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栙在后面追她,气喘吁吁,“我跑不动了!”
小港只好停下来。
东栙追到她身边,说:“要是能直接跑回家去我就跑,不然就没有动力跑了。”
“那就往家里跑呗。”
“家?”东栙又像是陷入间歇性失忆当中了,“家在哪里呢?”他两眼起雾,“我意念中的家总是飘在远方。它让我在梦里望它,向它奔跑。就像这山,我在追赶,它却远了,我不追赶,它却时时扑在我面前。唉,我心中的那个家怕是找不到了!”
抬起头,东栙脸面上已经分不清是刚才奔跑时渗出的汗水,还是泪花。
小港本来在奔跑中那股子孩童般的天真顷刻间消失了,在东栙面前情绪陡然低落。为什么?每次在自己心情刚刚渗入一些激荡时东栙就会把这股子激荡不愠不火地给抹灭了?他那么克制地压迫着自己的情绪,到底是在控制情感,还是原本心境苍茫?
他们因此互不理会,爬上山坡沉默地坐着,都忽视了落日。只从落日坐到夜幕,又坐到月亮出来。
月亮出来,世界又不一般了。
小港的脸色变得柔和许多。她开始对东栙苦口婆心:“东栙,我们不能这样生活是不是?”
“那我们要怎样生活?”
小港没直接回答,很久地瞧着东栙,“东栙,昨晚我给你讲月亮升起来的故事,今晚我再来说个故事,是月亮躲起来的故事。我曾在网上看到一位商人,是位成功的商人。开始他的创业也很艰难,是他善良的妻子与他同甘共苦慢慢把事业做大。后来这商人不知怎么在外面弄了个女人,即今天人们说得火热的小三。这小三特有心计,竟然为商人生下了孩子,然后就拿孩子要挟,要求商人与妻子离婚。但商人怎么可以置患难夫妻于不顾呢?于是小三天天闹个没完,吵得三人都很疲累,最终商人与妻子离婚把小三扶为正室。可是从此他良心备受煎熬,困惑在前妻与小三之间走不出来。情感已经相当痛苦,但小三并不能理解他,不懂得商人那番苦心,在扶正后天天跟踪他,怀疑他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跟踪得相当厉害,商人被搅得忍无可忍,内心苦恼,找不到人诉说就在网上说给一位女子听。这女子对商人的处境充满同情。原本他俩就在一次商业交流会上认识了。这女子是位成功女商人,钱与事业两不缺,现在就少个知心人儿。于是他俩没日没夜地相互倾诉各自苦衷。他说他为家庭所困,她说她为前途所困。日子就这么过着。忽有一天,人们在商人的办公室里看到一张纸条,说,‘从今天起我再也不想为别人活着了,我要为自己活一回。’自此商人不知去向。同时,那位陪同他夜半长叙的女子也在相同的时间里从人间蒸发了。”
小港说完,见东栙目光混沌,问他:“你对这个故事有什么感受?”
东栙答非所问:“你看月亮,我多么喜欢它,可是它的光芒为什么那样清凉?”
“因为你和它相距太远,它的温度早在路程中耗尽了。”
“距离是事实,我们无法改变。”
“是的,我们不能改变这样的路程,但是可以改变自己的速度,是不是可以走得更快一些,在温度散失之前的一刹那相互依靠呢?”
东栙神色胡乱,说:“这需要时间,需要有个死心塌地等待的人,并且她不会计较时间。”
夜色深沉。东栙开始大把大把往嘴里塞药,没有水是硬吞下去的。
小港看得无比震惊。
东栙说:“没事,这是营养药,像吃糖果一样。医生说我的身体必须这样吃药才行,有一天我会葬在这个药里的。”
“药有药香,情愿这样,总比葬在纸钱里好。”小港似是安慰地说。
东栙却软绵绵地靠在树上。
夜真的深了,远方雾气一阵阵扑过来。东栙抓住小港的手,说:“那个商人肯定是与那位女子一起私奔了!我也要离开,找个人一起到山里去生活!”
小港说好,正有位女子在等着你呢。
东栙四周望望,问:“她在哪里?”
小港说:“你看——在那里。”
东栙就看到在山坡下的溪涧旁有一处静寂的小木屋。他甚是兴奋,提出要去看看。
小港就无声地带着他走了。
他们来到木屋前,看屋里有位穿花格子布衣的女子正坐在锅灶旁烧茶。见有人进来女子起身迎接,对东栙说:“你终于回来了,我知道你喜欢清茶,这是家乡山间的云雾茶,我已经为你泡好了茶水。”
东栙朝身旁的小港望望,问她:“这是真的吗?这是我的家?我真的回来了?”
小港先有些无所适从,但紧接着就恍悟过来,对东栙说:“别问是真是假,怕就怕我们丢了岁月丢了家,连梦也丢了。记住东栙,只要我们经历了,即使是梦里的经历,也会很幸福。”
东栙愣在那里,他想说我要留在这个幸福里,但他刚刚是因为药性的作用稍稍恍惚了片刻,只睡过几分钟的样子,稍纵即逝。
醒来东栙摸摸自己的脸,泪已经浸湿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