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墨没有再多问,让青衣将那卷宋青书临摹的卷轴拿给他,敛声道:“这是先祖皇帝的画像,可将这幅画放在慕园烧毁,以示先祖显灵,如此慕园走水只是异象,并非人为,宋青书就能躲过一劫,也可向朝廷有个交代。”
“沈小姐倒是会另辟蹊径。”他眼神微亮,接过画轴,“就按你的法子来,正巧我很擅长这些神乎其神的东西。”
“那便劳烦你了。”沈惜墨道了声谢,又问道,“你住在何处?”
“温香阁是去不成了,看远平侯府收不收留吧!”
沈惜墨暗笑一声,青衣去吩咐车夫赶往远平侯府。
马车行驶的很快,约一个时辰后赶到,碧玺公子正要下车,沈惜墨忙道:“戒指我借给你八日,八日后我来拿回戒指。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话可要算数。”
“我难道就这么不可信……”他神情夸张,摇了摇头,又道:“对了,沈小姐说的那酒,我等着在。”说完便摇摇晃晃地下了马车。
沈惜墨笑了笑,跟着松下口气,安稳坐在车内,总算没白跑一趟。
沈惜墨回到萧府已是夜深人静,西子阁内寂静无声,灯火全熄。她蹑手蹑脚地回到寝房,这个时辰,丫鬟婆子们早早就睡了,她不想把大家惊醒,只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
漆黑中,趁着月华照进来的微弱光线,好不容易摸到蜡烛,又拿出火折子点上,摇曳的烛火忽明忽暗,淡黄色的光晕柔柔地照耀着整个屋内。
她走到床榻边,赫然发现床被没有叠整齐,而床塌下还有一双雪白缎葺的薄底靴,她一眼认出这鞋是萧元郎的,他竟然躺在她的床上睡熟了?
震惊只在刹那,经过白日他傻乎乎地让黄蜂蛰,现下不管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她也丝毫不觉得意外。她用银钩钩了月色秋罗纱帐,见他整个人盖的严实,这么热的天气也不怕闷坏了。
她轻手把被子从他头上掀下,一张苍白带着泪痕的脸映入眼帘,长长的睫毛盈盈带着泪珠,眉峰紧蹙,双手还死死揣着被角,样子很不安稳。而脸上被黄蜂蛰的红肿已消散了,看来是没什么大碍。
她叹息一声,伸手抹平他的眉峰,可一触碰到他,他眉头皱更紧,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抓着,呼吸急促地呻吟着:“惜墨,不要走,不要走……”
喉头带着哭腔的声音,沈惜墨闻言神色一黯。他抓住了她的手,手掌的热度涔的她心头一烫,另一只手赶紧贴上他的额头,发现他烧得火烫,像火炉一般。
她忙坐在床边,掀开被子,轻声喊道:“元郎,醒醒……”又推了推他,不停地唤道,“醒醒,别睡了,我回来了……”
她心里一急,出门时没同他说声,他定是没见到她,才大晚上偷偷跑过来,竟然发烧了也不知道。
不知唤了多少声,萧元郎难受地睁开双眸,一看到她,脸上漾开笑容,可只是一瞬,又抿着薄唇泫然欲泣:“做梦了……”
沈惜墨浑身僵硬,鼻尖酸涩地道:“不是做梦,是我。你好好看看。”
萧元郎本紧闭的眸子又猛地睁开,仔细看着她容颜,拉着她的手使劲往胸口磨蹭,眼睛弯弯闪闪地发着润泽的光芒,破涕为笑:“不是做梦,是惜墨,回来了……”
沈惜墨几欲哽咽道:“你个大傻子,真是我。”
“惜墨……”萧元郎强撑起身子,一把扑在她怀里紧紧搂着,委屈道:“我以为,又走了,再也不回。我好怕,怕见不到……惜墨……”
他紧紧搂着沈惜墨腰间,仿佛要将她融进他的心坎。
沈惜墨再也忍受不住的低低啜泣,感受到他全身滚烫,她抹去眼角的泪水,拍着他后背道:“我不走,你现在发烧了,我去找丫鬟来。”
“不好。”萧元郎生怕她离开,抱在她腰间的手劲更加重了,一口决绝道,“我没烧,没烧。”
他使劲地抱着她,不让她动弹分毫。
沈惜墨轻声安慰道:“你身上这么热,热气的都传到我身上了,还说没烧。听话,我不会走开,我就喊一声。”她边说边拿下他的胳膊,连连道,“我真不走,放心。”
萧元郎虽挣扎了几下,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放下胳膊,眼睛盯着她看:“也不赶我走。”
沈惜墨好笑地点点头,伸手捏了捏他娇艳得和海棠花一样的脸颊,情不自禁道:“怎么就这么傻?”
他两颊红红的,任由她捏着脸。
沈惜墨安抚他躺在床上,出门叫了苏月和青衣。
苏月睡得迷迷糊糊,见小姐这个时候才回,她揉了揉眼睛问:“都办好了吗?”
沈惜墨“嗯”了声,揪了下她胳膊道:“萧元郎何时来我寝房的?”
苏月胳膊一疼,整个人就清醒不少:“小姐,你下手也忒重了。大少爷,他在你屋里吗?”
沈惜墨吩咐道:“赶紧去把药箱拿来,再打盆冷水来。”
苏月忙照话去做了。
沈惜墨回到寝房里,等苏月打来了冷水,她拧好手巾盖在他额头上,埋怨地道:“自个发烧了,怎么还往这里跑,白日被黄蜂蛰的脸肿的老高,这才刚好,就又发烧了,有你这般不爱惜自己身子的吗?”
萧元郎看她板着一张脸,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连忙说:“不要生气,下次不会了。”
沈惜墨叹口气,无可奈何地道:“总是这么让人担心。”
萧元郎乖顺地躺在她身边,两颊红的跟搽了胭脂般,纯净地笑道:“答应我,去哪,都带着我。”
沈惜墨点头:“那也答应我,不许使小性子,不许再让自己生病,不许……”
“答应。”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都答应,你说的,我都答应。”
沈惜墨一下笑不出了,恍惚了半日,才拿下他额头上的手巾,重新拧好复又盖在他额头上。
青衣和苏月都在旁帮忙,见大少爷烧成这样,苏月不由道:“要不去请大夫来,再派人去喊韶颜楼的下人过来,大少爷也真是,一个人偷偷摸摸地,怎就跑到这里来了。”
沈惜墨侧过脸看着安静躺在床上的萧元郎,烛火的影子一摇一摇,晃得她神色有些模糊,她揉了揉额头道:“夜太深了,先别通传大太太。明早我再去负荆请罪吧!”
“负荆请罪?”苏月惊道:“这能怪小姐吗?是大少爷偷跑这里来的啊!”
沈惜墨示意她噤声道:“你小点声,赶紧去煎副药来,我那药箱里有发烧的良药,你以前也煎过几次,快去快回。”
苏月只好应了是,忙去煎药。
屋内几重明明灭灭的灯火耀耀,映着烛火摇曳,萧元郎虚弱地躺在床上,脸颊泛起一层层晕红,像是喝了酒一般,他的唇因为高烧变成了深紫色,双眸似睁似闭地望着沈惜墨,难受道:“渴……口渴……”
青衣忙去桌上斟了杯温水,递给沈惜墨,沈惜墨扶起萧元郎靠在自己身上,慢慢喂他喝下。
萧元郎就着她的手,喝的很急,一口气全喝光了。
“还渴吗?”沈惜墨缓缓道。
萧元郎摆了摆头,安心地靠在沈惜墨肩上,一只手缠着她胳膊,天真盈盈地笑道:“没事,会好。”
沈惜墨“唔”了一声。
听出她沉沉的闷声,萧元郎紧张地抬眸对视她:“是我不好,以后,不生病。”
沈惜墨紧抱着他,心中巍然一悸道:“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今晚不回,你一直高烧地躺在这里,后果会如何……你以前就是因发烧才会变成这样,为何还不晓得照顾好自己,不舒服就喊丫鬟来啊……”
萧元郎感受到有冰凉的液体滴落在脸上,滑进嘴里咸咸的,他猛地颤动一下,瞬时红了眼圈,喉间发出急促的呻吟声,声音如撕裂般沙哑:“惜墨不哭,是我不好,惜墨,不哭,不要难受……”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试图抹去她的眼泪,可是自己哭的更是汹涌,手也哆嗦着:“不哭,不哭,是我不好……”
他长长的睫毛,染湿了一片,声音已破碎,身子颤动得厉害。
沈惜墨深深吸了口气,她不是个爱流泪的人,可在他面前,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感伤泣零,她使劲地抹去了眼角的泪,又擦掉他脸上的泪水,安慰道:“我不哭了,你也莫要激动,今晚退热后就没事了。”
萧元郎重重地点头,握紧了她胳膊:“会好,惜墨在,会好。”
沈惜墨嘴角微微抽搐,紧紧地搂着他,他身上的热量一波波传到她身上,似要一同在火中燃烧。
她捂上他的额头,还是这么烫,她吩咐青衣去拧湿手巾来。
萧元郎紧紧握着她的手,把手背放在他光滑细嫩的额头上,笑道:“这样舒服。”
她手背冰凉,碰上他滚烫的额头,他欢快笑出声,把她的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颊,畅快地笑:“不烫了,不烫了。”
沈惜墨想笑也笑不出,两人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苏月煎好药端进来,她从萧元郎手中抽出手,接过药碗捧在手里,揭开盖子,见汤药浓烈,她舀起一汤匙,一面吹了吹热气,一面对萧元郎道:“张嘴,乘热喝,把体内热气排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