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的人且不说,只说图那等几人,自是又遵了老习惯:在他人还在吃酒之时,拿了一些儿酒、肉之类的东西,来在了住的地方,弟兄三人还是要好生聚上一聚的。只不过赵心玉也早知道了三人的习惯,但因在高兴的事,也不便多说,只是嘱咐了图那断不可吃多了酒,免得又说出些儿让自己不高兴的话儿来,再吵了架,可算谁的不是?
“公主对你真真儿地不错!”卜远端着酒碗,吃得已有些醉的他也开起了玩笑,“既是她对你不错,又是个好女子,你如何不先……”
“休要再说了!”图那的酒也多了些儿,摆了摆手,憨笑道,“我晓得大哥要说什么……我又岂没做过那样的事情?只是不曾得逞而已。”
韩忱鹳耸肩道:“那等的好事都被你忍了下来,你当真是个柳下惠,看来这坐怀不乱的功夫可是胜过你的武功的!”
图那叹道:“只说‘坐怀不乱’,我又岂是大哥的对手?”
卜远奇道:“此话怎讲啊?”
图那嘿嘿一乐:“莫非你忘了玉芙儿不成?”
“……这倒是了,我原对她说过:待临安城攻下之时,要好生奖赏于她的……”
被图那提了醒的卜远猛然想了起来:原这攻下临安城也是有这玉芙儿的功劳的,若不是她稳住陈天虎,怕是临安城也早换了守备,若再换个岳飞样的精忠报国之臣,元兵岂非要损失惨重了?她自是功不可没。而自己也在那日将钱袋给了她,要她在大军进城之时可随时到了中军帐中来找自己,抑或是去见忽必烈,赏赐她重金,她也不用再去做那受人欺凌的皮肉生意了。可到了今日也不见人儿来此,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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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炎炎,“秋老虎”似真老虎一样能把人吃下去,又合当是战后,各种事情综在一处,于是去那烟花之地的人也就少了。可那些个女子姑娘们若不开门迎客,倒真真儿地要喝西北风去了:宋廷战败,自是撤出了临安,她们这恩客自然就少了许多,来此地的也只有那些个大家的公子老爷了。旁的地方且不说,只翠温楼一家,纵然有玉芙儿这等的名妓在此,生意也是冷淡了许多。
“怪乎有‘商女不知亡国恨’一说!”卜远在牌楼后看着门口的那些莺莺燕燕,心下里不禁叹着,不过也在想着,那玉芙儿又怎会是“商女”一流?想着,便迈步走了过来。
他今日来此地,断不是为了寻花问柳,只是想将那日的钱袋之事细细地说与玉芙儿知晓,再同她说上一番道理:忽必烈已允了将她赎出来,留在临安城中做个女官,他日有了合适的人选,定当再为她选个中意的夫婿,岂非强过这皮肉生涯千百倍?
翠温楼的老鸨正在二楼无聊地嗑着瓜子,门口的姑娘们懒散着,她也懒得去理会了,直见到卜远大步走了进来,才忙忙地迎出。她是认得这个人的,自那日进了玉芙儿的房后,玉芙儿便“开窍”了,迎来送往地好不殷勤!虽说此人今日换了蒙古将军的装束,她还是认得真真儿的。
“妈妈今日又亲自出来迎我了?”卜远依旧笑着,却再不避讳,万分厌烦地推开了身边的姑娘。
老鸨自是又喜又怕:“将军说的哪里话?哪个高客来,妈妈我不得亲自出来迎接?也是我眼睛瞎,那日竟看不出将军是何人来,若是知晓了,我就把这翠温楼关了,让所有的姑娘都来陪将军你……”
“妈妈看我这样子,像是来找乐子的么?”卜远忽地沉下脸来。
老鸨的心“突儿”地蹦到嗓子眼,愣愣地再不敢吐出半个字来,——她只知晓蒙古人如今已经占领了整个临安城,也知他们善待百姓,却不知他们对待烟花之地该当如何。
见对方吓做一团,卜远倒笑了:“妈妈休要害怕,我又不会砸了这里……”说着,自袖袋中取出一锭银子来,递到她的手里,“这还是与你的,我依旧只是去找玉姑娘!”说着便要向楼上走去。
“……将军休要着急!”老鸨适才反应过来,忙忙地叫住对方。
卜远立住了,回身一笑:“妈妈还有什么吩咐么?”
老鸨连忙行下礼去:“不敢不敢,将军折煞老身了!将军去找芙儿,老身自不拦着,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只是自将军……自蒙古人进了城来,芙儿便终日的茶饭不思,问她话儿她也不说,只顾憋在心里。我们想着她是有心事罢,许是这里太乱了,过些儿日子便好的。可谁知日益严重了,整日的只吃些茶水儿,越发不言语了,几日也不出得屋来,那人瘦的呀……唉,想来再这么下去,日子不久了……将军!将军!”眼见着卜远疾步向“兰香”走去,老鸨如何也叫不住了。
卜远急匆匆来到“兰香”门外,想也不想,推门便走了进去,还未及说话,却是一阵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心下里就有些吃惊,忙忙地向屋内看去。只见在床榻之上,弱弱地歪着一个病人儿,全身素白,似是刚刚沐浴过一般,却无半点见了水儿的样子,头发也披散开来,一半拖到地上,另一半则懒散地搭在半个身子上;人儿虽已瘦得不成样子且一脸病容,姿色却是丝毫未减,只是眼窝略向下深陷了些儿,让人见了好不心疼!
“你这是何苦!”
卜远忙不迭地来到榻前,仔细地将人儿扶正,又将旁边还在煮着的药锅端了下来,左右寻了一番,只见了几只茶碗,便只得将药倒进碗里,端了一盏过来。
“……将军可知道芙儿为何一直未睁开眼睛么?”玉芙儿不理会那盏药,仍旧闭着眼睛,幽幽地说道。
卜远顿了顿,放下碗来:“我自是不知姑娘的意思,也不知姑娘如何成了今日这个样子。”
玉芙儿惨淡一笑:“芙儿不看将军,虽听到了将军的声音,那也是没见到的,不算是会面了,芙儿岂能让这不洁之身辱没了将军的名声……”
“你这是什么话!”卜远沉声打断了她,叹道,“我今次来便是要告诉你大汗的旨意:他已封了你做女官,不日便可到城中上任,他日再为你寻个好的夫婿,你便可永远离开这烟花之地了!你究竟因何事变得如此?若是有人怠慢了你,不用去回大汗,我便可教训那人!”
“芙儿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竟能惊动了汗王?”玉芙儿慢慢地睁开眼来,却已噙满了泪珠儿,“不知将军方才的话可是出自心里?”
卜远点点头:“自是我的心里话!你也算得大元的功臣,虽是女流,却不比男子差,我又如何能想到旁的东西!只盼你能过得好了,若我们能像得那一百单八将般结义也未可知!”
玉芙儿美眸一闪,已然落下泪来:“既是将军如此诚心,芙儿又岂有不识相的道理?只是芙儿这般病容,出去了也叫那些人笑话。将军且先去妈妈那里为芙儿交了赎金,芙儿梳洗打扮之后便同将军离开这里。”
卜远点点头,起身来到门边,才要开门出去,却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闷哼,心下吃惊之余,忙忙地回身看去,只见在那纤弱如兰的身躯之上,紧紧地插着一柄匕首!
“你这是作甚!”卜远忙要为她疗伤。
不料,玉芙儿一心求死,双手紧紧把住匕首的柄部,恁卜远再怎样,她也不肯松上一松,旋即笑道:“芙儿……知足了!芙儿这是……这是害了相思病!只是……只是芙儿是不洁之身,配不得……配不得将军!罢了,此生不得,便……便等来生罢!芙儿能在死前再……再见一见将军的面,也算……知……足……了……”话未说完,人儿已然阖眼去了!
想那许多年前的李师师又当如何?虽也算得义妓,却不曾用情之深,今日的玉芙儿却胜过她许多!想来,又有哪个愿用命来赌上一赌的?明知是个“输”字,也要赌,怕是古往今来,这样的人儿也是少之又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