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过来瞧瞧,这是人说的话吗?困着一个区区的邺城太守宁贽,好听点说,是当朝国舅,皇亲国戚。难听点说,不过是阶下囚,惶惶然跟在身边摇尾巴卖乖讨好的丧家犬。怎能为一个奴才,兴兵渎武,举国震动,朝野不安?
邺城没太守?再找个人送过去就是,不缺的是四处钻营,想当官的人。当兵的只知有将军,不知有皇帝?定下军律,恩威并施,杀伐决断,时间久了,自然知道,吃的是谁家的饭,穿的是谁家的衣。
咱们越当回事,敌方越得意,等大军一到,对方先杀宁贽祭旗扬威,去多少人也是白忙一场,压根救不出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拖下去,让他们觉得手里的人质没有半点价值,之后主动放弃。
说到底,只要柔然不入侵,咱们决不能主动打他们,一支孤军,深入大漠,代价太大。”
接下去,是一声叹息。魏王当年亲自率队打过仗,他知道,真打起来,鲜花和勋章难得,有的是饥饿,没完没了的痢疾,再就是血和横卧在地的尸体。
元哲一听就知道,他老爹这么多年马上皇帝不白做,思路清晰,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可不帮小宁,等于断自己的左右手。再三考虑,还是没敢多说,正在气头上的人,能听进什么?逆了龙鳞,拂了圣意,回头再把自己搭进去就惨了。
“王尚书要是追问怎么办?”怯怯回一句。
“本该他解决的事,没办好差,还有脸来追问我?能拖则拖,外面舆论闹大,实在拖不下去,就张罗着缓缓调兵遣将,做个样子。谁家的孩子不是宝一样,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轻言应战。
朝里有的是闲着没事干的言官,下个话,让他们争着上书,从前朝古代论起,禹定九州,山海经,列国志,疆土大小,管辖范围,此次出兵的时机,将士人选等等,一样样写出有理有据的折子来,当面递给王赞商议汇总讨论,拿出一个整体的意见。”
转头阴阴地笑笑,“养着那些呆子,就是用来做这些事的,王赞,长十个脑袋,也够你烦的。”
接下去,魏王吩咐,“你们两个今儿都别回去了。天热,一会儿有冰镇果子送来,吃过自去花园逛会儿,等着用晚膳。饭后在祈年殿大树下赏月吃茶,咱爷仨好久没在一起聊天了。
宫中百花亭,躲起来喝几杯闷酒。眼前端着酒的青衣宦者,身材细瘦,体格苗条,看上去有些眼熟,却明明不是跟惯自己的那个兴儿。
“你是谁?”
看左右无人,此人放下手中的托盘,伸手摘下头上的帽子,“王爷不认得在下吗?”轻柔温婉的女声,****流波的眼神。
肃王猛想起一人,从椅子上惊起,毕恭毕敬地叫了声,“皇嫂。”
来人正是尚书令王赞的女儿,新晋准太子妃云裳。
“肃王殿下,长话短说,魏王到底救不救小宁太守?
“他嫌用的兵马多,费用大,不肯发兵。看样子想把小宁扔在番邦,由着他自生自灭。”元哲快速把事情经过说完,张目四望,见没有外人来,忙笑着问,“皇嫂也担心小宁吗?”
云裳两颊有一抹红色泛起,与白嫩的肌肤相映,恰应眉如远山,脸际常如芙蓉的说法。肃王不禁呆住,原以为不过是书里的吹捧,没想到真有这般美艳旖旎的女子!
“他帮过我,眼下遇到危难,帮宁贵妃过问一下是应当的。”很诚肯的话。云裳笑笑,又给元哲倒了杯酒,花香鬓影,暗媚撩人。
别人注目时,不用刻意看,身体也能感觉到。顾不上与有倾慕表现的男子多说,云裳已理好帽子,转身离去。元哲站在亭中,目送佳人远去,胸中生出一股愤然不平之气。
以前遇到不公平的事,当不上太子,得不到父王重视,被人用各种手段欺压……从未怨过谁,再怎么着,都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做借口。如今,才觉得世上不公平的事,确是很多。
自此以后,魏王借口朝政繁忙,好几天没去宁贵妃居住的葳蕤苑。宁馨派宫女打听多次,仍未听到魏王有派人去救的意思,看看墙上挂着的硬弓,下了决心,没人管?我去!
这一日,宁馨穿几件素雅衣装,到瑞光阁魏王面前请安,撒娇扮痴,说要闭门念一个月的金刚经,给弟弟消灾解难。
反正近日在一起也没话说,与其听女人唠叨哭泣,死缠烂打,不如让她找些事做。顺水推舟,魏王吩咐下去,预备些现成点心水果,上好檀香,放在佛堂里。除两名贴身宫女果儿茴香往来使役,供给饭食茶水外,其他人一律不得进去打扰。
肃王元哲的书房,里面坐着三个客人,尚书令王赞,左将军缪冲,新任右拾遗于勉。
“这几日魏王托病,不肯上朝理政。我的奏折一直压着,没有批复。一班子文臣,每日嘤嘤不止,听上去都是为国为民,干吵吵半天,又拿不出什么行动方案,反把我做正经事的时间都给占了。”王赞表示无能为力。
“可小宁还被困着,总不能眼睁睁地干等下去。或者,明面行不通,暗地里我们可以做些什么。”于勉在一旁建议。
缪冲低声说,“暗地里的事,小宁的姐姐已去做了,她进宫前后几年,一直与长阳郡主交好,虽无功劳,上不得凌云台,武功韬略并不次于那些须眉男儿。只是路途遥远,消息传递不便,暂不知做到何种地步。”
王赞慨叹一声,“强国环伺,满朝男子,竟然都在清谈,没有半分血性。”
元哲没吭气,暗笑,“你不也是满朝男子中的人吗?又能做什么,提的那个奏折,假大虚空,根本做不到,不也是发一通议论就罢了?论起务实,还不如人家宁馨一个女子!”
嘴里却说,“眼下邺城一带军心不稳,得有人过去安抚,王先生明日拟个意见,让我带着左将军去转转。”想着先到邺城,探听消息,得便搭救宁贽。
缪冲一听这话,满心的高兴,连声说好。宁馨与中山盟的简博、黄彝走的时候,他就想跟着,可又怕魏王知道猜忌,拖着没敢去。于勉在一旁想起那个倒霉的姜微之,他在家困好些天了,借这个机会正好捞出来,忙求了肃王。
柔然王庭驻地坎儿城。茫茫千里草原之上,波光潋滟的月亮湖边,有座用黄土夯实打的土围城,薄木为门,白天夜里行人均可出入。街市整齐,横平竖直,分出经商和居民区。
可惜人口太少,再说这里人习惯自给自足,除盐铁茶外,很少买其他用品。商铺虽多,大多是预备着过节用,其他时间街上冷落的很。
城的正中偏西部,是小小一座青石筑就的王宫,宫前一排一抱粗的朱红木柱,全是用白色大理石做的柱基,配着殿前高耸的白玉华表,威严壮丽,色调搭配极为美观。
此地盛行以物易物,赶着些牛羊走长路出来不易,除了特定的节日和拜佛念经,四乡的人很少进城。城中郊外,修着好些砖砌石基的高大佛塔,飞檐叠瓦,凹处塑着各路神佛的庄严彩雕宝像。风起处,四角挂的青铜梵铃叮当响动。和着晚来寺院敲响的古钟,意韵深远,荡人魂魄,仿佛进入西方极乐佛国。
仅仅两月时间,跟着宁贽来的几十个从人,还有他那些华贵的车马礼物,都风流云散,不知被打发去了哪里。剩下他一个人,被几十个士兵软禁在一个小小的寺院里。
每日从院中土井里打些水,把自己清洗干净,然后吃些送来的烤饼奶茶,与两个老和尚谈会儿禅,练会儿武,或到佛塔下的净室,翻看书籍。
不过几十个人看守,逃走不是难事。问题是,大真可汗下令,只要宁贽敢逃走,就把他那些关押在异地的随从全部杀死,宁贽不能逃,最起码现在时机不到,还不想逃。
小玉和豹雏两人,扮作投亲不遇的兄妹,躲在一间小客店里,每日设法打听,然后给宁贽简博他们传送消息。那个被救的中年男子莫跋,在附近租间民房住着,疗伤期间,不时去外面见些当地人士,想是在招揽旧部。
这日寺内的老僧送信过去,说新画得一幅精美壁画,反抱琵琶的飞天诸佛,宝像庄严,构图精美,请柔然公主赫宜过来观赏。想想有十几日未见宁贽,公主带了些精美食物,前来探视,顺便看看画。
“公主别来无恙!”
“你也无恙!”绿衣少女翩然如蝶,笑着说。“谁知道你怎么想的,本来说好的,只要你答应归顺大真可汗,写信让手下那些兵们开城投降,婚事就成了,偏又生出这些事来,耽误了两个月。”
“公主,我也盼着早日成就好事,可我归顺有什么用呢,一个人孤身在外,谁肯听我调遣?没有我,朝庭自然会派别人接管,接任的太守一到,那些兵只知跟着发粮饷的人做事,谁还肯听我号令?
噫,心里压根就没我,枉我白养他们一场,这两个月来,没一个来打听过我的死活。”
越说越伤心,低头再看看有些发粗的腿,“好些天没骑马了,髀肉复生,想来再没机会横戈纵马,笑傲疆场了!”
赫宜笑笑,“听你说罢。想骑马不是什么难事,我送你一匹小红马,它个子虽矮小,脚力还行,没事的时候,你骑着四处转转,别乱跑。”
宁贽放下手里的点心,跟着走出去,果然有一匹红色矮种马,跟小孩子玩具一样娇小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