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的月色与中秋节当晚一般圆满明亮,只是今晚的云层厚了些,随着阵阵秋风吹来,不时遮住明月。
关宁沐浴过后,换上一袭深蓝色的袍服,准备前往冰心苑。
皇帝整天的行程都很忙碌,无暇到冰心苑探访,使得关宁也无法沾光见到冰心。担心她的身体状况,他一整日心神不宁,好不容易等到皇帝回寝宫歇下,他才有空返回住处休息。
踏出房门,关宁听见黑夜里传来的破风声——有人来了。
“关兄!”戴月人一到,见关宁在门口相迎,有些受宠若惊,“呵呵,劳关兄迎接,不敢当呀。”
“有事?”他愀然攒眉,摆明不欢迎不速之客。
“进屋里谈好吗?”戴月不以为忤地笑了笑,发现他穿着外出服,不由讶然,“关兄要外出?”
关宁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转身进屋,大略猜到戴月的来意。
“请坐。”宾主就位后,他沉默地等着戴月开口。
“昨晚的事,劭杰告诉我了!”
关宁眼光一沉,虽说唐劭杰是无辜的,但一回想起昨晚的事,心中仍有些不舒服。
“发生这种事,他只能找我商量。”戴月瞧出他眼中浮起的薄怒,忍不住为妹婿辩护,“这不是劭杰的错。”
“我没怪他。”关定看他一眼。
对喔,人家是没这么说,何况关宁凭什么怪劭杰?
戴月瞅着表情阴郁的关宁,这种表情是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呀。
这使得他的语气带点质疑,漂亮的眉宇挑了起来,“你没将此事禀告皇上。”
关宁看他一眼,很快转开眸,淡淡地道:“你认为皇上会很高兴听到唐劭杰定力过人、拒绝了冰心郡主吗?”
戴月觉得他的口气不太对,一时间却想不出是哪里不对。
“你认为皇上若知道此事会怎么样?”他小心翼翼地探询。
“皇上仍记挂着朝阳公主。”
这点戴月是知道的,可是——
“即便如此,皇上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妃子来……”叫他怎么说呢?他伤着脑筋。
“我也不清楚皇上在想什么。只是他提过,想借此测试唐劭杰。”
“他真的这么说?”戴月瞪大眼。
“你不相信我?”关宁攒眉不乐。
“没的事。”戴月赶紧赔笑脸,眸光一动,“对了,劭杰走了后,你怎么应付何莲卿?”
不是他敏感,不过他真的看见关宁的耳根子发红了起来。
“戴兄若信得过我,待此事告一段落,我再做说明如何?”关宁突兀地起身。
“什么意思?”戴月也跟着站起来。
“以一个月为限,到时关某自会交代。”他说得斩钉截铁,表情带着不容人质疑的正气。
“现在不能交代吗?”
关宁瞪他。
戴月摸了摸鼻子,显然他问了蠢话。若可以现在交代,关宁何必要提出一个月的期限嘛。
只是……他太好奇了。
叹了口气,他看出主人显然不太愿意继续留客,只好道:“我该走了,对吧?”
关宁犹豫了一下,“戴兄可以帮我忙吗?”
“什么忙?”他精神一振。
“我想请你利用关系,帮我送封信给莽国太后,并代为打探她的情形以及查坦尔家属的近况。”
这个要求完全超出戴月的理解范围之内,兹事体大,就算关宁不想回答,他也非问个清楚明白不可。
“这下子我可等不及一个月,再听你的解释了!”
关宁也无意让他等一个月,“莽国太后是先母的亲大姐。冰心告诉我,她近来身体欠安,我想确认这点,再做计较。”
戴月吃惊极了,万万没想到关宁与莽国太后有这样的渊源。
“戴兄愿意帮忙吗?”
他赶紧闭上嘴巴,目光深沉地注视关宁良久,方慎重地点头。
“我帮。”
吃完午膳还不到一个时辰,皇帝显得无精打采。他不是肚子饿,只是眼睛有些张不开,头有点昏。
戴月指着御书桌上的一卷行军布阵图,正说得口沫横飞,瞧他意气飞扬的样子,皇帝实在不忍心坏他兴致,不过他真的……有点……困呀!
欣羡的眼光投向太师椅子上的关宁,一只粉白的小蝶,似雪如絮,翩翩然地飞了进来,绕着静定不动的身影打转,最后停在他袖口上一枝栩栩如生的海棠上。
咦?
关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花哨?
但与其说花哨,还不如说是闷骚。
那枝海棠是绣在袖子内侧,若不是关宁打坐时,手心朝上放在腿上,泄露出一抹粉艳,小蝶儿只怕还寻不着这似要从布面上活起来的海棠花呢!
皇帝一双眼骨碌碌转动,纳闷着是谁为关宁绣上这枝海棠的。绣得这么精细,却也如此隐密,如不可为人知的心事。莫非有什么隐情?
皇帝料想得没错。
这枝海棠是冰心为关宁绣上的。
夜里,关宁悄无声息地潜进冰心苑,聆赏完她的琴声后,进入冰心的房间与她相会。
默默的情意在彼此眼间交流,冰心偎依着他,说着一天以来发生的事,说着心中对他的思念。关宁也将三年来的见闻与经历说给她听。
冰心提议:“宫里流传着四季应景的图案,中秋节刚过,让我为你绣一枝秋海棠。”
她花了几个晚上,在月白的襦衫袖口上,各绣了一枝海棠花,双袖合在一块时,犹如互相依偎的情人。
只是那一针一线都是不能让人知晓的情愫,海棠花藏在袖子里侧,关宁唯有在相思难耐时,方举起袖子睹花思人。
这段曲折的情事,皇帝自然无从知晓,他只是很好奇,非常好奇,好奇到忍不住问了出来。
“那个海棠花是怎么回事?”
戴月一脸莫名其妙地瞪着桌上的行军布阵图,上面没有海棠呀。
关宁则全身一震,吓跑了停在海棠花上的粉蝶,同时感觉到皇帝的眼光热切地投来,他缓缓收起双掌,放下双腿,目光慢悠悠地转去。
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洋溢着的清澈无邪,让他羞愧得说不出话来。
皇帝眼神一动,待要追问,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花朝脸色沉重地请谒。
“朝表哥,你今天不是休假吗?”皇帝诧异。
“启奏皇上,微臣刚收到消息,兵部尚书唐庆龄遇刺了。”
“什么?”皇帝惊得从御座上跳下来。
“什么时候的事?”戴月表情凝重地询问。
“大约是巳午交替时的事了。”
“那不是快两个时辰了吗?”戴月盘算。
“唐大人出城巡视水师演练,返城途中,突遇一群蒙面刺客,对方还用上火雷弹,他闪躲不及,受到重伤。因为距离水师营较近,先送至水师营急救,才派人回城里通知,等到兵部上报丞相,再由臣进宫禀报,已经是这会儿的事了!”
“那……有没有派御医去瞧?”皇帝焦急地询问。
“丞相传讯定国公爵府,定国公已经偕同夫人赶去了。”
皇帝和戴月闻言都松了口气。
定国公叶智阳的夫人颜绫医术精湛,不逊于宫里的御医。加上定国公武功高强,有他在,千军万马也不足惧,只要唐庆龄在两人赶去前还没死,总应该救得回来吧。
“哪来的贼子竟敢行刺朝廷命官?”皇帝坐了下来,震怒地拍击着桌面。
“有没有抓到嫌犯,或是任何线索?”戴月镇定地向花朝询问。
“目前没有这方面的消息。丞相集合兵、刑二部调查此事,一有结论,待会进宫向皇上禀报;当时,臣就在相府里,紧急联络值勤的御林军副统领要他们加强戒备,随即面禀皇上。”
当今丞相赵政道是花朝的岳父,怪不得他消息灵通,得以当机决断。
“爱卿做得好。”皇帝脸色沉重,脑中一团混乱。
唐庆龄出城巡视水师的事,连他都不知道,刺客却能埋伏在途中袭击,显见对方消息灵通。这绝对是内神通外鬼!问题是,内鬼是出自兵部,还是水师?
不仅皇帝一个人在思忖这事,御书房里的其他人也各自在心里盘算,一时间,屋里显得静默。
“皇上……”
这时候传来沉重、低哑的嗓音,着实让众人吓一跳,定睛一瞧,竟是关宁。
他不知何时站在皇帝面前,两人中间虽然隔着厚实宽敞的御书桌,但自他身上传来的逼人气息,却使得御书桌仿佛不曾存在,皇帝为之呼吸一窒。
“微臣必须立即赶到冰心苑,请皇上允许。”
“咦?”皇帝摸不着头绪,不明白关宁怎会突然提出这个请求。
“再迟可能来不及,请皇上允许!”
听起来、看起来都好像很紧急的样子……
“微臣也去。”戴月立刻从关宁的神情看出端倪,跟着道。
“你们两个……”皇帝拧起两道眉,但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微臣稍后解释,微臣告退。”
眼睛一花,关宁已不见踪影,也不知是从哪个方向离开的。
皇帝还来不及赞叹,便听见戴月向花朝道:“我先追上去。你带着御林军随后赶来包围冰心苑,别让任何人逃掉。”
说完,他迅速朝皇帝做了个完美的告退礼,人一溜烟地跑了。
“这两个家伙在搞什么!”皇帝不是滋味地埋怨:“冰心苑可是朕的昭仪住的地方,容得他们说去就去,说包围就包围吗?”
“皇上……”
为了避免花朝效法他们丢下他跑掉,皇帝抢先道:“朝表哥,朕跟你一块去!”
想赛跑吗?他也会轻功耶,谁怕谁!
于是皇帝在花朝的保护下,紧追在后。
在带着轻微寒意的秋天下午,躲在暖被里沉入睡眠,最是舒服。午膳过后,冰心便困倦地窝在床上,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人重重摇醒。
“郡主,郡主……”
她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看见好音,忍不住埋怨,“别吵,我还要睡……”
“没时间让你睡了。快起来,我们得尽快离开……”
“离开?”这下子她真的醒了,揉着眼睛,觑着好音,“你说离开是什么意思?”
“就是离开皇宫。”好音扶她坐起,解着她身上的盘扣。
“你这是做什么?”她惶恐又困惑地推开她的手,“一个早上不见人影,突然跑来吵醒我,却急着脱我衣服?”
“我是要服侍你换另一件衣服。”她拿起放置在一旁的蓝色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