后,司空逸为太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可喜的是,他们不久又添得了一对龙凤胎,也将原本西域风蝶苑中的孤苦孩子们全部接入了宫中,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抚养,纷纷封为皇子和公主等。
璘羲国在司空暝的治理之下,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萧宸烨继承了城主之位,掌管了萧凌两家的兵力,成了璘羲国的兵马大元帅。
据说韫风城也即将有一场大喜事,城中要多出一位才貌双全的城主夫人了。
秋,叶琅珏和倪月芙也总算冰释前嫌,御灵派和琼月门也化解了宿怨,于是两人倒也常常来往,在一起谈天说地,情谊更胜往昔。
有路过的弟子们不小心偷听到,他们对彼此的称呼亲密,竟是以夫妇之礼相称。
钟离煜和花婼苒从此浪迹江湖,扶危济困,成了江湖中人人争相羡慕的“神器眷侣”,就如同他们手上所持的武器迷殇月夜和云潋夜月一样……
冬,伊淅痕撑着伞去看血寒和凌家的父母了。
南都这边的雪接连不断的下着,伊淅痕怕他们孤单,久久伫立在墓碑前陪伴着他们……陪他们度过了一整个冬天。
第二年春,他又去了鬼谷郊外的桃花林,一直默默的站着,回忆着和俞梦欷的点点滴滴,也站了三天三夜。
之后,他便回到了北陵的云梦山,当年和嬛藜亲手种下的苕花种子已经开花了。
看着满山遍野的苕花,黄灿灿的一片,就像一身橘衣的嬛藜在唱歌一般,他恍惚的笑了笑,已经记不清这是嬛藜走后的第几年了……
上云梦山求医的人总有,伊淅痕也习得了更多的医理之术,很乐意医治他们,他学着嬛藜那样,真心微笑着对待每一个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转眼间就匆匆过了十载。
小雪貂薰儿也老大不小了,有了自己的孩子,正逢临泽岛开岛,洛尘祎带着儿子来看伊淅痕,两人把酒言欢,说了好久好久。
至于洛家的这位小公子,则逗弄着薰儿的小宝宝,玩得很开心。
“即使知道是不可能的,我也好希望十年之后,还能再见嬛藜一面……”
洛尘祎的这句话,是最让伊淅痕印象深刻的。
又过了许多年,远方再也没有故人的消息,伊淅痕也再也没有离开过云梦山。
这年新春,伊淅痕遇上了一个少女,梳着两条长长的发辫,眸子清澈得可以映出别人的倒影来,她笑起来的时候,那笑意绽开如冰雪之花,璀璨华艳,光芒流转,像极了嬛藜。
伊淅痕觉得,这是上天带给他的礼物,两人很聊得来。
“其实,我年轻的时候是个大骗子,是个坏人,说了很多谎话。”
“哦,那叔叔,你这一生说过的最大的谎言是什么?”
“曾经,我答应过一个人,在她离开我去了远方之后的每一天,都要开心的活着……可事实上,自从她走后,我就再也没有真正的开心过……”
“……那你一直都在这儿等那个人吗?”
“是的。”
“那你不会寂寞孤单吗?你等了多久啊?”
“我一生的前二十几年,经历了人生太多的大起大落。看惯了万事沧桑,却看不够她明亮的笑眸,去过了很多地方,却只想留在这里,留在我们的家等她回来,哪怕等到生命的尽头……”
少女听后,沉默了好久,然后真诚的说道:“叔叔,我相信你一定能等到的。总有一天那个人会从远方回来,然后你们就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闻有素心人,愿同数朝暮。”
某日,少女忽然说出了这句话。
“这句话……”
“这句话怎么了?是我娘常常在我耳边念叨着的。”
“你娘?你……你叫什么名字?”
“嗯……若嬛,没有姓氏,我娘只说叫这个名字。”
听完,伊淅痕的心跳好像在瞬间停止了,思绪恍然间飘回了多年之前,久久的停滞了。
若嬛,若嬛,为什么偏偏是若嬛呢?
“我娘身体总是不好,天天要吃药和休息,不能过于劳累,现在就住在山下的晴蕊村。”
“……我,我能去看看她吗?”
“当然,随时都可以。”
所以,天气晴朗的这一天,晴蕊村的某户人家来了位白衣翩翩的客人。
“娘,你快出来看看,我带了山上的那位叔叔下来了。”
少女兴奋的叫嚷着,屋门被人从里面缓缓的推开,伊淅痕的视线凝结在了这一刻。
于是,这颗不洁之心,终于迎来了泪水滴落的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