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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湘江水浩浩荡荡,碧清的江面隐可见几艘船逶迤前行,却不是寻常渔船。清一色的乌木船身,镶金嵌银极是华贵,船头挑着一面大旗,上书:百里。

正是京师百里府的人。

“过了湘江就是湘王地界,大家要格外小心。我们路上耽误了许多时日,四气只怕已经到了。”百里长青站在船头,喃喃自语。

十七少随侍在他身边,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十七?”百里长青瞟了他一眼,冷冷地道:“可听见了吗?”

“哦!”十七少这才回过神,“弟子都听见了。师父——”十七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说出来,“自从宝钩知道我们想用她来擒住汲黯,她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依弟子愚见,看还是算了,放她走吧,否则——”

“跟她说,想也别想!”百里长青哼了一声,“她不吃便不吃,饿死自己活该!好叫她知道,凡是我百里弟子,莫想为些许儿女私情坏了江湖大义!”

十七少还不及答话,便听半空中有人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

宽阔的江面一望无际,除了百里府的几只船,连渔船也不见一只,更别说是人了,然而那诡异的笑声却是连绵不绝。

“何方高人?请出来赐教!”十七少抽出腰间的长剑,提气高呼,声音送出极远。

“这湘江之上,哪有什么高人?”女子娇媚的嗓音幽幽地送了过来,船头微微一沉,便见一名身着蓝衫的赤足女子笑嘻嘻地站在甲板上。她身后跟着十数名女子,皆蓝衫赤足,看上去煞是好看。

“在下百里长青,敢问夫人高姓大名?”百里长青上前施了一礼。那女子虽然装扮年轻,发色却微微有些花白,想来也该有四十余岁才对。

“夫人?”女子立时敛了笑容,“你看我很老吗?”

百里长青一脸尴尬。

“人家还没出嫁,你叫我姑娘就行了。”女子转怒为喜,嘻嘻笑道:“我今日不与你闲扯,我家主人叫你们不要再往前走啦。你们这便回去吧,前面也没什么好玩的。”

“你家主人是何方神圣?”百里长青昂首问道,“他要我们回去,我们便要回去么?”

“那我不知道。”女子仍是笑嘻嘻的,“反正主人不让你们往前走,我也不让你们往前走。回不回去,你看着办吧。”她说着,手里挽着一根蓝色丝带,丝带那头系着一只金球,甩动间发出清脆的“喀喀”声。

十七少心念一动,小声向百里长青说了几句话。百里长青脸色大变,“原来是雪魔女到了,真是失敬!”

女子正欲说话,转眼见内舱湘帘一卷,一名身穿暗紫色衣裙的少女转了出来,女子微微一笑,“这位妹妹好漂亮,百里老头,是你女儿么?”

“不是!”百里长青脸色铁青,但碍于雪魔女声名在外,不敢得罪她,只得僵硬地回答:“这是我的小徒弟宝钩。”

“原来你就是宝钩?”女子偏着头细细地打量着宝钩,忽然身形一转,众人还不及反应,宝钩已被她拉到身前。

“师妹!”十七少大惊,扬起剑道:“魔女,还我师妹来!”

“她既不是你女儿,不如就随我去了吧!”女子抚着宝钩的鬓发,“反正你也不稀罕,对不对,百里老爷子?”不等百里长青回答,她又向宝钩道:“妹妹随我回去吧,我家主人对你喜欢得很。”

“别碰我!”宝钩一把拨开她的手,明丽的脸上满是怒色,“谁要跟你去?”

“怎么这样呢?”女子右手一卷一伸,像是变戏法般,掌心里便多了一样东西,她笑眯眯地托着那东西,向宝钩道:“要不要跟我去?”

宝钩顿时脸色煞白——

那是一只小龟,大约是从来没有见过这许多人,自己怯怯地蜷作一团,连头也不敢伸出来。然而宝钩却是认识的,她曾经与它相依相伴。

“他在哪里?他好吗?”宝钩颤着声问。

“快别紧张,你都要晕过去了!”女子含笑拍拍她柔润的脸颊,“下巴尖成这样,真是瘦得可怜呢。”

“宝钩,回来!”百里长青似有所觉,忙向宝钩喝道。

宝钩全不理会,只是一心一意地紧盯着那女子,反反复复地问:“他在哪里?他好吗?他现在好不好?”

百里长青大怒,身形一晃便欺上前来,右掌拍向蓝衫女子,左掌便去拿宝钩的肩。

只听“啪啪”两声,有人在空中与他拆了三招。只见一名玄衣男子稳稳地立在女子身边,头上戴着竹笠,玄色轻纱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脸。

“默——”女子满脸喜色,“你再不来,我可就要死在这湘江之上了。我若死了,你只怕得另找一个人来照顾他了!”

“在外人面前别胡闹,”优雅的声音冰凉如丝缎,隐约听得出有几分笑意,“你若死了,黠不找我拼命才怪。你带这丫头走,这里的事交给我。”他说着,冷冷地转过头看了宝钩一眼,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道:“有人想拿这丫头来做要挟我们的砝码,门儿都没有!”语罢冷冷地哼了一声。

“有黠公子在,谁能算计得了你们?”女子一脸笑意,低声向宝钩道:“姐姐这就带你去见他,他也想你想得很呢!”语音一落,她已挽着宝钩的腰,腾身而去,她身后十数名蓝衫女子也一同相携而去。

女子携着宝钩上了岸,便换乘马车。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女子似乎有心事,再不复刚才的灵动与活泼,只是一径地朝着窗外出神。宝钩虽然心急如焚,却也不便多说。

“下车吧,我们到了。”走了约摸一个时辰,女子起身道。

宝钩掀帘下车,一眼便望见一块极大的石碑,上刻:绛云寨。字迹苍劲老辣,笔力非凡。

“盈袖,你可算是回来了,外面怎么样?”刚一下车,寨门内便迎出一人,须发皆白。宝钩怔了一下,那人正是须白眉。

“你来得正好!”女子很快地说,“人我是带来了,现在就交给你,我得马上回京去,我担心黠公子一个人在京里。”不等须白眉回答,她已跃上马车。那马长嘶一声,便朝来路奔去,扬起漫天烟尘。

“汲黯,他在这里吗?”宝钩怯怯地问,不可遏止的恐惧与喜悦交错在她心里,化作一片混沌。

须白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回身便走,却不理她。

“须伯伯!”宝钩几步抢上,拦住他的去路,“求求你告诉我,汲黯他在这里吗?他还活着,对不对?”他一定没有死,一定!

“他若死了,还用你们师徒费尽心血来湘江取他的性命么?”须白眉冷冷地道,“黠公子说得没错,有你在,百里长青迟早会害了主子的命,你——”他一把扭住宝钩的手腕,扬声道:“来人,把她给我关入地牢!”

他真的还活着!

几条彪形大汉应声而至。

“须伯伯!”宝钩此刻反倒定住了神,大声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留在这里心甘情愿!”

“什么问题?”须白眉微感好奇。

宝钩深吸了口气,低声道:“他——他好吗?”

须白眉怔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半晌方叹息着道:“怎么可能会好?你——”他顿了顿,无力地挥挥手,“押下去——去吧!”

“黯,再喝一点儿,好吗?”顾姒坐在床边,手里端着碗七宝人参汤。

汲黯半躺在榻上,闭着眼睛不说话,听她问话,便轻轻地摇头。他的脸色并没有比前些日子好一些,而是愈发的苍白。

“多少再吃一点儿。”顾姒柔声劝慰,“你的身子还没恢复,原不该来这湘江。既来了,更要好好保养才是。”

汲黯仍是闭目不语,顾姒只当他是答应了,便又舀了一勺喂他。汲黯轻轻地推开她的手,低声道:“何苦自欺欺人?吃了又呕了,倒不如干脆不要吃。”

从他醒来开始,便不再吃得下任何东西,只要稍稍行动,体内真气便会翻滚不休,吃什么便呕什么。他的大限要到了,他是知道的。

顾姒把汤碗放在案上,心头酸楚,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别哭,我不是还好好地活着么?”汲黯睁开眼,朝她笑了笑,“你去吧,让我睡一会儿。”

“嗯。”顾姒急忙收了泪,细心地替他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方一出房门,已久守在门口的顾百寿忙迎上来,“怎么样?”

顾姒摇头,“只吃了小半碗,又都吐了出来,便不肯再吃。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盈袖已经把宝钩带来了,但白眉命人把她关在了地牢。”两人并肩出了房,顾百寿才向女儿道。

“黠公子怕百里长青拿她来威胁黯,才命盈袖把她带来,我倒想起一件事来——”顾姒若有所思,“黯不是把九命九转丹尽数给了她吗?她身上兴许就有。”

“那有何用?”顾百寿拈须沉思,“前日默主子不是把他的九命九转丹给主子服了么?虽有好转,可是管不了多久。”

“能救得一时是一时,”顾姒低头沉思,“黯自己就是大夫,虽说医不自治,但他若没有办法,求医问药只怕已经无用。现如今只好传信给黠公子,黠公子智计无双,兴许能出奇制胜也说不定。”

若要致胜,必用奇谋。

“也好,就让宝钩去见见主子,我瞧那丫头没有大恶之相。主子虽不说,人人都知道他极是喜爱那丫头,她应该不会害主子才是。”顾百寿点头,又道:“白眉对宝钩恨之入骨,这件事还得瞒着他才行。”

“这个我自有办法。”

宝钩站在红漆大门前,仔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裙。

终于,她终于可以见到他了。

一个时辰前,顾姒拉着她的手小声地嘱咐:“他现在身体非常虚弱,受不得一点点刺激。我把你易容成别人的样子,那也是不得已,你不要怨我。”

他在恨她,她早该知道的。

但是没关系,只要能见到他,要她怎样都没关系。

室内一片漆黑,一股浓重的药香混着淡雅的檀香味弥满全室。隐约可以看到内室低垂的白纱帐,以及帐下的乌木床榻,还有榻上静卧不动的人。

宝钩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胸中奔涌的情绪,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无声无息地推开窗,室内霎时明亮起来,白帐微微鼓动,她可以看到他沉静的睡颜,甚至可以听到那浅淡的呼吸。

“我不是说过,不要开窗么?”冰凉温雅的男声幽幽地开口,声音极低。

“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你能透透气。”宝钩沉着声道。她换了个嗓音,是为了不让他认出她来,她用了师门绝学“易声术”。

“嗯?”汲黯倏地睁眼,怔怔地看了她半晌,又无力地闭上眼睛,轻声道:“你来做什么?”

“顾小姐让我给你送点儿吃的东西,她说,你一整天什么也没吃,会受不了的。”宝钩低眉细语。

汲黯不说话。

“我喂你吧。”宝钩当他默许了,搅了搅碗中的白粥,吹得凉了,送到他唇边,汲黯闭着眼睛吃了。

宝钩无声地笑了起来,真好,只要他能吃东西,那便好。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如此幸福。只要能这样陪着他一辈子,她什么后果都愿意承担——承担他伤了十二少的事实;承担他杀了那许多人的事实。就算全世界都鄙弃她,她也不怕,只要他愿意让她跟着他。

就这样,一口一口地,她喂他吃完了那碗粥。

“那——我先下去了。”宝钩收拾了碗筷,依依不舍地站起来。

“你——”汲黯睁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没说出来,“你先下去——”他全身一震,侧身便呕。

“黯!”宝钩大惊,抢上前扶住他,急急地拍抚着他的清瘦的脊背,“你怎么样?”

汲黯俯身呕了许久,身子发软,只得伏在她怀里一动不动。宝钩略一低头,便瞧见漱盂里他吐出来的白粥已经变成淡淡的粉红色!

她心头剧痛,低头抱着他,感到他在她怀中虚弱地颤抖着,禁不住泪如雨下。

“你扶我起来,”良久,汲黯低声道:“我现在没有力气,你扶我起来,别吓着了你。”

宝钩摇头,全心全意地抱紧他,“我不怕,你好些了么?”

汲黯闭了眼,一种暖暖的柔情缓缓滋生。他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多余,便闭了口。

许久之后——

“我好多了,你让我躺下吧。”汲黯忽然淡淡地一笑。

“嗯。”撕心裂肺的酸楚过去,宝钩忽然觉得难为情,扶着他在榻上躺好,自己则蓦地红了脸。

“我一直就是这样的,你别怕。”汲黯喘了口气,低声道:“好在……好在也不会再有多久了。”

“没有办法可以治吗?”宝钩颤着声问,“你是神医,一定知道怎么治吧!”

汲黯摇头,“医者治病,我现在不是生病,是遇劫,上天要取我性命的劫。”

“你——”宝钩心头一片冰凉,忍不住哭出了声,“你不能死,你是绝对不能死的!”

汲黯怔了怔,正欲说话,门“呀”地被人从外推开。他略一打量,便明白是狐默来了,“快把眼泪擦掉,有人来了。”汲黯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

“怎么又吐了?”狐默方才神色便十分不好,一进来看见漱盂内的白粥,僵硬地道:“黯,你自己就是大夫,老老实实跟我说,你这病什么药可以治,就是要千年灵芝、万年何首乌,我也有办法给你弄了来。”

汲黯微笑着摇头,若有若无地看了眼宝钩。

“你是谁?”狐默这才发现宝钩在场,却没认出她来。

“我是顾小姐找来照顾公子的。”宝钩小声回答。

狐默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向汲黯道:“黯,湘王死了!”

汲黯身子一颤,“怎么死的?”

“我把百里长青阻在湘江上,猗黟那边带人守着湘王府。谁知道百里老头还从少林寺请了他师兄山三郎,黟与他们大打了一场。”

“黟失手了?”汲黯问,极是诧异地。

狐默摇头,“皇上赐湘王死,黟本已把他救了出来。但是湘王早已万念俱灰,自己在寝宫里举火,”他顿了一下,沉重地说:“****了!”

宝钩心里猛地缩紧,手中茶盏“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狐默侧首看着她,轻纱下的脸庞不甚清晰,“你怕了?”

“不,我不是害怕。”宝钩红了脸,低头捡拾着盖碗碎片,遮掩地说。

“怕便是怕,你说不怕就不怕了么?”狐默淡淡地说。

“你——”宝钩大惊,睁大双眼怔怔地盯着他!这个声音,她不会记错!在天津渡,有人曾用这个声音说过这句话!然后,他杀了天津渡的蓝衫少年,又在当晚潜入她住的客栈,伤了十二少,原来是这个人!

“怎么了?”狐默莫名所以地瞟了眼这个看似陌生的丫环。

“天津渡,你——”

“默!”一直没有作声的汲黯忽然出声打断她,“你现在回京一趟好么?盈袖只跟我打了个照面就赶回京了,黠那里情况可能不好,你去助他一助。湘王既然已死,你再在这里留下去也无益处。”

“我这便去,三日之内一定回来!你多保重,我去跟黠讨些办法,看怎样才能治你的病!”狐默起身答应,临走前还略微奇怪地看了眼宝钩。

屋里便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宝钩不解地看他,他是故意的,为什么他不让她把天津渡杀人案的凶手指出来?为什么他要自己承担打伤十二少的罪名?

“别用你的易容术了,”汲黯乏力地躺在榻上,看也不看她,“我知道是你,宝钩。”

宝钩脸色煞白,他认出她了!他会赶她走吗?毕竟是她害得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谁让你来的?是姒儿么?”除了她,再不会有别人了,只有她知道自己是如何地对这个女子魂萦梦牵。

宝钩轻轻地点一点头,慢慢地洗去面上的易容药物,也不再使用易声术,清朗的嗓音含着无限的凄楚,“黯,你怨我么?”

“怨你什么?”汲黯怔怔地看着她洗去药物的清丽的面庞,她竟也瘦了,这些日子,她也过得不好么?

“都是因为我,你才……”宝钩哽住,再也说不下去,只是任由眼泪如雨似的落下。

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地拭去她不断涌出的泪水,“你能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又怎么会怪你?”他自是不会怨她的,在她以为他背负了那么多条人命的时候,都还惦记着他。他本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又能怨她什么呢?

“黯,你等我!”宝钩忽然起身。

“你去哪儿?”

“我去——”宝钩擦干了泪,很快地说:“我去跟师父解释清楚,天津渡的人不是你杀的,十二少也不是你伤的,是刚才那个人。他的声音我认识的,我要还你清白!”

“傻丫头!”汲黯叹了口气,“别去了,没有人会信你的。”

“可是——”

“你介意吗?”汲黯的声音越来越低,自从醒来后,他从未如此劳神过,更未像今天这样说这么许多的话,他感到一阵阵眩晕,勉强道:“如果他们都把我当做杀人凶手,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黯!”宝钩明显地发现了他的异样,忙握住他的手,“你快别说了,我怎么会介意呢?”她来这里之前便发了誓,只要他还活着,此生此世她一定不离开他,不论他背负了多少血债!现如今她知道了真相,又怎会弃他而去,只是——为什么?

“你……千万别把这些事说出去,”汲黯的神志渐渐的模糊了,“默……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些事……是他做……的……”

“少听她花言巧语!若不是她,主子会变成现在这样吗?你们竟然还敢让她去见主子!”苍劲有力的男声自顾自地高声叫嚷着,语气中极是愤怒。

“是我让她去的。”顾姒站在柳阴下,平静地看着怒火冲天的须白眉,“宝钩才多大点儿年纪,哪里有百里长青那么阴险?明摆着黯很喜欢她,你不帮着他也就罢了,反倒如此阻碍,你什么道理嘛?”

宝钩与她并肩站在柳阴下,听她这样说,蓦地红了脸,心下却极是欢喜。

“你——”须白眉气结。

“须伯伯!”宝钩慢慢地走到他面前道:“我真的不知道师父在我身上种了‘散气散’,还有天津渡和十二少的事……是我糊涂……现下我都明白了……”

“一句糊涂就算了吗?”须白眉不屑地哼了声,“你逼得主子用‘龟息大法’救命,为了怕你担心,他跟你提过一个字么?你跟百里长青那日躲在窗外偷听,若不是被主子发现,言语间作了掩饰,否则百里长青那日若知晓他身负重伤,只怕立时就冲进来把他杀了!结果你不识好歹地跟百里长青走,好,你走得爽快!主子明知自己的身子不能运用内力,他还是冒险到百里府去接你。你不回来也就罢了,竟然还伤了他!我是不敢再让你留在这里的。姒儿,你若执意要留下她,我便是冒着被主子责罚,今日也要断送了她!”语毕提掌运气,喝道:“还不走么?”

“须伯伯!”宝钩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双膝一曲便在他面前跪下,须白眉大惊,竟然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宝钩,你这是做什么?”顾姒大急,“你快起来!”

宝钩摇摇头,神色肃穆。她虽跪着,却不可遏止地流露出一种动人的光辉,耀眼夺目,“我知道我做了糊涂事,须伯伯,不论您肯不肯原谅我,我都是一定要跟着黯的。哪怕你再把我关进地牢也行。我只求你,不要赶我走!”

“谁要把你关进地牢?”淡淡的男声从九曲回廊那头幽幽地传来,三人闻声望去,见清俊修长,面色苍白的男子静静地站在那里。

“黯!”宝钩抬首,惊叫道:“你怎么起来了?”

“你起来。”汲黯凝视着她的眼睛,柔声地道:“谁许你跪在这里的?”冷淡地瞟了脸红头涨的须白眉一眼,又道:“该怎么办,你自己瞧吧。”

须白眉顿时白了脸,站在当地手足无措。

汲黯正欲说些什么,却忽然感到一阵昏眩,不由得晃了一晃。

“黯!”宝钩大惊,顾不得许多,急忙冲过去扶住他,“你要不要紧?”

汲黯摇头,神色黯然,“扶我——回房吧。”

两人去得远了,须白眉与顾姒才回过神来。

“须伯伯,您就别担心了。若我没想错,宝钩对黯的心,跟黯对她的心,是一模一样的。”顾姒怔怔地说,“你没瞧见宝钩刚才的脸色么?不知道的人只怕以为她才是有性命之忧的那个人呢!”

汲黯一身白衣,似乎是累了,倚在榻上一动不动。

房门被人轻轻地推开,紫衣少女端着铜盆轻手轻脚地进来,见他双目紧闭,忙又缩着步子想要退出去。

“丫头,进来吧。”汲黯轻声道,“我没睡。”

“嗯,我打了些水来,擦擦吧!”宝钩笑眯眯地把盆放在几上。

“嗯。”

宝钩拧了条热布巾,轻轻地替他敷在额上,汲黯微微地叹了口气,一把握住她的手,却是不语。

“黯,你怎么了?”宝钩红了脸,却不挣脱,只是任他握着。

“丫头,”汲黯倏地睁开双眼,眸中晶光灿然,“我若死了,你怎么办?”

“你说什么?”被他握住的手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那条热布巾便掉在榻上,宝钩急忙低头去捡。

“别理它!”汲黯心头烦闷,握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低声道:“丫头,我——原是不怕死的,可现下我却怕了,我怕我死了之后没有人照顾你,”他抬手抚着她的鬓发,“怕他们会欺侮你,就像——今天这样。”他知道自己的手下几乎个个恨她入骨,他若真的不在了,她该怎么办?

宝钩拼命地摇头,喉咙哽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想了很久。”汲黯凝视着她,许久,才忽然松开她的手,闭上了眼睛,“你如今便回百里长青那里去吧,他是你师父,又一手把你养大,无论如何不会伤害你。”

“不要!”宝钩心头感动,费了好大的劲才能说出话来,“我这辈子绝对不离开你,我发誓!”

说完,几步走到窗边,“扑通”一声跪下,汲黯听见声音,略一睁眼,便见——

碧纱窗下,宝钩笔直地跪在案前,案上一只金色的兽鼎,燃着三支素香,宝钩虔诚地拜了三拜,轻声道:“皇天在上,弟子宝钩今日在此发愿,愿用弟子寿岁,换汲黯得以存于世上,此生此世,弟子愿与他同生同死。”

此刻,窗外,明月如钩,疏梅如画。

用自己的寿岁,换他的生存。汲黯心头激动,想说些什么,却开不了口,猛然间只觉得喉头一甜,张口便喷出一口血来!

“黯!”

是宝钩在唤他,他想回答,却出不了声,只感到沉重如铅的黑暗铺天盖地而来。

“主子!黠主子的鸽传书到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唤醒了他已经迷糊了的神志,他喃喃地开口:“黠……我……不能死……”

尾 声

十八年后,西子湖畔。

“霎时间,那是人人欢喜。大家都知道,黠公子既然传信来,定是有办法救黯公子,黯公子这条命,总算是保住啦!”说书先生坐在主位上,笑嘻嘻地拈着胡须。

“什么办法?”少年人性子急,抢着问:“黯公子不是神医吗?他都没有办法,黠公子能有什么办法?”

“这个——呵呵——”说书先生起身收拾桌子,“且听明日分解。”

“嘘——”饮茶吃点心的人们一片嘘声,有人大声叫道:“不说不准走,这牵肠挂肚的,叫我今晚怎么睡觉?”

众人齐声附和。

拗不过众人央求,说书先生只得站住,朗声道:“说起那黠公子,他虽不是大夫,却从来智计非常,简直是活诸葛转世。黯公子与他亲如手足,他一听黯公子病重,心里自然着急。他冥思苦想了整整三日,终于想出一个办法——”说到这里,他又故弄玄虚地顿了顿。

“什么办法?”少年人跳了起来。

“那个——”说书先生只是摇头晃脑,却不说话。

“拿去!”一名青衣人右手扣着一物,叫道:“一口气给爷说个干净!”

“哐”的一声,那物件落在说书人面前,众人一片惊呼——却是一枚京锭元宝,足足有二十两重。

“爷既发了话,哪有不说的道理?”说书人笑嘻嘻地捡起来,在身上擦了两下便塞进袋里,这才继续道:“各位看官想必还记得九命九转丹,那九命九转丹是上古秘方,功在调息养气,吃一颗可救人于将死。但若两颗三颗一起吃,非但不能治病,还会送了人性命,大补即大伤嘛!黠公子的办法很简单,那便是——九颗同食!”

“那不是死得更快?”

“这个——我也不知。”说书人摊开双手,“总之黠公子传了信,当时黯公子濒临死境,服了药昏睡了整整十八日。宝姑娘差点儿没哭瞎了眼睛,到了第十九日上,他竟然醒了!”

“后来呢?”

“黯公子厌倦了江湖纷争,又悟到朝廷复杂,便带着宝姑娘江湖浪迹去了!”说到后来,他没了兴头,便想草草收工了事。

“等等——”青衣人叫道,“你收了爷的钱便要说清楚,天津渡的人到底是谁杀的?”

“当然是默公子!”

“黯公子说此事默公子也不知晓,又是什么意思?哪有自己杀了人自己也不知晓的,岂不荒谬?”青衣人大声问道。

“是啊,不是说‘江湖四气’吗?其他的人呢?还有少林十三少怎么又是小侯爷……存心吊人胃口!”

“那个——”说书人挠挠头,“容小人躲个懒,明日再说。今日在下小寿,贱内嘱咐了要早些回去。”

“那好,银子还来!”青衣人摊掌道。

“爷——”说书人强了半天,为难地道:“不是小的不说,而是要说的委实太多,只怕三日三夜也不够。您要我一句话说清,岂不为难小人?”

“多少说个大概吧。”有人低声附和,想来也是心里痒得慌了。

“默公子——”说书人神秘地一笑,“他身上有——”众人便直勾勾地看着他,听他道:“——病!”语毕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千载之后,谁还记得那许多将相王侯、那许多宫斗廷争、那许多风花雪月?只见那金陵渡口金陵驿,上刻:

草合离宫转夕晖,孤云漂泊复何依。山河风景原无异,城郭人民半已非。满地芦花与我老,旧家燕子傍谁飞?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

夜黯玉钩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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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柳纤盈承认写信诅咒他——李瀚宇出门被车撞、游泳被水淹、吃饭被骨刺是我的不对,可是他因此把我掳去他那个恐怖的家也未免太小气了吧?被掳去他家也就算了,可他为什么每次见面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我的眸子瞧,难不成他真的爱上我了?好吧!看在他这么爱我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当他的GF好了.可是我这个GF当得未免太凄惨了——肚子饿吃碗泡面也要和他抢着吃,和他逛商场买东西,他却忘了带钱包,结果被保安追了九条街……呜……我要抗意!我不干了!然而,我的抗意还未说出口,他的初恋情人竟回来了,最糟的是他的初恋情人竟有一双和我一模一样的眸子,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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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从功能因子分析着手,介绍了具有延缓衰老功能的传统食物21种、“药食同源”品种食物10种、“食品新资源”品种食物31种、中药32种等,内容丰富、新颖、实用,是家庭必备的生活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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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还不起床,是要我去叫你吗?再不起来我可要进去了啊?别别,我这就起了,“自从穿越之后,就遇到这么一个死缠烂打,臭不要脸的男人,谁说的不近女色,谁说的,冷清孤傲,谁说的狠毒,哪里有嘛!o(︶︿︶)o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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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魔法彩虹公主的降生当天国家遭受了一场灾难,而她却侥幸存活来到了人类世界最后又重回魔法世界,寻找自己的身世之谜,在途中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经历了重重困难,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却为了重建彩虹城和寻找自己的父母,夜雪灵不惜一切代价,她最后会成功吗?敬请期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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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沐歌看似总是泛着慵懒和不在意的表情,但是其实她敏感的很。处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生活理念,只是为了在中国平安度日而已。为了不惹麻烦,她特地改了姓,安分守己地扮演着安沐歌的身份。那么,在中国的沐歌,离开了家庭,究竟会怎么样呢?故事也就由此,拉来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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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华夏医药世家掌门人,异世穿越,惨遭毒打,打不过怎么办——跑。他是身份神秘的国师大人,风华绝代,狂傲腹黑,唯独对她与众不同。第一次相见,他救了她。第二次相见,他对她动了心。开始想方设法攻她心,再慢慢占她身,从此以后,上穷碧落下黄泉绝不负她。修罗在手,天下我有,神兽开道,相公护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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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点20分13秒14间(房间号)5201314我爱你今生今世我爱你永生永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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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拥有高贵的血液,女娲唯一的女儿,他是上青掌门人,大地皇者继承人,他宠她爱她,他为她冲上魔殿却因此被魔王之女立下魔咒:我以魔族之主之名在此立下魔咒,我要让你们生生世世相爱却永生永世不得在一起,今生,她是左将军家女扮男装的世子,他是天都战无不胜的战神,他发现了她的秘密,从此纠缠不休,她说:你休想我喜欢上你。他说:我本就不指望你喜欢我。她说:人生本就有许多无奈,既然连天下人都不想我们在一起,我又何苦为难天下人。他说:如若不能在一起哪遍纠缠到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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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汉帝国的剑,为汉帝国的犁夺取土地!卫青,18岁起于行伍,历经苦战,百炼成钢,他终于成为一代名将!他直面强大的敌人和背后的阴谋,转战千里,诡计百出,所向披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卫青,帝国第一名将,守卫着帝国的边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