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会子,歌舞结束,众舞者退下之后,即刻有士兵将兵器架、箭靶、奶酒、肉干等物抬上场来,酒肉摆在场子四周,兵器架放在两旁,箭靶则在更远的地方,而在人群外围,也早有士兵牵了马候着。
忽必烈见一切准备妥当,便端起酒碗来向众人说道:“今日,是我的义女萨仁公主的十九岁诞日,我为她备下这场比武,在场的勇士们,你们都可以参加!来罢,用你们自己的勇气告诉其他人,你们是最勇敢的巴特尔!”说罢将碗中的奶酒一饮而尽,旋即坐下来看着场上。
这场景倒让赵心玉不知如何是好了,微皱着柳叶眉,看向对面的图那。图那向她一笑,轻点了下头,意思是只让她坐着看便好。哪知本就有些不解的赵心玉竟误会起来,以为他是在笑自己没有胆量,当下便气得不行,将金镶玉貔貅交与身后的阿菊,“噌”地站了起来。
“父汗,我要去!”
赵心玉说着也不等忽必烈应答,早抓了自己那柄镶金的弓,三步并两步地来到台阶下,轻轻一跃,到了场子正中的石台上,高举起弓来:“谁与我比试!”
终日征战沙场的将士们漫说是小小的比武,便是战场上的出生入死浴血奋战,又何曾怕过!只是今日的比武确有不同:与公主比试,赢也不是,输也不好,当下竟全都没了主意,都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赵心玉又小等了一会子,见竟没有人应战,当下就有些恼了,才要发作,只见左面的人群中“忽”地闪出一个人影,直踉跄着来到自己面前,最后似是撑不住了,才“噗通”一声摔在地上,闹得好不狼狈!
赵心玉笑道:“怎地你要来比试?也不用如此着急的。”
战思文还未及说话,韩忱鹳已在他身后的人群里高声喊道:“赢了,仔细兀良哈将军打你二十军棍!输了,我们也不饶你!”说罢便笑起来,周遭的士兵也被他带得大笑不止。
赵心玉看了看韩忱鹳,皱着柳叶眉,旋即问战思文:“是他把你推出来的么?”
“这……”战思文不好如实回答,实是不愿惹了双方都不高兴。
赵心玉无奈地笑笑:“我就知道是他的主意!除了他,没人会这样做!”说着想了想,又道,“你既已出了阵,就暂不要回去了。我已见过了你的医术,却还不知你的武功如何,正好今日见上一见!”说罢示意另一边的士兵牵过两匹马来。
战思文见马已经牵过来了,可这心里还是有些后怕,趁赵心玉还未上马之际,连忙倒身行礼:“末将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同公主比试!请公主恕罪!”
赵心玉冷笑道:“你是被鬼神吓住了么?你没有和天一样大的胆子,那么,我就赐给你同大地一样大的胆子!”说罢跃身上马,“战思文!拿起你的弓箭来,向大汗证明你也是草原的巴特尔!”说着拍马直奔箭靶处而去。
战思文这里还在想着,只见赵心玉已打马绕着箭靶跑了四五圈,随即在马儿跑到靶的正处时,双手松开,双腿紧紧夹住马的肚子,箭搭上弓,轻轻下腰,半躺在马背上,对准箭靶便松了手。
嗖!
利箭正中靶子中心的红绸!
“好!好……”场子周边立刻响起拍手叫好的喝彩之声。
“如何?”赵心玉收了弓箭,下得马来,却不问战思文,直奔了图那处。
图那点点头:“日后若是在林子里迷了路,可是饿不死了。”
此话说得连忽必烈等人都笑了,都知他是玩笑话,偏偏赵心玉方才就在气头上,好容易顺了些儿,又被他激了起来,索性气得不同他说话了,复又拿了弓箭来到场中。
战思文还在愣着,见赵心玉又走了过来,才要行礼请求恕罪,赵心玉已将牵马的绳子放到他手里,挑了挑眉毛:“该你了!”
“公主,我……”
“你若再不去,我便罚你吃一坛子的酒!”
“公主息怒,末将这便去!”
战思文说着,慌慌张张跨上马去。原来他虽会得武功、医术,酒量却是不行,前些时候同图那、卜远、韩忱鹳一同吃酒,因酒量不如三人,又不好驳了面子,直吃了个烂醉如泥,足足睡了两天方才醒来,身上也是酸痛了许多天,这真真儿地比受了刀砍斧剁之伤还要难受!
赵心玉实是无意逼迫战思文上场比试的,只是这心里有气,虽顺了些儿,也还是想着图那方才的样子,一时间想到什么也便做什么了,言语自然也有些激烈起来。
阿尔斯楞笑道:“你这般迫他,他若是受了伤,看你如何交代?”
赵心玉气得嘟起嘴来:“他若会受伤,当初也算白救了他!”
正说着,图那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后,似是无视了阿尔斯楞一般,伏在赵心玉耳边,轻声道:“是我不好……”
“……你吃了活的飞鹰和盘羊么?”赵心玉不信他的话儿,眼睛瞪得大大的。
图那苦笑道:“那你要我如何?”
赵心玉气道:“你不哄我开心也就罢了,还来惹我生气,若一直如此,我可不理你了!”
“你不理我,难道还理他么?”图那指了指阿尔斯楞,很是无辜的样子。
阿尔斯楞顺手打了他一拳:“还不快做些什么让她开心,若不然我也不饶你,——父汗可也看着呢!”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消消气好么……”
图那一副可怜的样子,拉住赵心玉的衣袖轻轻摇起来。赵心玉本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方才虽然真的生气了,这会子被对方一哄,倒也有些开心,想着自己终究是赢了,也该得饶人处且饶人罢。想着,回身看了看图那,扮了个鬼脸便跑开了,依旧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这里将人儿哄得开心了,场内的战思文也已经同其他几名将士比试起来。原来将士们见方才是公主在场内,自是不敢首当其冲,纵然有比试的心,也是没那个胆子的。这会子见是同自己一样的人在场内,自然也就不怕了,不一会便冲上来三四个人。而战思文见比试的人多了,也就放下心来。
“战兄弟!我今天倒要看看你这天天同药罐子打交道的双手,能不能拉开蒙古人引以为傲的铁弓!”
一个士兵说着,已然将箭放了出去,正中靶心的红绸!战思文见此笑了一笑,却并不急于应战,收起弓箭,将搭于马背上的刀抽了出来,又纵马向后跑了几丈,见离箭靶还算远了,才气定神闲,说了声“着”,直将刀掷了出去,硬生生地将方才那名士兵的箭剁成两截!
“好!好……”场内再次有许多人拍手叫好。
忽必烈也是看得高兴,亲自斟了碗奶酒,递与战思文,示意他可坐下休息了。战思文自是受宠若惊,双手接过酒碗来,用手指轻轻地挑起一些酒,敬天、敬地、敬神灵之后,才恭恭敬敬地将酒喝了,完罢退到一旁。
“比试就此结束了么?”忽必烈笑着对众人说道,“今日还不尽兴,如何都要再比试几场,若不然,如何对得起今日长生天赐予的好天气!”
“还是让我来罢!”赵心玉复又走了下来,此次却不是拿了弓箭,而竟是抓了柄马刀在手里!
许久没有说话的景王爷可是吓得不轻:“你这是做什么!”
“爹!您以为我这些日子只是学了箭法的么?”赵心玉自是对父亲的阻拦不满起来。
景王爷可是担心得要命:“快快将那刀放下来!打打杀杀岂是女孩子做的事情!”说着转向图那,“快快把她的刀拿来!”
“是!”
图那一面应着,一面向赵心玉走来。赵心玉咬咬嘴唇,索性横下一条心来,快步来到场中,飞身上马,将马刀抽出,直奔另一边被吊起来的一整张牛皮而去。才到了牛皮跟前,马儿还在疾驰之中,赵心玉已是手起刀落,竟一下便将坚实的牛皮生生地斩成两截!随后又纵马绕了场内一周,在掠过被砍断的牛皮旁边时,单手拿起其中的另一半,这才有些满足了,才纵马回来。
“他们看到什么了,这般叫好不止?”景王爷看着周遭的将士们都在拍手叫好,不禁很是不解。
忽必烈笑道:“丞相是文臣,自不懂得将士们的操练之术。在草原上,谁能在飞驰的骏马背上斩断坚实的牛皮,谁便有着长生天赐予的好气力,长生天,也会保佑这个人的……”
“可她是个女孩子……”
“爹!”赵心玉将半张牛皮摊到景王爷跟前,颇为得意地,“这牛皮还是新鲜的,回去能炖了吃呢!”
“唉……”景王爷只得摇头叹气,似是觉得以前的那个柔柔弱弱的女儿反倒是好,如今学了武功,不上战场自己就已担心得如此,若真个去打仗了,自己岂非要日夜不睡地拜佛求神?
“丞相不必忧虑,”忽必烈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便递过一碗酒去,笑道,“玉儿是你的女儿,难道就不是我的女儿了不成?我不会让她去打仗的,——若是随了什么人去,定也只是跟着,做个压后。大元,也确没有女子打仗的道理。”
“随了什么人去……”景王爷苦笑着,抬眼看向图那,“你意下如何啊?”
“图那不敢!”
图那何曾听到景王爷这样同自己说话,想着对方定是十分担心女儿,才说出这样子的反话来,当下紧张得不行!正愁如何回答之时,只见赵心玉自旁边过来了,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袖,图那正要问话,却被对方拽了个趔趄,心下虽然不解,也只得跟着来到场内,见对方上了马,无奈之下也只得随着,倒要看看是什么事情。
图那叹道:“你这是作甚?你就这般拉了我来,我同王爷的话还未说完,若是怪罪了,你给我担着么?”
赵心玉“吃吃”笑道:“没看到我爹已经同父汗吃起酒来了么?哪里还能理会你!”
“那你这是作甚?”
赵心玉看了看天空,见不远处正有一群大雁在徘徊着,心下便欢喜起来,伸手将弓箭取下,指着那群大雁,道:“你看到了么?”
图那奇道:“谁看不见那个?只是你让我看,又要做些什么啊?”
赵心玉笑了笑,道:“父汗和我爹都送了东西给我,难道我就不该‘还礼’么?‘礼尚往来’才是正经道理!”
“……原来如此!”
图那又不是痴傻之人,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便抬头细看着那些大雁:虽飞得近了些儿,却也是离得很远,更何况这些东西竟全都是长成后的大鸟,翅膀坚实有力,就算射中,若没有一定的气力,是难以将其翅膀穿透的,若是让其逃了,那岂不更是让人耻笑!
赵心玉似也想到这一点了,看看自己手中的弓箭,又看看大雁,最后看向了图那,却是一言不发,紧皱着柳叶眉。
图那有心要逗她一逗,便故作不知的样子,歪头看着她:“你做什么?”
赵心玉没有说话,倒是被阿尔斯楞抢了白:“你若不帮她,我便要去了!这兄妹献礼也不是什么罕事!”说罢真就拿了自己的弓箭向这里走来。
图那真个慌了,连忙一跃,到了赵心玉这边,双手抓起缰绳:“哪个不帮她!”说着打马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