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岚月阁,侍女禀报,清左使在里面等候。嫣夜来一进门,便看见清桐一身青衫,外穿一件白色罩衣,儒雅的坐在那里看着墙上的一幅画出神。
“你怎么来了?”嫣夜来坐在他旁边,倒了杯茶递到他面前。
“我来看看小师妹”清桐温和的说道,并未回头看她,只是看着墙上的画。“你是怎么拿到宫主画的画的?”
“哦,这副画……是我从师那里讨来的”嫣夜来起身看向那副画,画中飞雪漫天,红梅迎寒开放,铺着厚厚雪的地上一排整齐的脚印贯穿了通往一个农家小院的路上。独木桥边,一个男子一身白衣披着厚厚的黑色貂裘当先走在前面,身后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披着粉色的斗篷,亦步亦趋的跟在的后面。斗篷遮住了她大半的脸,她的穿着厚厚短靴的小脚印在男子身后大大的鞋印上,一步一步地跟着男子走在身后。
画中的女子是她,她去年去猪叔叔小院过元宵的时候,华宁修那天与猪叔叔下棋,恰巧也在,晚饭后,两人一起回来。开始的时候,两人的并排走着,后来雪地难行,嫣夜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终于落在华宁修的后头。华宁修并没有等她,只是独自往前走着。嫣夜来看着他清冷的背影,心中隐隐有些难过。她看着地上一前一后的两排脚印,只觉得当时他的背影显得那么的萧索,她小心翼翼的将脚踩了上去,一步一步按着他的脚印,很快就跟上了他。
她低着头专心的走着,直到男子黑色的长靴的鞋尖映入眼帘,才停下。她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四目相对,男子恍若神谛的脸庞上,黑白分明的眸子暗流涌动,眼中有她看不明白的神色。他缓缓伸出白皙的手,露出一个暖心的笑容道“来,把手给我!”
嫣夜来犹豫了下,缓缓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男子握住她的手,温暖的触觉传到她的手心中。昏暗的风灯下,她看见男子薄唇一勾,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这,是她从未看见过的笑容。
就是那以后,她感到华宁修对她逐日的疏离,有一日,她在习武休息的时候,在华宁修习字抽屉发现了这一幅画,当时,她看到这幅画是欣喜的,开心的,心中被不知名的东西一下子溢的满满的,她拿着画就去找华宁修,华宁修正在偏殿看书,嫣夜来兴冲冲的到他面前“师父,这画送给我可以吗?”她望着华宁修,眼中闪闪发光,充满希翼。
手中的书紧了紧,他皱了皱眉,看着嫣夜来手中的画,赫然就是那天回来以后自己所画,他翻了一页书,垂了眼眸,掩下了眼底复杂的神色,只淡淡道:“拿走吧,这幅画……原本我就不打算留下来的!”
嫣夜来满眼的笑意因为他淡淡的一句话,一下子凝结了下来,她望着背对着她的男子,有一种在云端一脚采空的感觉。她拿着画卷的手中薄汗渗出,她微微自嘲一笑,掩饰了自己失落的情绪,只是对着华宁修的背影道倔强道:“好,谢谢师父!”便转身跑了出来。
“有一日,我在师父抽屉中发现了这幅画,觉得好看,就问他要了来!”嫣夜来省下中间的全部过程,只是简单的一句解释道。
清桐看着嫣夜来,眸色复杂,他不会看不出,画中的女子是她,而另一个就是绝情宫的宫主。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说,最终只能轻轻的叹了口气。“明日,你就开始酿酒了,绝情宫要置办些新的酒器,我要下山去集市,你一起去吗?”
“好,我也去”嫣夜来答应道,抑郁了几天的情绪,出去透透气也是好的。清桐见嫣夜来答应,又与她说了会话,才离开。
山上的五月天,总是异常的诱人,淡云轻风,温和而不疏淡。嫣夜来看着望了眼窗外的春光,走进内阁。她打开梳妆台暗格的里层,拿出一本天蓝色的手记。里面的条条框框都是自己曾经记下的如何酿制醉生梦死的方法。她翻到一页,看到“天不老,生于青城山山峰之巅。杯状花型,色泽如翡翠,花香溢甚。取朝开暮合,花香殆尽,含暮露的第一朵花入酒。
嫣夜来看了看天色,离日落还有2个时辰,天不老的花期就是这几日,错过了第一朵,今年的酒便要酿不成了。她带上取花的器皿,嘱咐了侍女一声便出了门。
青城山山峰之巅,云雾缭绕,一阵清风吹来,九天彩云仿佛触手可及。
嫣夜来放下手中的器皿,看着脚下的这一片天不老,每一朵都还是花鼓朵,剔透的翡翠绿,朵朵含苞待放。她看了看天色,在一旁坐了下来,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这一片花,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了第一朵花开的瞬间。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花朵丝毫没有要盛开的意思,嫣夜来的眼皮却开始慢慢变沉。
她没有发觉,身旁一片翠绿花鼓朵的缝隙中已经开始飘益处一丝丝奇异的香味,花朵下面的叶子也开始长出可拍的锯齿,而此刻,她的神智已经慢慢混沌……
蓦地,一阵风拂面吹了过来,吹淡了花香,叶子上面的锯齿也在那一瞬间收了起来。嫣夜来猛地一个激灵,从混沌中挣扎着醒来。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她摊开自己的手,看着指尖上弥漫着绿色的毒气,暗叫“不好!”。她看了一眼花丛,每一朵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似乎并没有任何异动。
于是,她疾手一翻,从袖口中飞出白丝带,缠到不远处的一颗大树的干支上,顺着那点力道,飞向那颗大树。她盘腿坐到树下,开始运功逼毒。她怎么会忘了,天不老每每暮落的那一刻,无论是否开花,都会溢出丝丝异香,此香带毒,若不及时发现,时间一久,就会神经麻痹,失去意识,最后被花吞噬,作为花的肥料。
气流从上而下,运转全身,最后来到指尖处,淡淡的绿色气体慢慢的被逼了出来。她看着粉红色的指尖,舒出口气,还算幸运,不然,今天就做了那花的肥料了。她望了望天边,红日已经入幕,看来今日不是花期。
她悻悻的收起器皿,打算要走,耳边突然传来衣袖轻袂的声音,她微微皱眉,依声而望,是在山峰之巅的另一面“望天崖”处传来的。水袖下面的暗器紧了紧,她提高紧剔,向望天崖走。
望天崖,一个身影长身玉立在崖边,晚风习习,吹得他的雪衣衣袖翻滚。嫣夜来来的时候,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立在崖边。以往在嫣夜来的眼中,他可以是犹如天人的、可以是气质出尘的、可以是温和如玉的,却独独没有像现在这样,让人觉得如此的孤寂和萧索。他衣袂翩翩,独立于崖边,神思飘渺的望着前方,远远望去,他就像一只离群独居的青鹤,落寞而孤绝。
她上前开口道:“师傅,你怎么在?”是什么样的事,让他想的如此出神,连身后有人站这么久都没有察觉。
华宁修闻声,转过头来,看到嫣夜来,有些诧异:“嫣儿?”他看到嫣夜来手中的器皿,一下子明白过来。“你来取天不老的吗?”
“恩,但是师傅怎么会在呢?”嫣夜来依旧问道。
“为师……只是过来看看”他淡淡道。
嫣夜来看向华宁修身旁,他的旁边放着跟她手中一模一样的器皿,分明他也是来取天不老的,可为何要拿别的话来搪塞。她水袖中的手微微握紧,看着他一如往日般隽淡的神情,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怎么了?”见她抿唇不语,华宁修微微拧了长眉。
“师傅骗我,师傅明明仍是想酿醉生梦死的,只是不想与嫣儿一起,是不是?”嫣夜来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往日她遇到同样的事,虽有忿忿,皆是憋在心中不语的。而今日,似乎很不同。
一语而出,连她自己都咬下了菱唇。
华宁修望着她,眉头忽而拧的更紧了,却仍是淡淡道:“为师说了,只是过来看看!”
“不,师傅是来取天不老的”嫣夜来看着他,语气坚定:“可是,为什么师傅明明心里还惦记着酿酒这件事,却为何对嫣儿避而不见,嫣儿不明白!”
“嫣儿!”华宁修打断她的话,语气已经转冷:“你是不是已经忘了,宫规是怎么规定的?!”
“是,嫣儿知错!”嫣夜来垂下眼眸,明亮的眸子不复往日那样清澈剔透,变的有些灰暗。
五年的相处,她对他已十分依赖。
他在她面前笑意翩翩,教她武术,御剑飞行;传她医术,丹青妙手;授她秘方,醉生梦死。日渐相处,她对他已生情愫,而随着她的成长,他却对她慢慢疏离,忽近忽远,让她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她想知道为什么,但是他不让她问,甚至连她的心里话都不准她说出口。有的只是一句,宫规不可违。
唇边溢出一丝苦笑,既然如此,好似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再继续说下去了。
华宁修看着她,眼中神色复杂,拂袖转身,只留给她一个清冷的背影:“回去吧,今日,时节已过,天不老不会开了!”
“是,我这就回去……”嫣夜来低声道,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拿着器皿,转身慢慢地走了回去。她忽而觉得好累,说不清,道不明的累。
华宁修待她走远了,方才低头,又看了看脚下的器皿,一股萧索的味道蔓上眉间:“原来,有些东西,并不是说放就能放下的!”隽淡声音飘散在微风中,几乎微不可闻。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如这些放不下的东西一样,有些人已经在无形中慢慢渗入他的心中,成为一个无可取代的位置。无论他如何疏离,都是无济于事的。只是,待他明白的时候,他把她伤的体无完肤,而她也已是别人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