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听她说的入情入理,暂且应承道:“你既然打定了主意,那就先这么着,回头我再同老祖宗和老爷商量。”
元英道:“您可要早些商量,这事有些急了。侯爷说兴许中秋要来府,到时候您让三妹好好打扮,我在旁敲敲耳风,这事没准就成了。”
“怎么侯爷要来?”大太太讶然道,“你不是说他朝事繁重。”
元英解释道:“府里来了位姓易的公子,侯爷很是器重他,待他是座上宾。他在京城无亲无故,一直住在侯府,眼看中秋到了,他说自幼丧父丧母,从没过中秋,侯爷就想好好款待他,他嫌侯府气派隆重,没有儿时家的滋味,说要到我娘家过,我也赞同了。若是宫里没什么大事,侯爷许会陪他过来,您到时要好好招待。”
大太太一听侯爷要来府过中秋,这个女婿一年才来一回,难得中秋肯来,她当然不敢怠慢,当下就道:“娘这次要办的风风光光,给你争个体面!”
元英盈盈笑:“您也别太累着了。”
两人说了会话,元英想起元郎,忙问:“惜墨是个什么样的人儿?我只记得她小时候来过我们家,长的粉粉嫩嫩,是个可爱俏皮的小姑娘,现今出落成什么模样了?”
大太太平淡地笑:“她模样很是出众,出落的清秀灵气,为人是八面玲珑,见识不凡,又一张巧嘴,任谁看了都喜欢。老祖宗和老爷都对她满意,浑身就挑不出毛病来……”
元英头次听她娘这么夸赞个姑娘,不由敛笑道:“听您这么一说,我倒分外想去看看她,以后可是我的弟妹……”
“你先别把话说这么满。”大太太掐断了她的话头,“惜墨各方面是不错,可是她竟然不愿意嫁给我们元郎。你说说,世上还有她这样大胆的姑娘家,千里迢迢到夫家来悔婚。只这一点,任是她再出挑,我也一百个不满!”
元英听出了端倪来,神色肃然道:“惜墨是来悔婚的?”
“可不就是!她刚进府那日,一看见元郎就打掉了他的手,那眼神里满是不乐意。可元郎就像被她蛊惑了心,一见她就喊着‘娘子’,对她是百依百顺。又是做桂花糕给她吃,又是帮她出气打了三郎,还因她被黄蜂蛰了满面红肿,发烧了还往她寝房里待着。这一日不见她就跟丢了魂似的,从前还听我的话,有了惜墨,只晓得听她的,我拿他没辙,又不能打又不能骂,你回来要帮我多劝劝他!”
元英听了忍不住笑,她这弟弟她是最了解的,若不是真喜欢一个人,可不是个爱缠人的性子,从前只爱缠着她,后来出嫁后,他就缠着娘,来了惜墨,他倒好,有了媳妇忘了娘,难怪娘会对惜墨不满。
她和言劝道:“您太忧心了,想必元郎有这番长进也是惜墨的缘故。惜墨来京时,我就担忧她会不会不喜欢元郎,毕竟咱们都是女人,元郎虽好,可毕竟……”她眼角一酸,难言道,“这件事慢慢来,既然元郎喜欢她,您也对她好点,凡事多为元郎考虑。”
大太太轻轻叹了口气:“若不是为了元郎,前些日子我就撵走她了!她性子凉薄,对元郎爱理不理,不管元郎多讨她欢心,她也是无动于衷。我看这门婚事悬着了,你看元郎这几日没瞧见她,人都瘦了。”
元英捂着嘴笑了起来:“照我看,是您忧心过滤。我怎么瞧着他精神气好些了,以前才是消瘦,现在是越来越俊俏,姑娘家和他一比,都比下去了。”
大太太假嗔了她一眼,适才道:“你一路坐马车赶来,我让丫鬟备好厢房,你先去眯会吧!”
元英确有些疲惫地应好。
她睡到下午才赶去萧元郎寝房,门口有四个丫鬟候着,见她来了,齐声福礼道:“大小姐好。”
元英要孙嬷嬷拿了珠花送给她们:“你们伺候元郎尽心尽力,这珠花是宫里头把玩的小样式,随意戴着玩玩。”
四个丫鬟欣喜接过,连连道谢。
元英缓缓走进去,看到晚池守在里面绣荷包,她瞥了眼,见绣着的是鸳鸯戏水纹,她不由多看了晚池一眼,笑赞道:“绣得真好。”
晚池忙站起身弯腰行礼,将荷包藏在衣袖里。
元英扶住她:“哪来这么多礼,你伺候母亲和元郎快十年,我未出阁时,从不将你当丫鬟,那时我们无话不说。”说到这些,她惘然想起了往事,细细道,“你晓得我对侯爷的情意,有次扮做我的书童,陪我去参加诗书大会,我才与侯爷相识,如今想想,这些过往还历历在目。”
晚池听这番话,神色有些飘忽,但嘴角慢慢向上翘,笑着说:“奴婢当时年纪小,只顾着和大小姐玩闹,现在回想还会惊出一身冷汗,真不知怎么就敢陪着大小姐做出那些事?”
元英婉柔地笑着看晚池,晚池快十八了,娘曾经想为晚池说一门亲事,可她不愿意,还说要一辈子伺候元郎,若是离开便搅了头发做姑子。晚池对元郎的情义,她和娘都清楚,只是元郎一直不懂事,不明白这些。
她叹了口气:“难为你了!”
晚池眼角闪了闪,笑着说:“大小姐这是说什么话,哪里难为奴婢了?”
元英拉着她坐下来,面容诚挚地问:“我问你,你觉得惜墨怎么样?她对元郎怎么样?”
晚池脸色顿时白了,大小姐一句简单的问话,却让她不知如何作答?
笑怜的事败露后,沈小姐明知是她,也没来找她算账,她似乎不介意身边伺候的都是些什么人,也就证明她并不想在萧家多待。可大少爷心里只有沈小姐,万一她离开府,以她对大少爷的了解,不敢想象会闹出什么大事来?
而大小姐是个强硬的人,她对大少爷的疼惜绝不比老爷太太少,大小姐为了照顾大少爷,硬生生拖到十八岁才嫁人,若不是遇到侯爷,她恐怕还不愿出阁。她怕离开萧家后,有人会欺负她弟弟,出嫁那****当着韶颜楼所有下人的面落下狠话,今后谁要敢对大少爷有一丝怠慢,她绝不会放过她!
若是大小姐知道沈小姐对大少爷的一些伤害,不知会如何对待沈小姐?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不要向我隐瞒。”元英又亟亟道。
晚池眼皮微跳,犹豫了几许,由心直白地道:“沈小姐刚来萧府时,不大喜欢同大少爷说话,可她还是耐着性子陪他玩,她是心疼大少爷的。她教大少爷学会自己吃饭,教他自个穿衣,教他慢慢说句完整的话,还教他练字读书,甚至请了位善画的先生教他学画,她用尽了心思让大少爷学会成长……”
她想到沈小姐来萧家后,虽然对大少爷有些冷淡,也伤害到大少爷的身心,可她做的每桩事都是在帮助大少爷,她没有拿大少爷当个孩子,她是想让大少爷好起来的……
念起这些,她心口像是有蚂蚁在爬,眼角涔满了泪意,她望着大小姐,忽而跪地磕头,深刻愧疚道:“晚池伺候大少爷八年,这八年里,我尽本分伺候好大少爷的衣食起居,我全心全意地保护他,我希望大少爷总是无忧无虑的。可是我却从不知大少爷心里想要什么?我也没有帮大少爷有一点儿成长,让他十年如一日的还像个孩子!今时今日,晚池才知道,我错了,我没有好生照顾大少爷,我甚至耽搁了大少爷十年的年华,我愧对大小姐出嫁前的嘱托!我这八年的伺候还不如沈小姐这一个月对他的教导!”
晚池的一番含泪剖白,让元英深深震惊,她睁大了双眸,气息瞬时凝滞,舌尖麻木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扶起晚池道:“我明白了。”
她站起来,不再多言语,轻脚往里面走去,绕过碧纱橱,穿过四扇屏障,看到里面床头那张白皙绝美的脸颊,像是婴儿般恬静安稳地睡熟了。
这还是她的弟弟,可她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慢慢滋生的变化着……
她笑着走近,看元郎额上细细密密的晶莹汗珠,她坐在床边,从衣袖里取出手帕,轻柔地替他擦拭。
这个最令她心疼又放不下的弟弟,她曾想一辈子不嫁人,照顾好这个弟弟。哪怕后来她嫁到侯府,她也无时无刻不想着治好他的病。
忆起小时候,元郎生得像个漂亮精致的玉瓷娃娃,外人见了无不喜欢他,他自幼聪明机智,任何东西一学就会,家里人无不称赞他是个天才。
可上天偏是如此的天妒英才,十岁那年一场大雨,他淋了整整一晚上,没有人知晓,等发现时,他已奄奄一息,整个人烧的如炭火一样。他勉强捡回一条命,但却不会说话了,他想发出声,想喊娘亲,喊长姐,可就是说不出话来!
全家人都以为他烧哑巴了,祖母爹娘后来请了不少大夫医治,他才能勉强吐出几个字来。长到十五岁,他依旧如此,他说话既费力又极慢,如幼童一般。外人见了他无不笑话他是“大傻子”。
这几年情况算是慢慢好转,偶尔能多说几个词,语速也快了些,可稚嫩的声音听来还是像个娃娃。
想起这些,元英的眼角微微湿润了。
一滴滴的眼泪顺着她脸颊滴落在萧元郎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