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夜已透黑,沈惜墨被楚天舒送上马车,往萧府的方向驶去,入城的大门早已禁闭,马夫忙拿出远平侯的腰牌,看守城门的护卫兵立刻放行。燕京的大道上安静祥和,只有马车轱辘轱辘滚动的声音。
沈惜墨虽然疲惫不堪,却并没有睡着,想着回萧家,心情既有激动,亦有担忧。她直觉这次回去又会有轩然大波,元英欲撵她回兰陵,是铁了心不让她再与元郎有瓜葛,她当怎么做才能消除隔阂?
而萧三郎已有证据证明她不是真的沈惜墨,她还能信誓旦旦的反驳吗?此时,他就像颗不定时炸弹,不保哪****会把这个秘密公诸于众,到时候她被撵走算是轻的,最怕会让兰陵的沈氏夫妇遭到萧家责骂。萧家有恩于沈家,让他们难堪,又背上背信弃义蒙骗婚约之名,她最是难辞其咎。
月夜中,马车摇摇缓行,她的身子也摇摇晃晃,一如她此时波澜起伏的心情……
又行了半个多钟头,此时月明星稀,已是四更天,马车才到萧家门前,马夫上前敲了敲门,守门的小厮见到沈惜墨的身影,忙去请赵管家来。赵管家系着衣裳纽扣匆匆过来,振起精神道:“沈小姐,您可算是平安回来了。”
沈惜墨此时又累又饿,没有多余的力气多说,只能道:“天太晚了,伯父婶婶都已就寝,您别去搅了他们休息,我先回西子阁,过两个时辰天亮后再去他们跟前请安。”
“好好。”赵管家见她精神不济的样子,忙不迭应了,让小厮去抬软轿来送她回去歇着。
回到西子阁,沈惜墨有些恍惚,在外有十日未归,苏月那性子可要担心坏了!
一进去就听到一阵哽咽的抽泣声,她神色一凛,寻着声音走到花厅外的回廊里。见苏月一身翠绿的衣裙抱着栏杆,嘴里念念有词的哭泣。
她轻脚走过去,安慰道:“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
苏月身子一惊,慢慢地转过头,一看是她,登时哭不出声,只是一直呆呆地愣着,那双眼睛因哭太久,肿的看不清。
沈惜墨见她一直愣着,拉着她的手笑道:“不认识我了?”
苏月好半天晃神过来,一把抱着沈惜墨,激动地笑道:“小姐,你真的回来了?”
她兴高采烈,恨不得抱着沈惜墨跳起来,这声音惊的西子阁其他丫鬟全走出来。
见到沈惜墨,青衣泪睫涟涟:“阿弥陀佛,沈小姐万幸无碍。”
几个丫鬟也都松了口气,沈惜墨见丫鬟们都挂记着她,很是欣慰地道:“我没事,害你们担心了。”
青衣看出她疲累,忙道:“沈小姐消瘦了好多,奴婢让常妈妈去弄些吃食来。”又对花颜和笑怜道,“你们快去煮热水,让沈小姐泡个澡就去歇息。”
沈惜墨看青衣做事越发的沉稳妥帖,她不在的日子,想来青衣将西子阁打理的不错,又听说常妈妈在,她不由问:“常妈妈几时回来的?”
“前几日才回。”
沈惜墨点头,被苏月扶到花厅里坐下,苏月替她揉着肩膀。
常妈妈被青衣叫醒,穿戴好衣裳去小厨房做面食,她前些日子因她家那口子赌钱,输的连人都压在赌场,还扬言若是不还债,就要剁去他的一只手。她心急如焚,向大太太借了些银两,又左邻有舍的凑了些,勉强应付过去。因着凑钱花了些时日,还要照顾那口子,就一直没回府。
做好后端去花厅,又向沈惜墨禀明自己家中的事情。
沈惜墨没多说什么,吃过面食后就去沐浴洗漱。临睡前吩咐苏月,卯正时叫醒她,她还得去向萧老爷和大太太请安。
赵管家派人送沈惜墨回内院后,忙去了韶颜楼禀明,这几日大太太心神不宁,萧老爷宿在韶颜楼陪着,俩夫妇听闻沈惜墨回来了,皆起身往客厅里去。
赵管家回禀道:“沈小姐瞧着整个人都消瘦了,精神气也不大好。是侯爷的马车送回来的,那马夫还说大少爷在易公子那养伤,易公子通岐黄之术,用不了几日大少爷就能平安归府。”
萧老爷听此松了口气:“惜墨回来就好,她若是在燕京出事,我还不知怎么同沈家交代。”又对大太太道,“既然元郎是被侯爷的朋友所救,太太你也该放心了。”
大太太顺平了气息,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他们都平安,我也就放心了,先让惜墨歇着吧,等天亮了我去看她。”
两人说了会话,着手商量着元郎和惜墨的婚事,大太太想等元郎回府后就请沈氏夫妇来京,早日让他们成亲。萧老爷也是如此想,可他却觉得还要看惜墨的意愿,他是个豁达开明之人,念着是世交之女,他不想为难沈家。可想到元郎这次死里逃生,他也想让惜墨进门,喝上那杯媳妇茶。正是左右为难,又起了几句争执。
眼看天色将亮,暖阳缓缓升起,大太太已由着丫鬟们扶去梳洗。
片刻后,赵管家突然又进来向萧老爷禀道:“三少爷回来了!”
萧老爷惊讶:“人在哪里?”
“爹。”萧三郎已跟着赵管家踏进来,他步子缓慢,头上戴着束发紫金冠,身穿天蓝色华缎箭袖锦袍,腰间佩戴白璧玲珑璎珞,神情傲然不羁,看到他爹时身子微微一俯,行了个礼。
萧老爷看他那苍白的脸色,眉头紧皱,走到他身边,关切问:“你的腿还没好吗?”
萧三郎嘴角一翘,寻了张靠背椅坐下:“爹还关心我?”
萧老爷脸色一板,自是知道这些年,他的注意都在元郎身上,对其他几个孩子疏于管教,不然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子。他长叹口气:“你说的什么胡话,出去养伤,也没把你这性子改改?”
萧三郎随意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儿子这生就这样了。”
萧老爷目光微严,审视他道:“你这个时候回来是做什么?”
萧三郎放下茶杯,眼底有丝冷意:“惜墨妹妹被送回来了,我当然也要回来。”
萧老爷听他提起这话,一拍桌子道:“你什么意思?你一声不响把惜墨带走,也不给家里支个信,你心里还打量着那龌龊心思吗?”
萧三郎放下茶杯,端正了神色道:“爹怎么能这么说儿子呢?儿子离家一个多月,自知当初犯下大错,在外面潜心悔改。那日中秋节,看到惜墨妹妹被人打进水里,我立刻就去救她,只是她昏迷不醒,儿子又惹得您和祖母大娘生气,一直不敢回府,只好先将惜墨妹妹安置在我那里,她受惊昏迷了许多日子,等她身子复原,我才送她回来。儿子自知以前罪孽深重,今日回府,是想要将功补过,在祖母、爹还有大娘面前赔罪。”
萧老爷听了这席话,似信非信道:“侯爷是在那悬崖下找到你们,惜墨是被侯爷送回府,你怎么说你送她回来,你这话倒是稀奇?”
萧三郎露出一个笑容:“儿子本就要今日送她回来,您若不信,可去寻惜墨妹妹过问。我救了她一命,过去对她是有失礼之处,已对惜墨妹妹坦诚认错,痛改前非。此番回府,望能将功补过。儿子所言属实,请爹明察。”
他立正站起来,就要屈膝跪下去。
萧老爷看他意欲,忙扶着他道:“你真想清楚了?”
萧三郎右腿不稳,直直地跪下道:“儿子恳请爹原谅。”
萧老爷见他跪在地上,重重地磕头,脸上现出和蔼的表情,笑容满面道:“三郎,你早点这么想,也不必受这些罪。”
正要扶起他时,丫鬟进来报:“大太太和大小姐来了。”
大太太回寝房梳洗了一番,元英醒来后听闻惜墨回了府,忙赶来询问情况,大太太便与女儿说清楚,还打算和她一同去西子阁看望惜墨。突然有丫鬟说,萧三郎回府了。
俩母女一起过来,见厅内跪地的萧三郎,她们互相对视一眼。
萧老爷看着大太太脸色,只怕太太心里还埋怨着三郎,忙说着好话:“三郎一个人在外受了不少苦头,一回来就在我跟前磕头认错。我看他知道收敛了。”
大太太瞥了眼萧老爷,不怒反笑,亲手去扶起萧三郎:“三郎,你腿上有伤,地上凉,快起来说话。”
这样和悦的态度,反让萧老爷和萧三郎有些惊诧。
萧三郎敛了笑意,慢慢站起来,对大太太道:“三郎知错了,给大娘认错。”说着,又要跪下磕头。
大太太忙道:“快别这多礼了,莫要伤到腿脚。”大太太嘘寒问暖的笑道,“说到底,你唤我大娘,也是我半个儿子,哪有娘亲甘愿用家法惩罚自己儿子的。只是你做的太错,既都知错,就安心安逸在府里住下养伤,回头让你长姐再请宫里的御医走一趟,也给你诊治诊治,可万不能落下病根了。”
萧三郎低笑一声,面上却无感激之色,只是轻轻一说:“三郎谢过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