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郎听到声音,身子一惊,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看到惜墨时,他迷迷糊糊地笑了:“惜墨……”
声音清澈而低柔,和以往软糯的声音不大一样,沈惜墨怔楞,推搡着他的身子道:“怎么在这里睡着了?醒醒,站着都能睡着,腿脚不累吗?”
萧元郎瞬间清醒过来,睁大了双眼,站直身子的那刻腿脚一阵发麻,他强忍着道:“我,我……”
他结结巴巴,不知想要说什么,沈惜墨扶着他道:“慢慢说。我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又来了多久?”
萧元郎揉了揉眼睛,垂着脸道:“没来多久。”
沈惜墨伸手敲了他脑门,恼气道:“大病一场,说起谎来脸也不红了,没来多久怎么可能靠着棵树就睡着了?”
萧元郎又揉着脑门,小声小气道:“不说谎,不骗你。”
沈惜墨好笑又好气:“既来了,怎么不去里面坐着?”
萧元郎望了眼雪梅轩,眼里有些悲伤,好半天才慢吞吞地道:“小三,不许我进。”
沈惜墨心里酸涩,萧三郎和他有恩怨,自是不会让他踏入一步。
看着他一脸伤痛的模样,沈惜墨挽着他胳膊笑道:“他不让你进,我日后也不会再来了。”
萧元郎笑嘻嘻道:“好,我们回。”
沈惜墨点点头,与他往内院去,进垂花门时,院门已经落匙了。
门口的小厮见到萧元郎,忙去拿钥匙开门,又道:“方才晚池姑娘来过,说太太找二位有事,不过听说大少爷陪沈小姐去了三少爷院子里,只留下了话,请两位出来后去韶颜楼。”
沈惜墨异样地望了眼萧元郎,问那小厮:“大少爷何时来的?”
小厮听此话不解,但如实回道:“沈小姐前脚刚进去,大少爷就跟上来了。”
萧元郎有种当场被戳破的无力感,他立刻垂着脸,握着沈惜墨的手都要松掉了,却被她柔软的手抓紧了。
沈惜墨牵着他往韶颜楼去,让苏月先回西子阁。
路上,她边走边看着身旁的萧元郎,萧元郎把脸埋的快贴着胸膛了,也不看着路,好几次险些绊了脚,幸是被她牢牢握住,她过了许久才道:“元郎,你是不是知道我进出外院不方便,特意跟着我,一路跟去萧三郎的院子里,又怕我会惹下人闲话,就一直待在那里等我?”
萧元郎还低着脸,没有做声。
沈惜墨心疼地握紧了他的手:“元郎,我觉得你病后好像变得有心思又懂事了,似乎一夕之间要长大了。可我希望你像以前一样天真快乐,不要想太多,整天都笑盈盈的,那才是你。有什么话都同我说,府里的事不要太放在心上,只要过好现在和将来,从前的一些事过去便过去了,犯不着为此伤心。”
萧元郎慢慢抬起脸,良久,才露出一抹璀璨动人的笑容:“我不伤心。”
“好,那你答应我了,我们拉个勾。”她伸出小指。
萧元郎也伸出小指微弯着与她缠在一起。
月夜里,两个人踏着满地清辉,笑着往韶颜楼去。
这一夜是场不眠夜,白日发生那么多事,萧家主子们全是难以入眠。
香草堂里,萧老太太歪倒在床上,由个婆子在旁一点点进汤药,而浅微立在床边垂着脸,萧老太太喝完后,浅微忙端了蜜糖罐子来,被老太太一手挥开:“你伺候我这老太婆足有十年,我哪里亏待过你,可你背着我都做了什么?”
萧老太太气的直咳嗽,浅微急着往脸上掌嘴道:“老太太,您消气,是浅微猪油蒙了心,做出那等混账事来。”
“三郎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竟是看上他那个混球,他的为人别人不清楚,你还不知道吗?”萧老太太又是气又是疼,“三郎那孩子玩性太大,他不是个好良人,你在这府里多年,还看不穿他吗?”
“我已经同他说清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他,日后不会再和他有任何往来。”浅微决绝地道,“您相信我。”
萧老太太长叹道:“别再惦记着三郎,他心思太深了,今日这些事全是他作弄出来的。”
浅微是个心如明镜的人,知道这些事是三少爷所为,也知道他没安好心,可谁教自己的心被他偷走了呢!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图他什么,只是她日夜在这香草堂里陪着老太太,哪怕不踏出去,也知道府里的风吹草动,而听得最多的就是三少爷的消息。
每日都有丫鬟在她耳边传禀消息,她再拣重要的说与老太太听。今个不是三少爷和个丫鬟在哪里调情,明个就是三少爷在外和人斗殴,听得她耳朵都起茧了。约是听太多了,一日不听他的消息她还觉得心痒难耐,反忘不掉那个风流浪子了。
水屏阁里,二姨娘伏在枕巾上落泪,旁边的丫鬟大气儿都不敢出,直到水红跑进屋,二姨娘才止了泪道:“二郎怎么样,他在哪里?”
水红气喘吁吁地道:“二少爷住在客栈里,他有些消沉,把自己灌醉了。”
二姨娘拍着胸口道:“是我作孽害了他呀!”她忙去箱笼里翻了些私藏的银钱,全递给水红,“你拿去给他,再好好看着他,别教他再拿去赌了。先委屈住在客栈里,等过些日子,我去老爷跟前求情。”
水红应了是。
二姨娘又哭着道:“他从小没吃什么苦头,只怕他会一蹶不振。你这丫头对二郎算是有心了,这些日子去外面照顾着他。”
“二姨娘……”水红哽噎道。
“去吧,好好看着他。”二姨娘挥了挥手,又转面趴在床上。
四姨娘匍匐在小佛堂里念经,四秀也跪在一旁陪着,五凤还关在屋里哭泣,怎么也不愿相信一向心善的娘会给四哥下毒。她也不信道:“娘,您有什么苦衷吗?”
四姨娘拨动着手里的佛珠,突然停下来,许久才开腔道:“娘怀你们双胞姊妹时,伤了身子,大夫说日后再也不能有孕了,老祖宗和老爷都喜欢男儿,还给他们一人打造了块玉佩,你们姊妹没有,又亲自教他们学画,你们姊妹是庶女,连家族的东西也学不成。娘想为你们争取,却是无能为力。”
四秀摇了摇头道:“不需要争取那些,娘,我就要进宫选秀了,我日后能庇护您。”
四姨娘伤怀地道:“傻孩子,你是心甘情愿要入宫吗?大小姐和太太千方百计送你进织绣馆,她们只是为自己谋利,我们萧家与远平侯府是姻亲,日后荣辱与共,你进了宫也是听她们摆布的啊!”
四秀是个聪明人,如何不知这当中的道理,可她宁肯受摆布,也不愿窝囊一辈子,更不愿娘在府里委屈:“您只有我和五凤,我们都及笄了,早晚不能陪在您身边,日后这个家只有您一个人,您又争不过大娘和几位姨娘。但凡我为妃为嫔,为她们所用,她们都能护您在家安享晚年。”
“娘不愿你牺牲一辈子的幸福,那宫里的日子血雨腥风,你还小,只知道里面的繁华,却不知里面的森冷啊!”四姨娘抚摸着四秀的面颊,疼惜道,“你四哥他能帮你,你不愿意选进宫,他可以为你做主。”
四秀惶然不解:“四哥能帮我什么?”
四姨娘欲言又止,只说:“你答应娘不再有进宫的念头,娘就告诉你。”
四秀却是犹豫了,她是个庶女,日后的婚事全凭大娘做出,大娘要将她许给谁,她娘都没法抗拒。两家联姻本就是各取所需,哪怕不被利用送进宫,也是为家族利益,随意指门婚事。至于是高门还是低门,是正妻还是妾室,任凭大娘一句话。
只是长姐高嫁了,嫁给了当朝权贵远平侯,她不愿屈就。当有那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时,她不能放弃。在织绣馆中,那些官家小姐颐指气使时,她就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哪怕她学着她们的做派,骨子里也挨了一截。
她坚定道:“路是女儿自己选的,这条路是繁华还是幽冷,女儿无怨无悔。”
四姨娘松开了手,手指又拨弄着一串佛珠:“你去歇着吧!”
“娘,四哥是怎么回事?您有什么瞒着我吗?”
四姨娘不再多说。
四秀眉目紧锁,慢慢站起身来道:“娘也早些歇息。”
四秀从小佛堂出来后,天色黯淡无光,她拢了拢袖子,望着远处天际,略一踯躅,落下丫鬟往月桂轩走去。
此时此刻,萧四郎袭一身黑衣,正坐在桂花树下抚琴,头发只用黑丝带绑着,额际垂丝如墨的几缕缎发飞扬若柳絮,只在风起时,才能露出那张清骨如脂的月貌,露出那双深沉不见底的眼睛,那双眼里看不到任何情绪,神秘幽暗。
他从昨夜坐到今夜,就坐在沈惜墨离去的位置,纹丝不动,反复弹着那首无名曲。月桂花落满全身,他依旧信手而弹,不歇片刻。
琴声中流淌着无尽的哀愁与思恋,连不懂琴曲的暮落也能听的真切,落下几滴泪来。
突然,一根琴弦“铮”声而断,琴声戛然而止,萧四郎抚平琴弦,蹙起眉头。可瞬间,他脸色一变,迅速挥手反弹琴弦,将那根断下的琴弦向对面弹开。
对面一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