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城中人人自危,正在到处捉拿凶手。白天夜里都得派人马巡城,加上宫中防卫事务,戍卫营左将军缪冲忙得脚后跟都不着地。目击者微之和于勉被叫到衙门里问过好几次话,禁足家中,随叫随到。
朋友们都不得清闲,没人陪着玩闹。正是闷时,宁贽乐得离开洛阳这个事非地,去外地游走。透过穿梭的时空,他仿佛已看到自己做完事,交旨后带小玉开开心心回邺城去的样子。
“先去哪里?”简雍问。
“挑最远的——陇西公孟准,向来与我关系不错,先给他画。之后我和豹雏在他那里住上几个月,你陪着霍先生到其他三个人那里做事。画好后,差人送信,咱们到洛阳郊外聚首。”
嘿,这主意不错,孟准又是个大雅之人,品味不俗,每日里处理军务之余,就是与帐下那些谋士们喝酒论诗文。最妙的,他营中常有些随营军妓,其中也有几个颇有文名,深得孟准宠爱。
“可是我看魏王的意思,有可能让你代他巡视这四个地方。你不过去,万一回来后,他问起当地的风俗人情,可怎么对答?”
“才不是呢,真要听他的话,与这四个地方大员见面,搞好了关系,妄议时局,内外勾结,魏王怎会容我活下去?还是不见的好。”
正是雨季,连着几场大雨,道路泥泞难行。
人马车辆走走停停,出城没走几日,不得已把车辆留在驿站,换了几匹马。过了崎岖难行的山地,再走下去,听向导的话,又换成几匹骆驼,驮着行李。
初秋,烈日。路边不远有个干枯的河道,空落落,似一个小型的沙漠,没有显眼的绿色植物,也没有大点儿的动物奔跑流连。
视野所及,全是苍苍莽莽的白色流沙,在阳光下一漾一漾,闪着金色的光,滔滔河水般滚滚涌动。那么多雨水,都随风而起,绕过这片不受欢迎的土地,沙滩上没留半分水痕。
小豹子兴奋地喊,“这里的沙子能流动!”蹲下身,抓一把沙端详,除手感滚烫外,与别处的并无区别。没走几步,鞋里已全是沙子。索性脱掉,拿在手里,光着脚板,在白沙上行走,任由那种灼热的感觉由脚掌传到心里,虽烫,却有一种不可言传的快感。
简雍在一旁冷眼看着,他年纪比宁贽略大几岁,以前跟着元泰西征时到过这里。哼,小P孩子,一会儿大太阳晒晒,又热又渴,你就不叨叨了。
宁贽在路边笑着喊,“豹子,别淘了,快过来帮着赶骆驼。”
小沙漠似有向外扩展的动作,大路上已积了好些流沙。过些日子返回,找回去的路都是个大困难。
走路已是艰难,偏偏有一群昂扬的飞鹰,蒲扇般的翅膀,长着极长极利的嘴,凶神恶煞般从空中斜冲下来,啄破宁贽他们马上的水袋,水流下来,接住痛饮几口。得意地叫几声,展翅远去,真是风一般的捣乱分子。
一路飞来,就为做这点坏事,在这荒无人烟之处,没有水真是件要命的事。好在宁贽他们早有准备,带的那些水果还没吃完,才没被渴死。
简雍连骂人的唾沫都不想浪费,只是机警地看着前后的道路。许久才说,“这些鸟的目的,或许只是渴了找点水喝。”
霍都在骆驼上坐着,一脸的不高兴,“把水袋都给挑破,没水能活吗?明摆着就是害命。这里又没有可以抓的小动物,没吃没喝,一大群鹰来这里做什么?显然有人在背后操纵!”
又走了一天,夜里大家分着班睡觉,警惕的很,并没再发生意外。
陇西公孟准兴头头地接待了宁贽。他虽官拜陇西公,管辖范围却过了甘陕,沿着古丝绸商道,直达疆东一带。方便起见,依旧是跟着将士们住在大营里,不肯住官衙。
两人曾同在骠骑大将军元泰手下,相处融洽。久别重逢,自是高兴。孟准还是那么个大脑袋,小小的个子,摇摇晃晃,下雨天不用发愁没伞。
人长得那么难为情,却没有一个人敢小看他,一来功劳大,二来做事体贴下属,很得手下人的爱戴。
“小宁,一路过来可还安全?”每次看到小宁脸上的丑恶面具,他都有一种羡慕的感觉,瞧人家,美的都不敢露出脸来。
在小宁的眼里,这个大头将军却很幸运,因为长的难看,被赶到这么远的地方做官,远离了那些朝庭上的纷争。
摇摇头,“很不好,在小沙漠中遇上几个怪鹰,把水袋给划破,差点没把我的人给渴死。”
“近来怪事真多。你说的那个小沙漠,西边有一个小小的湖,蓝汪汪的一池水,听说是从地下渗来的高山雪水,牧民们常去打水饮牲口。
旁边还有个小小的城堡,专作来往客商的生意。近来传说湖里面有个水怪,专吃牛羊,而且是生吃,再也没人敢去。商旅们都相互告诫,不敢从那里经过,那个城堡也荒废了。”
“既是从地下来的水,想来里面没什么大的鱼虾,又不是大江大湖,没食物自然养不出什么大水怪,或是有人想占那个地方,故意放的风吧?”
孟准听完,连声说有道理,“改日闲了,派些人过去,如有匪人,早些清剿,以免做大。最近洛阳城中有什么稀罕事吗?”
“我来的时候,刚拜祭过那个杀人如麻的大将军王熙范。”
“他那样个人,结仇多了,暴死很正常。”
宁贽很奇怪,自己还没说出死因,怎么就知道他是暴死呢?显然孟准不是面上那么散淡不问朝政,在洛阳有眼线的,朝中几股势力,他又是哪一头的?
刚见面,问这些事显然不合适,再叙几句,孟准叫人安排他们洗脸换衣服,自己亲自叫人准备饭晚饭。“厨房里有什么新鲜东西?”
“就是些烤饼和各种肉食,还有些奶皮子之类。”
皱一下眉,“吩附下去,让厨房特别加料,做几样拿的出手的好菜,我要给小宁将军接风洗尘。”接着又问,“没有新鲜蔬菜吗?”
“只有些自种的白菜和菠菜,别的等明天才能从内地运来。”补充一句,“有个胡商,新从西域贩了几车瓜果,路过时给留下半车。”
孟准笑了,“这倒也罢了,还是个有眼色的。留一筐招待客人,其他的给将士们分了吧。”
宁贽知道他的习惯,领军之时,从不吃独食。有次魏王赏了几坛上好美酒,看着不够十万大军分,直接倒入泉水中,让大伙都沾沾酒气。
他最爱的是书,每晚秉烛夜读,从不肯与别人分享。谁要是想从他手里借书,无疑是要他的命。孟准的口号是书与女人不能与别人分享。可他的部下不听这个号令,往往打了他的脸。
笑着问,“你营中近来还有那些流莺吗?”
孟准挠挠他那硕大无朋的脑袋,露出些尴尬的神色。“别提了,这些女人,有大的有小的,一直跟着大队伍转,撵也撵不走。那些兵们,白天操练一天,夜里还忙着争风吃醋,甚至有为女人动刀动枪的,全没了同袍弟兄之间的情义。
破事多不说,发的粮食肉菜自己舍不得吃,拿去讨好那些女人,一个个瘦得跟母鸡群里的公鸡一样。白天夜里忙,身体素质直线下降,万一遇到打硬仗,怕是难以应付。”
宁贽说,“许久未打仗,人心思安,这些兵年纪也大了,真该成个家了。”
“哪有接替的人?一直说派新兵过来接替,瓜熟就到,这不瓜早熟了,也没见过来。”
这时饭菜已做好端来,大家且忙着吃饭,吃完早些歇着。
住了几天,陇西公孟准的画已完成草稿,霍都带着简雍,先行告辞,去找另外三个人接着完任务。
“总算画完了。”看着霍都等人远去,孟准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对身旁的宁贽说。
“能名标凌云阁,可是件难得的光彩事,多少人争都争不上。还有为了排名的先后顺序找魏王哭闹的。怎么看你这么不上心?”
孟准才不在乎这个,“什么呀,不过是凌云台上第十七名,倒数第二,有什么可羡慕的?我怎么觉得跟画遗像般难受?动也不能动,还不让开口说话。霍先生在京也是这样给人画吗?”
“那倒没有。一般都是当面见过,看几眼,草草画个图,等回家再根据想象补充细画。
画到差不多时,再见一面,校正下误差。你是霍先生眼里的大红人,当然得一笔一笔瞅着真人细细描画。”宁贽伸出他纤长却略有些糙的手指,摸着自己的脸。还好,没有起干皮。
“我想霍先生一定很头疼我这个大脑袋。”这是真话,霍都确实很头疼。头与身体的比例太可笑,没法子遮掩,只好给画成正面骑马照,露个上身。可他自嘲可以,别人跟着取笑是万不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