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柔和，于气势颓败的军营总算一种难得的平静景象，只是扑面吹来的西风，似带着微微血腥气味，令人觉得不安。
两人彻夜言谈，王黎也有所倦怠，便以手支额坐着小憩。纪言觉得不便打搅，自悄然出账，这时天色还略有些迷离，军营中的炊烟也是刚升起来，他也无处可去，因而就漫无目的在营中胡乱走动。
夜中王黎所言包涵内容颇多，纪言只听得大概，一路走着，不禁去揣摩其中涵义。武功境界之说他以前从未听闻，更不知修行到深处竟能够飞天遁地、崩灭山岳，觉得实在难以令人难以置信，心中也不由得萌生出一点幻想，甚至以为如今得了关常衡遗留下的《太苍经》，说不定以后也能修成无上神通。
人便是这样，越是卑微的时候心中的梦越壮丽宏大。但若无梦，反而显得更了然无趣，倒还不如那些壮丽宏大的梦破碎时，迸裂出的悲壮让人觉得不虚此生。
纪言心生遐想，不觉顿住脚步呆愣了片刻，又自笑了一下，便开始揣摩其他。当初得到王黎抄录的《太苍经》时，他只是一味苦修，并没有多想，可今夜等听闻武功境界之说，却有了诸多疑问。
他如今是步武三重境界，按王黎所说先习内劲，控制周身大穴，然而《太苍经》却是并并非如此，上面言道步武境界便需开辟出三条经脉，称为“三冲地脉”。这在身上另外开辟经脉乃是开阳境界所能修行的，而开辟经脉也称为阳脉，根本没有“三冲地脉”之说。
另外，当今武功步武境界皆是修炼内劲，到开阳境才可承接天地元气，但《太苍经》却又有不同。《太苍经》上言步武境便要修炼元气，这种元气与天地元气有所区分，称为地元气。
纪言觉得从前感悟的那种莫名力量应该是所谓的地元气，心中便就如此称之。只是这诸多疑问缠的他有些头昏脑涨，加上昨夜未睡身上困倦难受，因此便找了块无雪的干地坐着打盹儿，谁知竟然一梦酣然了。
再醒时，是被一位不相识的半老兵卒摇醒的。他揉了揉还觉酸涩的眼睛，回看这位兵卒，觉得面目十分和善，因而客气道：“大叔，有什么事？”
“小娃子，你怎么还敢在这里睡？方才列将军跟秦将军率兵哗变，杀了秦大人百十名护卫，连秦大人也被绑了起来押着，这大营里肯定是要出什么大事，你赶紧回自己的营帐躲着吧！”
“原来是这样，多谢大叔提醒了，我这就回去。”纪言抬头看了看天空的太阳。
与此同时，曹文宗营帐之内，身为整个军营副统帅的曹文宗正被花大绑的捆在座椅上，苍老的面容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愤怒，身体使劲挣扎，声嘶竭力的咆哮道：“列素，你这是造反你知道么！”
列素冷言道：“曹文宗你乃是一介酸腐文官，安知用兵之道？军中无粮，又无攻城器械，昨夜更逃了三四千人军中士气大减，你如今下令攻打留仓关，就是将我军十一万余兄弟至于死地。”
“本官有大将军离营时所留书信，攻打留仓关也是大将军的意思。”
“此一时彼一时！”
曹文宗将目光示向列素身旁的另一位将军，道：“秦将军，你向来持重，难道也是这个意思么？”
这位将军便是“梅夜闻琴”中讹作琴字的秦良追，他已到耳顺之年，头发已经是黑白参半，面色有些枯黄，双目深邃沉静，神情十分镇定，显然是饱经过风霜的人。只是因偶尔会咳嗦两声，略显得有些病态。
秦良追昨夜也曾遇刺，胳膊中了一剑，伤势并不轻，包扎胳膊的白布上还可见大片的殷红血迹。他还未答曹文宗，便觉胸中一痒又咳两声，才道：“曹大人此举确实不妥。”
秦良追向来不做激烈言辞，此话一出便是表示对曹文宗下令攻取留仓关的行径十分不满。曹文宗与他共事多年，怎会不知，因而再不顾什么文官儒雅气度，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叛将贼子，统统都不得好死，本官回京必定禀明皇上，叫你们抄家灭族！不要以为你们有些微末军功，就能胡作非为……”
列素不忍卒听，眼神一冷，道：“拉下去，关入营中木牢，隔日牢中细作一并处理。”
“列素，你这混账，本官乃当朝二品大员，皇室都要敬上三分，你敢……”
待曹文宗被兵卒拖走之后，秦良追道：“闻将军现在身受重伤，梅将军除打仗之外向来不问军中之事，你我二人如今该作何打算？”
“秦老将军严重，此事我正要与老将军商议。现在军中无粮，朝廷粮草又迟迟不能运达，我认为应该撤军甬城，老将军意下如何？”
“我也是心作此想。”
“既如此就请老将军议定撤军路线！”列素自怀中取出地图，摊在案上，“大营所处位置到甬城有三条路，其中一条年久失修，不做考虑；剩下两条，一条是官道，一条是从无章山山侧穿至毕江，经王云岭的小路。”
秦良追走进案前，细细端详地图，半晌道：“无章山山侧地势凶险，又多茂林密木，容易设伏，走这条路有欠稳妥！”
“老将军所言甚是，但我军粮草只足一日，从官道到甬城却需要足足七日，这期间十一万兵卒该如何维生？”
“列将军的意思是取道无章山侧，虽然走这条小路只需四日半便能到达甬城，可中间仍有三日的粮缺。”秦良追眯着眼睛盯着地图，又咳了两声。
“杀马！将军营马匹全部杀掉充作吃食，应该能勉强支持四日。”
“好计策，果然是青出于蓝，如此倒是能解我军困境。事不宜迟，咱们今夜就拔营撤军，我先派些探子去探清无章山山侧的路况。”秦良追顿了一下，盯住地图，面色颇显深沉，“只是为防留仓关聂壁从后追击，我还须留下本属一万人马押后。”
“到底是老将军思谋稳妥，那咱们就定于今夜三更撤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