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下一站去哪儿呢?”原计划在陇西公孟准那儿度过三个月的惬意假期,时间尚未过半,就被色迷心窍的主人赶出。瞅瞅各人的狼狈相,首要任务是先找个驿站,给随从人员治疗伤口,洗洗涮涮,喂喂马,晾干行李。
洛阳城郊外。多日后,宁贽已洗涮干净,乌黑的发,白净的脸儿,星眼微睁,穿着新做的天青色长衫,踩着青布新靴子,套着舒适的白布袜子,盘腿坐在左将军缪冲宽畅舒适的豪宅案边,把甘陕一带的艰苦经历当做一场笑话说。
“缪兄,没想到你府中也有几个不错的小丫头!”眼前捧杯劝酒的几个青年女子,个个玉肤花貌,粉白黛绿,曼腰秀颈,穿着打扮不俗。宁贽上下打量着,时不时飞个媚眼过去,或是调笑几句,装出一副轻浮放浪的样儿,轻松自在的很。
从外表看,不过是个极普通的二进砖木结构的宅院,青砖黑瓦,一圈插着稻草的矮矮黄土墙,黑木门。不知底细的,会认为是一个普通乡间土财主家。
内部装饰极好,蜜合色的轻纱帏幕,一层层低低垂下,银钩玉坠,浮雕着各种图案的板壁间,持续溢出温蕴撩人的香气。同样的香,点得方法高明,没烟火气,极清雅。
摆放的陈设,都是别处不常见的珍奇物儿,金线彩描绘有浮图的壁画,楠木几案,案上摆着金佛爷、银唾盒,闻香的木瓜、晶莹完美的白玉盘、蜡油冻的佛手……
隔断处是四扇紫檀木框美人屏风,内里一株两尺多高的红珊瑚,两个青瓷花鸟瓶,内插几幅名人卷轴,旁边还有个小小的青铜古鼎,那鼎的包浆极好,看上去价值不菲。大小坐处都铺着锦缎坐褥,地上铺的亦是波斯国远道来的红羊毛毡。
器物都非凡品,凑到一起,金银瓷木,奇珍异宝,不伦不类,给人的感觉很怪。单看某一样东西,觉得主人的品味不错。可惜的是,像有几个主人在布置,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且压根没有相互商量过。
“这话说的,怎么,难道我连几个伺候茶水的妞儿也不能用吗?”主人穿着极舒适的短衣布鞋,盘膝坐在摆着盘碟酒杯的案旁,拉下那张帅气的脸。
“呵呵,能用能用。这屋子也不错,地面平整,连个小虫子都藏不住,比你城里那个窝强多了。缪兄,我不在的这两个月,王熙范那个无头案破了没?”
“破了,那个刺客是你派的。”头都没抬,兜头盖脸来了一句。
宁贽放下手中的乌木镶银筷子,笑着央告,“缪兄,好哥哥,这话可不是乱说的。人命关天,你只当是玩笑,别人听见可要当真的。”
“不是你派的,打听那么急做什么,嫌我日子过的舒坦?自从你拍拍屁股走掉,后来京城里发生多少事!安排城防,夜里带着兵巡好几次城,还得抽出人马重点保护那些王公大人,跑的我腿都细了,还天天被那个老东西抱怨。”
听了都觉得稀罕,如果连缪冲这么得宠的人都被埋怨,真不知还有谁能伺候魏王,看来朝中的日子确实难过。
“他抱怨什么?”
“无非是催,城里人人自危,生怕走着走着路,头就莫名其妙掉了。本就是个无头案,催,管用吗?那个书呆子王尚书更让人烦,有点风吹草动就是事儿,还规定每三日必须向他汇报一次破案进度。
写那些之乎类的文字非我所长,手下人文笔又不好,用错个字都被王尚书抱怨。天知道,破案子的事,与我这个负责保卫洛阳城的戍卫营有什么关系。”
“不至于吧,王赞这人我知道,不是那种吹毛挑刺的人。”
“那就是故意找茬,借机整我。好在你回来了,能给帮着先过一遍写的那些节略,或是去老王那儿给说说情,你俩关系不错。”端起一杯酒,细细品着,看桌上有一碟做冷盘的玫瑰鸽子,夹一块咂咂味儿。
“还行,小宁,尝尝。你都不知道,还有那个强硬直脖子的洛阳令章植,差点没把我给烦死。他手下那些人不中用,来我这里借兵剿匪,说是东山藏着匪患,就是他们杀的王大将军,好在没有伤亡。”
东山里,除了藏在浣葛山庄,以收药材皮子打掩护的中山盟弟兄,难道还有其他势力?
事关切身利益,忙急急地打听,“有没有抓到凶手?”
“哪有那么容易?不过是个借口,拖着时间罢。”看小宁有些急躁,更加确定,东山里面有他的人。
宁贽觉出自己举动不妥,转了口风,迷着眼盯住眼前的碟子,里面还有两块肉,紫堂堂的,看着有些干巴,各带一只小腿子,“哪里来的鸽子?”
“买的吧?”
“根本没多少肉,显然不是家养的肉鸽,也不是野鸽子。而且,仅有一只。该不是谁报信用的鸽子吧?”
缪冲一听,有点意思,这眼睛,这舌头,真不是白给的。吃个饭吃出个报信的来。
叫过厨子大黑,一问,开始还不承认。
“就你,还想报个花账,骗领伙食费?”缪冲真急了。
大黑嚅嚅半晌,才说,“我架了筛子,洒了谷粒在房顶上,本想扣几个野鸽子炸着吃,没想到扣了一个白鸽。碰巧飞过来的,有一个小竹筒拴在脚上。”
厨子眼睛里看到的,自然都是食材,鸽子肉更是美味,竹筒没有半分用处,丢在一边。
“还磨唧个啥,快拿来!”两只小的与肥胖身子极不想称的脚,轻快地挪动,眨眼功夫,已拿了竹筒回来。
展开一张小小的布帛,里面用细笔写着些字,没写收信人和写信人的姓名,内容是:“霜露浓,寒夜重,关山远,少人行。”
“很奇怪的信,连个收信人称呼都不写。”
宁贽笑笑,“如不是被大黑给抓住红烧,这只鸽子自会飞到原来的主人家里,何必写什么称呼。”
“看这信的意思,想是在通报一个人的行踪。”
“有点儿这个意思。”
“小宁,你这舌头可以啊!记得那一次,你在王赞临时落脚的庙里吃饭,连厨子和尚忘放盐,是上桌前补放的都能吃出来。”
“素斋有股生盐气,吃出来不算本事。有一次,他用旧车辕当柴煮的米饭,我倒是吃出来了。”他很得意,不知说者别有用心。
缪冲抛开素来装出的颓废像儿,斜睨着小宁,调侃地说,“兄弟,舌头这么刁钻,吃惯美味珍馐,还能不能咽下军营粗糙的大锅饭呢?”
“提醒的是。缪兄,你长年身处如此温柔富贵中,更应加倍注意才是。”宁贽惊出一身冷汗,习惯了太平无事的生活,武功和体质都差了许多。如果不是姐姐相助,自己未必能顺利从柔然逃出。
两人都是惊弓之鸟,吓破胆的人,即便搁到锦绣丛中,也没着没落的。如同冬日大雪后,到筛子下面找米吃的麻雀。
蓬蓬松松的厚毛,两只小黑豆眼,时刻警惕。听到响动就扑楞着翅膀乱飞,没动静时,彼此也瞪大眼,相互吓吓,权当练习飞行能力。
“再说说,小豹子在草原上,到底扭断那个绿衣女的脖子没有?”
对方被问的有些不奈烦,“正说这鸽子的事,不知是谁,是敌是友,你怎么老盯着些香艳的事问。”
“是血腥的事,好不好!”
“你想那个大脑袋的孟准会让我杀掉她吗?”
“这倒也是。记得上次他回洛阳述职,在我家开的那个香艳地方盘桓好些天,每日听琴观舞,恋恋不肯离去。”缪冲有些鄙视,“真不知他是如何做的陇西公,不过是个酸文假醋的酒色将军。”
小宁刚喝了一口茶,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喷出来,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红巾——角上绣着一朵小小的白色梅花。顺手拧了一把小嫩手。
反驳道,“这你可说错了。在你的坊中,不过是借住。他在洛阳没有房产,不住你的花店,只能住寺院。跟那些和尚道士有什么好掺和的,不如装出一副风流样子迷惑朝中的人。
人家有真本事,心思缜密,又能打,一身伤疤,刀伤枪伤,有十几处,当年救过魏王性命的。可惜长得太难看,才没得到重用。
比方说这一次,我和小豹子一行刚出发,他已得到消息,说柔然旧部有异动。危急关头,出手阻止豹雏,带走了柔然公主。”
“你怎么知道他一身的伤疤?”缪冲的好奇心起来,没想到宁贽跟这个大头鬼这么熟,熟的让他心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