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明,随着一身尖叫,萧家又陷入恐慌中。昨夜大太太守在萧元郎寝房里眯了会眼,醒来时萧元郎却不见了!
元英恢复了气力赶来,询问屋内伺候的四个丫鬟,丫鬟们称是轮流守夜,眼睛都没阖上,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和动静。众人惊恐不已,元英气急败坏,一巴掌拍在桌上:“他被谁掳走了?他现在还在昏迷,是谁狠心把他带走?”
闻声赶来的萧家主子们都惶惶不安,大太太见到三姨娘,几步走到她面前,柳眉倒竖:“董飞卿,三郎在什么地方?”
三姨娘这些时日甚少过问萧家要事,她惦记着萧三郎的伤情,又不能下庄园找他,整日忧心优神,多半时日躺在床上,身子也虚弱不少。听到大太太责问,她脸色虚白,小心翼翼回道:“三郎不是在庄园养伤吗?”
“养伤?”大太太冷哼道,“他不在乡下的庄园里,他把惜墨从水里救走,现在倒好,两人都消失不见了。”
三姨娘简直闻所未闻,吃惊道:“太太,您说惜墨不见,是被三郎救走了?”
大太太觑着眼道:“你不知道?”
三姨娘用绢子点一点眼角,郑重道:“天地良心,自从三郎受了家法,被赶出家门,我就再也没见过他。还以为他一直在庄子里,我哪里会知道他的近况?”
大太太愁眉不展,知道三姨娘从未踏出门,三郎那乖张的脾性也不会同三姨娘通气。她很是焦心道:“三郎平时都会去哪?元郎不见踪影,他敢把惜墨带的下落不明,我怀疑元郎也是被他掳走的!”
三姨娘一听,整个脑袋沉甸甸的,扶着身边的黛晴站稳:“太太,这话您可不能乱说啊?三郎他是叛逆,可怎么也不会掳走大少爷的?”
大太太冷笑:“他连惜墨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又躲的连官差也找不到人,要说他把元郎掳走,怎么就是乱说?”
元英闻言,也晃过神来道:“三姨娘,我娘说的不无道理。三弟是因受了家法被撵走,而这件事与元郎和惜墨有关。他把他们两人带走,是不是想要报复?”说到最后两个字,她哽咽地颤抖。
三姨娘恰如晴天霹雳般,她心头几乎要沁出血来,摇头辩解道:“三郎不会做出这些事的!”她望着刚进屋的萧老爷,求饶道,“老爷,您要相信三郎,不会这样大逆不道。”
萧老爷按着额头的青筋,缓了缓神,安稳道:“飞卿,我也不信三郎那孩子会做出这种事。可眼下元郎昏迷不醒,不能再受罪了。你赶紧想想,三郎平日不在府时都去了哪里?”
三姨娘还想争辩,可满屋子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脸上,她抽泣了两声,凝神想道:“我只知道三郎在外买了栋宅子,在城西的百口桥,最里面一座。他不在府时会去那里。”
大太太听了讶然,但也来不及质问,立刻叫外面的小厮:“去城西的百口桥,把萧三郎找到。”
沈惜墨这一夜睡的异常安稳,她来这里的日子几乎每夜失眠,可昨夜听了萧三郎的话,她安心地睡熟了。她是被窗外明媚的日头照醒,伸出手来遮挡着眼睛,闻到飘散的香气,她笑了笑,起身穿好衣裳下楼。
扶着楼梯慢慢地走下去,许是几日饮食甚少,只走了一会,便觉得有些头重脚轻。
铃音正给周围的花草灌水除虫,哪怕是汗流浃背,脸上的笑容依旧如花般灿烂。见到沈惜墨下楼,她放下手中伙计,擦去脸颊的汗液,又净了手,来扶沈惜墨:“沈小姐昨夜睡的很安宁。今日咱们可有口福了,三少爷亲自下厨。”
沈惜墨闻到小厨房里传来的饭菜香,不敢相信地道:“是他在下厨?”
“这里只有咱们三人,当然三少爷在下厨。”铃音扶着沈惜墨往厨房去。
刚踏进去,便听到“哐当”的一声响,一个盘子摔在地上。
萧三郎手忙脚乱跳开,铃音忙走过去帮忙:“三少爷,还是让我来吧!”
萧三郎穿着一身冰蓝的上好丝绸,那绸缎上还闪着油光,他的手不停地在锅里翻菜,面上汗如雨下,嘴上却笑道:“这一顿是为惜墨做的,明日她就要离开,我好好做一餐丰盛的饭菜给她尝尝,也教她记得我的好。”
沈惜墨站在门旁,目光倏地一跳,仿佛那灶台里的火苗窜进了眼里。
铃音眼神不由瞥向了门口的沈惜墨。
萧三郎不自觉回过头,看着她站在门口,言不尽的袅娜娉婷。他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油烟,满不在意地翘起一边嘴角:“你醒了,去外面坐着吧,里面油烟呛鼻。”
沈惜墨看的目不转睛,他身上围着围裙,头发高高竖起,脸上油光泛腻,完全辨不清明眼前这个一手拿着锅盖,一手拿着锅铲的人便是那风流挑达的三狐狸。
足足楞了半会,她才醒神过来“哦”了声,走了出去。
萧三郎看她逃走一样的离开,他嘴角的笑容融进了眼底。
铃音陆续摆了桌椅,沈惜墨静静地坐着,极目远望,遍地花草竞相四溢,因依山傍水,花草树木益发茂盛绽放,这里确如桃源仙境般的绚丽多彩。如果将来能一直在这生活,倒似神仙般逍遥快活。
铃音忙完了手头活,陪坐在旁,深深吸了口气:“我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就留念的再也不想离去。这里与世隔绝,没有那么多的世俗纷争,若能在这直到老死,我也是甘之如饴。”
沈惜墨笑一笑,回望着她:“确实是个好地方。”
铃音窃喜道:“那沈小姐就不要离开了,好不好?”
沈惜墨摇摇头:“如果是两个人如神仙眷侣般的在这生活着,的确是佳话,但此时有三个人。”她抬眼冲着铃音嫣然而笑,“所以,我还是要离开的。”
铃音低声道:“那我可以离开。”
沈惜墨拉着她的手,镇声道:“该离开的是我,而不是你。”
铃音摆头道:“该走的是我。三少爷钟情与你,你们两个很般配,是我舍不得走,才苦多留念,我早该知道待在这里不过是梦一场,只是我还不愿醒来。”
沈惜墨见她执拗,微微蹙眉道:“你想太多了,好好安逸待在这,他不会情愿你走的。”
铃音有些惊讶:“我真的可以一直待在这?”
沈惜墨点点头,按住她的手,举眸道:“还记得,我曾问你这是哪里,你幸福满满地说这里是你家,你把此处当成自己的家,这里是属于你的。你看这眼前的繁花似锦,生机盎然,还在那边种植稻麦青菜瓜果,不是你精心打理,我们拿什么果腹呢?”
铃音望着沈惜墨指的地方,眼睛有些湿润。
待萧三郎做好了饭菜,唤铃音帮忙时,她揩了揩眼角,去厨房端菜。
铃音络绎不绝地端了满桌的菜,萧三郎已换了身衣裳过来坐下,桀骜地笑:“本少爷打娘胎以来头回做饭菜,虽然卖相不如何,可非得取个文雅的名儿相配,不枉我这番心思。”
他说此话时,目光投向了沈惜墨,沈惜墨见他兴致高昂,很是配合地笑道:“愿洗耳恭听。”
萧三郎一喜,指着第一道菜,想了想道:“这道菜就叫‘新林锦花舒’,如何?”
沈惜墨眼睛一亮,名字很高雅,实则是道胡萝卜烧兔肉,兔肉下缀了红梅花瓣。
他指着第二道,不假思索地道:“青荷盖渌水。”
原是道简简单单的清炒绿萝丝。
萧三郎望着沈惜墨,挑眉一笑,指了第三道菜:“芙蓉葩红鲜。”
沈惜墨怡然而笑,目光望着窗外的芙蓉花,盛的正艳。这道菜是在三鲜汤里洒了芙蓉花。
“第四道叫‘红藕香玉簟’。”
沈惜墨眼里涟漪荡漾,是她喜欢吃的糖醋荷藕。听着这四道菜的菜名,她惊艳地念念道:“新林锦花舒,青荷盖渌水,芙蓉葩红鲜,红藕香玉簟。真是好名儿。”
萧三郎轩一轩眉毛,朗笑道:“还有这第五道菜,叫‘逆风如解意’,又叫‘踏雪寻梅’”
沈惜墨意味深长地望了眼他,再看面前的这道菜,胡萝卜和红辣椒为底菜,青菜上面放着切碎的蘑菇。踏雪寻梅,很有些意思!
萧三郎看着她眼神,指着另一个盘子道:“这盘叫‘疑是弄珠人’。”
沈惜墨微诧,菠菜素炒番茄,翠柳啼红,疑是弄珠人。
“这道叫……”他迟疑片刻,方笑道,“就叫做‘香中别有韵’,又作‘荷塘情趣’。”
沈惜墨的心陡然一跳,金针菇为白毛浮绿水,白萝卜为群鹅戏水央。好一道荷塘情趣,香中别有韵。她心底却涌上一味苦涩,他做这道荷塘情趣,是为小时候惜墨把他推到荷花池吗?
萧三郎眼波四溢流转,指着最后一大盘,笑道:“最后这道叫‘到处皆诗境’。”
沈惜墨再次惊叹,见那刀切的片片凉拌黄瓜,层层叠叠,如碧绿清翠的梯田,梅花作瓣为诗意。
她将这四道菜名缓缓念出来:“逆风如解意,疑是弄珠人,香中别有韵,到处皆诗境。”
她被他的才情所折服,做了八道菜,全是就地取材的蔬菜野味儿,可这八道菜的菜名,哪道不是用心良苦。
须臾之后,萧三郎平稳注目于她,低沉着嗓音道:“惜墨,这八道菜我从昨晚便开始想,今早很早起来,做了一上午。看在我这么用心做的份上,你多少吃点吧!”
沈惜墨心中微微一动,感动如潮水般涌来。
萧三郎看在眼底,怅然地笑道:“以前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第一次动手才知每道菜皆来之不易。”
沈惜墨把泪水逼进眼眶,含着得体的笑容道:“来之不易,更应好好珍惜才是。”
萧三郎的笑容一滞,他举筷夹了块兔肉到她碗里:“这周围全是蔬菜,昨晚捉鱼时抓了只兔子,你且尝尝,我做的如何?”
沈惜墨知他心意,拿起筷子,低头咬了一口,刚入嘴阵阵咸味,她勉强咽下去。
萧三郎紧紧注视着她问:“怎么样?”
沈惜墨也给他夹了块兔肉:“你尝尝?”
萧三郎温和地笑,自己咬了一块,吐在一旁,咂舌道:“真咸。”
沈惜墨看他模样,捂着嘴巴笑起来。
萧三郎看她明眸善睐,也笑了起来,桃花眼笑如星河璀璨,“这么多天来,还是第一次听到你笑的开怀。”
沈惜墨身形一颤,笑容微敛地垂下头,又夹了青菜在碗里,细细咀嚼,不知是不是味道太淡了,毫无味道。
萧三郎见她吃了青菜,自己也夹了一根放到嘴里,却皱眉道:“好像没放盐巴。”
沈惜墨轻轻一笑,扒了几口饭。
铃音笑道:“这个芙蓉三鲜汤味道正好。”她给萧三郎和沈惜墨皆舀了一碗。
沈惜墨抿唇喝了一口,由衷赞道:“味道不错。”
萧三郎自行品尝道:“总算是有一样拿的出手了。”
一语,沈惜墨和铃音皆笑起来。
日头暖如春,洋洋洒洒在他们身上,周遭花树丛丛,微风裹杂着山野的萧瑟气息,袭来一簇簇的香气。
三人的笑声不绝如缕,在这大好暖融的春光里惬意自得,好不羡煞旁人。
待到满桌狼藉,沈惜墨吃了不少,虽然味道有些怪异,但她和铃音皆默契地吃的欢快,萧三郎自是自己做的菜含着泪也要咽下去,也埋头吃的起劲。
这顿饭吃了许久,萧三郎让铃音清理残桌,他扶起沈惜墨:“酒足饭饱,出去走走。”
沈惜墨看了眼铃音,站起身来,与萧三郎并肩而走。
他走的极慢,沈惜墨也只是默默配合他的步伐,一片花海中,她含笑闻着馥郁芬芳的花香。
萧三郎慢慢走着,许久才问:“你可明白我刚才做那些菜的用意?”
沈惜墨侧脸看着他,有风吹起周围的蒲公英,落在他发冠上,如羽毛般的轻柔。他的笑容高雅贵气,仿佛将这片湖光山色洗涤一空。
她怔怔出神良久,适才摆了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