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仵作来检查后确认,依依乃是自杀,与人无尤,琴姨把她送去了火化场,烧成了灰装进坛子里。这一日大部分的人都去求签了,我陪着琴姨去烧化依依,在火化场里,琴姨抹着眼泪:“唉,怎么说,怎么说。”她想埋怨那姓乔的俊俏郎君,也想埋怨依依。有的时候,出了一件悲惨的事情,人总是要找个理由或者找个对象来埋怨的,偏偏这会琴姨什么也说不出来。
骨灰坛子很小,小子抱在怀里,琴姨给了他些碎银子,让他去乱葬岗找个好地方埋了,哪怕烧成了灰,我们也不能和普通人埋葬在一起。
我们的马车刚刚驶进街道的时候,沉香的气味就无孔不入的弥漫在身边,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原本我是极喜欢这味道的,但是此时这味道就像是一种诅咒,把这一条街牢牢的抓在它手心里,琴姨的脸色也很不好看。藏欢阁门前的灰堆已经打扫干净,沉香的气味浓郁沁人,我和琴姨下车的时候有外乡人在附近打听:“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样好闻,这是一直这么好闻的么?”
路人清了清嗓子准备讲述一番今日的大事件,琴姨朗声道:“这是京城的沉香街。”
“沉香街?”外乡人惊叹:“京城果然豪阔。”
路人听了琴姨的话,像是受到了什么启发一般,越发讲述的绘声绘色,把这一段暧昧情事讲得荡气回肠,又是豪门偏见,又是大宅争斗,最后变成了富贵公子伤心而去,忠贞妓女自绝殉情。我听着,都有些想要落泪,若是事实当真如此美好,依依也可以死而无憾了。
外乡人听得入迷,口中喃喃道:“沉香街,沉香街。”我猜测,这故事和这条街道马上就要出名了。
我与琴姨进门的时候,那六担箱笼还大敞开着放在一楼,姑娘们都爱财,却没人去动一下,琴姨看着眼里出火,大叫:“来人那,多来几个,把这些给我送回去!”
没有不爱财的老鸨,可是这些东西摆在这里就如同今晨烧死了依依的那场大火,琴姨若是留下,藏欢阁的盛名就会不复存在,因为乔公子的举动无疑是给藏欢阁上上下下一记响亮的耳光,我们低贱,却不敢活的不像个人。
小子们挑起了担子,琴姨推门站在大门口大声道:“给他送回去,告诉他,藏欢阁虽然是下九流的地方,但是也是京城最大的堂子,不是他一个外省土包子能随便撒野的,这点微末东西还没放在藏欢阁姐儿的眼睛里,他要是不要,你们就给我倒在街上,替他赏给乞丐。”
中秋节我没能去求签,藏欢阁经历早晨的风波,到了晚上竟然门庭若市,没人避忌这里刚刚死过人,挑着担子出去的小子们回来说,乔公子倒是个有气性的,硬是任由着小子们将箱笼里的东西倒在了街面上,抢东西的路人和乞丐打成一团,不少人打破了头。
这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曾有一度我****都做这个噩梦,后来好了,可是今天晚上我又做了这个梦。
我梦到了自己迎门见客的日子。那天早晨琴姨给我准备了香汤沐浴,七巧儿带着我去娘娘庙求签,求菩萨保佑我遇到一个如意郎君就此清清白白的离开,等我们回到藏欢阁的时候,常宗饶已经在我房间里等着我了。
自从上一次他被他家老仆人拖走之后很久,他才露面,此后便是要隔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来看我一次,虽然长久不见令我十分想念他,可是每次他来我都很高兴。他会带着各式各样的好吃的好玩的来找我,我们在一起说笑,我听他给我讲他被他父亲派去走南闯北的经历。
前一年他成婚了,他对我说新娘子太文静,不和他的心意,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握住了我的手,第一次我觉得耳边响起了自己的心跳:“文茵,等你见客的日子到了,我就把你买下。”堂子里的规矩,姑娘到了见客的那一日,由客人们竞争出价格方才算有了身价,之前没有身价的时候是不能被赎身的。
我记得当时自己激动极了,说实话,我虽然在这里长大,虽然从小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走上娘亲和琴姨的老路,可是心里总是害怕的。
我跑到了屋里,常宗饶就坐在那里,看到我进门,他冲我温柔的笑:“长大了。”他其实没比我大很多,可是这一句话说的这么软,把我的骨头都说的酥了,我被他搂在怀里,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熏香:“今晚好好打扮,等着我。”
他志在必得,京城的商人里,又有哪一个比常家跟有钱呢?我笑了,那一刻我深信,命运将在今晚转变,我将顺利离开这里,我将摆脱葬入乱葬岗的宿命。
琴姨和七巧儿在他走后来为我梳理头发,我坐在镜子前面含笑:“琴姨,常宗饶会来把我买走,他让我等着他。”
琴姨和七巧儿都笑着:“那我们就等今晚招女婿了。”七巧儿拢着我的头发,淡淡的叹息:“文茵要是走了,以后可要寂寞了,谁来陪我说话呢?”
“放心,我会回来看你们的。”我笑,迅速的被她俩打了两巴掌:“不许说不吉利的话。”姑娘走了,绝对不能回来,回来就是被休弃无处可去了,我吐吐舌头,心里美滋滋的想,常宗饶才不会休了我,我那么听话。
晚上我笑着坐在舞台中央,看着下面宾客满座,我看不到常宗饶,他是大金主,坐在包厢里,我等着他派人叫价即可。竞价开始,果然二楼包厢里一开始便叫了高价,我笑着,端坐不动。二楼两个包厢在竞争,我猜不到哪一个是他,但是我深信,最终赢了的那个一定是他。
果然,其中一个包厢里叫出了天价,宾客哗然,琴姨招呼我回房去等待客人,我笑着坐在屋里。门打开的那一瞬,我的笑容凝结在了脸上:“你是?”我顾不得礼节,蹭的一声站了起来,进来的人年龄应该在四十岁上下了,我浑身发冷,不敢相信眼前这人竟是今晚赢得我初夜的人。
“老夫,常中广,小儿宗饶至孝,知道老夫平生唯爱处子,今日见到姑娘这样青涩无礼,便知道小儿所言不虚了。”他笑着,我的腿软了,扑通一声又坐了下去。
我惊醒了,出了一身凉透的汗,窗外已经发亮,很快太阳就要升起来了,我无心再睡,披衣下床在抽屉里找了一丸静心丸吃下去,坐在桌边发呆。我不太懂为什么会又做了这个梦,大约是被依依的死吓到了,大约是那阴魂不散的沉香味仍然在四周的缘故。
今天起得早倒是巧了,汝南王召了百官游园,他新建的汝南王府有个极大的后花园,昨日开府入住,今日便大开宴席,我乘了马车在汝南王府后花园角门上下来,一进门管事的便吩咐:“刘学士正在湖边柳桥。”
七巧儿被丫鬟冬英扶着,管事的上去打个千:“您来了,王爷嘱咐您到了就立马把您接去湖心岛上,如今我家王爷和东海王都在那里。”我回头想冲七巧儿开个玩笑,却看到七巧儿的脸色有些古怪,眉头微皱。
“你怎么了?”我以为她不舒服,七巧儿迅速的冲我一笑:“没事,只是有点热。”
她被管事的奉承着去了湖心岛,我如今身体好了一些,不必秋甜扶着,我俩慢悠悠一路赏花观柳往柳桥上走。这园子虽大,但因为宾客极多,人来人往,莺歌燕语好不热闹,柳桥上有三座桥亭,我站在桥头一张望,每个桥亭里都是斗茶品诗,再四下一看,刘鹤翎正在不远处湖边凭栏与人说笑,我整整衣衫袅袅行去,到了他身边方一礼:“奕恭先生有礼了。”
刘鹤翎连忙将我扶起来,彼此寒暄两句,我便跟在他身后游逛这园子,一路上遇到的都是他的同僚,我保持着微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与他的同僚们开着一些我听不懂的玩笑,说着我不大明白的朝政人情。
好容易在一处葡萄廊下安静无人,我们便坐在石鼓凳上休息,头顶葡萄架上挂满了成熟的葡萄,一串一串或红或绿很是富贵喜庆。
“方才人多,还没来得及问,姑娘身体可好些了?听说昨日藏欢阁出了人命官司,姑娘可受了惊吓?”他脸色关切真诚,眼神里带着几分轻松,想来是看着我如此唇红齿白的坐在他对面令他放心不少。
我笑着:“不是人命官司,与人无尤罢了,多谢先生关心了。倒是先生最近来往的少,我还想着是先生听了常公子的话,要看重着清名要紧,心里很是惶恐呢。”
他听了,低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这些个俗人俗语,倒是困扰的很,在下心里倒有几分羡慕汝南王,其实真性情也没什么不好,又非男盗女娼……”我想他是想说他来找我是光明正大的行为,可偏偏用了一句“男盗女娼”,我何尝不是“娼”呢?
刘鹤翎脸色尴尬起来,我不以为意:“大人注重清名是对的,为官者若是自己连清名也可不要了,那一步步沦落到贪赃枉法也就不远了。”
我宽慰他,令他脸色缓和了下来:“文茵姑娘倒是颇有见识,为官者的确要重正直自身,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身不正又何以正乾坤?”
“星斗小民,见识没有,牢骚倒是有许多,让先生见笑了。”我笑了,他的确是个可爱的人,心思单纯,若是将来真的让我有机会能够跟他离开,我是心甘情愿的。想到这里,我却突然发现,和他坐在一起聊天,我丝毫没有觉得心跳如鼓,丝毫没有情绪激动,丝毫不像前几****对他百般思念那种感觉,相反我觉得心里平静如水。
原来,我真的不爱他。
聊起为官之道,他的话匣子便打开了,聊着聊着便说到了他的担忧:“汝南王回京辅政之后,颇多廉政爱民之举,此举固然于国本有益,但是我总觉得汝南王似有别的意思,可惜……”这些话听得我心头一跳,我连忙制止了他的话头:“先生,快别说了,这里不是说这个的地方。”
他顿时清醒过来,额头冒了几滴汗:“真是,聊上兴头,我竟忘了时候地方,幸亏姑娘点醒。”
“两位聊得开心,倒叫我好找。”我俩吓了一跳,就见常宗饶摇着扇子走进来:“刘大人,王爷请翰林院过去品评诗画呢,在湖心岛上,我可是到处找您呢,快快随了管事去吧。”刘鹤翎听了,赶忙起身,冲我一拱手:“文茵姑娘,还请先自便,稍后我便来寻姑娘。”
他急匆匆的走了,我看着常宗饶,知道他不是单纯来找人的:“常少爷。”
“他是没钱总去光顾你的,你想住在三楼,还得靠我!”常宗饶靠近了我,我忍不住后退一步,被石鼓凳绊到,坐了下去,仰头看着他平静的脸。
“承蒙常少爷照顾,这半年衣食无忧。”
“这身衣服还是去年的。”常宗饶若有所思的抚摸着我的领口,这身衣服是他去年送我的,今年我是没钱做新衣了。
“是,承蒙常少爷时时挂念。”我想捂着自己的领口,他的手却蛮横的伸了进去:“常少爷,这里是王府!”我低声呵斥,却阻止不了他的动作。
“身体没养好,一样不妨碍你做点别的,我看你想挣银子的很,用不用我包下你一个月,让你好好挣点银子。”他将另一只手压在我的肩头,我的脸贴在他的腰带上,秋甜不敢拦阻,急的在一边小声劝:“常公子,我家姑娘身体没好呢。”
“随常少爷高兴就好。”他抓得我很疼,我强忍着,谄媚笑了,仰头将脸贴在他的衣服上,锦绣华服光滑都很,我松开捏着领口的手,慢慢沿着他的腿摸了上去,他厌恶的抽出了手退开两步,从袖子里扯出一条手绢擦手,冷笑着说:“既然如此,那就今晚好了。”说完他将擦完手的手绢扔在我脸上,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