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解开这个历史谜团，6月中旬的一天下午，笔者走访了著名的甲午战争史专家，山东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资深研究员戚其章先生。84岁的戚老先生面庞清癯，精神矍铄，因为之前有过几次电话交谈和信件往来，我们的谈话省去了许多寒暄，直接进入正题。见面之前，细心的戚老先生已经查阅了许多资料，并在有关页码做了标记。
戚老说，关于《马关条约》在烟台顺德饭店换约的出处来源于清朝的外交档案。在戚老为我提供的、由他主编的《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续编·中日战争》第五册第376页，在《换约大臣伍廷芳、联芳禀》一文中写道：“当遣翻译官往请登岸，假外国饭店为款待之所。”在377页《换约大臣伍廷芳、联芳禀》的附件——《换约大臣伍廷芳等与日使伊东问答》中，伍廷芳写道：“旋据卢翻译回称，伊使（指日方换约大臣伊东已代治）云：‘既须会晤面商，请以外国顺德饭店为公中之地，较为妥当’。”作为初来乍到、尚未登岸的日本使臣，伊东是怎样知道烟台有这样一座外国饭店的呢？在戚老提供的《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续编·中日战争》第十册第366页《伊东全权办理大臣之工作报告书》中，伊东写道：“到达芝罘（今烟台）时，立即寄函美国领事，使其照会道台，商议登陆会商之便。”在第365页《伊东办理大臣致伊藤总理大臣及陆奥外务大臣电》中，伊东写道：“天津、芝罘之美国领事李德亦给予我以甚大便利。”由此推测，很可能是这些“领事们”给伊东推荐了当时在烟台知名度颇高的“利顺德饭店”作为换约之地。
综合上述文史资料，笔者推断，《马关条约》换约地是烟台的一家“外国饭店”，而查遍所能收集到的资料，1895年5月的烟台，具备接待外国使团条件的外国饭店，只有中文名“利顺德”（烟台人亦称“法国饭店”）、英文名阿斯托尔（Astor House Hotel）的饭店，其他的涉外饭店均建于1895年之后。笔者就此事请教于戚老先生，戚老分析说，如果你说的情况属实，那么，“顺德”与“利顺德”的一字之差，有两种可能，一是日本使臣伊东在表述时出错，二是翻译在向伍廷芳转述时漏掉了“利顺德”的“利”字。历史学家的严谨，可见一斑。
临别时，应戚老要求，我将烟台“利顺德”的一套老照片留给他，他表示，如有新的发现，当及时告知。
烟台“利顺德”建于何年
据史料记载，中文名“利顺德”、英文名阿斯托尔（Astor HouseHotel）的饭店最早出现在天津，是1863年由英国人殷森德筹建，取儒家“利顺以德”之意，取名利顺德。1886年，英籍德国人德璀琳成为利顺德的第一大股东，因为与直隶总督李鸿章的特殊关系，德璀琳又称利顺德饭店为“总督府饭店”。这就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家专门接待外国人的饭店，史称“华夏第一涉外饭店”。
无独有偶。在与天津隔海相望，陆路距离千里之外的烟台，也有一座中文名、英文名与天津那家完全一致的饭店——利顺德饭店、阿斯托尔（Astor House Hotel）旅馆。坐落于海岸路中部的利顺德饭店建于何年？何人所办？本地的文史资料没有记载，但利顺德饭店的存在毫无疑问，问题的关键是它究竟建于哪个年代？当1895年5月8日，大清国的换约大臣伍廷芳与日本国的换约大臣伊东已代治交换《马关条约》时，利顺德饭店是否存在，便成为问题的关键。
在此之前，2000年底，笔者见到一份图文资料，那上面说法国饭店（即利顺德饭店）建于1916年。2005年7月，笔者见到的一份图文资料，在利顺德饭店的图片文字说明中，说了一个模糊的时间概念：“清末民初接待外国人来烟观光、娱乐、度假的食宿之地”。仅仅据此，我们无法认定利顺德饭店在1895年就已经存在，更遑论此地就是《马关条约》换约之地。
事情到了2008年春天有了转机。今年春天，陈海涛、刘惠琴将英国人阿美德（A.G.Ahemd）著的英文版《图说烟台（1935——1936）》（原译为《烟台通志》）译成中文，并由齐鲁书社出版，使我等不懂英文之人也能近距离地看到了20世纪30年代之前的老烟台概貌。
在这本近200个页码、图文并茂的著作中，阿美德先生一共写到两家饭店，第一家就是利顺德饭店；在阿美德先生收集的235张老烟台图片中，有3幅与利顺德饭店有关。可见利顺德在阿美德心中的位置。在143页关于利顺德饭店的介绍中，阿美德写道：“利顺德饭店是烟台历史最为悠久的饭店之一，自1911年开始，它就已经坐落在这一位置了。”有人据此认为，利顺德饭店建成于1911年，根本不可能成为《马关条约》的换约地。笔者以为，如果说仅凭“顺德”与“利顺德”一字之差，便断然否定利顺德饭店不是《马关条约》换约地不免有些武断，那么，那种认为利顺德建于1911年的说法不免失之轻率。单从字面上来分析，《图说烟台》中“自1911年开始，它就已经坐落在这一位置了”的说法，并不是说它就是建于1911年，而是在1911年之前，利顺德就“已经”存在了。果然，在阿美德先生提供的另外两幅有关利顺德的图片中我们发现了更为有力的证据。在43页的一幅自烟台山东侧拍摄的海岸路图片说明中，阿美德写道：“38年前，从烟台山向东看，芝罘俱乐部、利顺德饭店、盎司洋行、平民医院等等都可以看到。”这里，我们不知道阿美德先生的“38年前”是以那个年代为基准前推，也不知道他收集的这幅照片拍摄于何年何月，即使以《图说烟台》的出版时间1936年前推，也可以推算到1897年至1898年。不仅如此，在112页刊载的一幅同样自烟台山东侧拍摄的海岸路图片说明中，阿美德写道：“烟台海滨景区，在图中可以看到圣安德鲁教堂，在照片左边，就是利顺德饭店。”这里请读者注意，在这两幅拍摄位置大致相同的图片中，一座建筑物的变化让我们有了突破性的发现。那就是阿美德提到的圣安德鲁教堂（亦称安立甘教堂）。在现今所能收集到的史料中，这座圣安德鲁教堂被公认为是1895年建成并投入使用的，各方对此并无异议。那么，细心的读者请注意，在《图说烟台》43页提到的海岸路图片中，并没有这座圣安德鲁教堂，阿美德在图片说明中也未提及安德鲁教堂，而利顺德饭店却清晰可见，并在图片的文字说明中特别指出：“在照片左边，就是利顺德饭店”。如果将1895年建成并投入使用的圣安德鲁教堂当作一个坐标，那么，这幅图片便有力地说明，利顺德饭店在圣安德鲁教堂之前就已经存在，而非1911年或1916年才出现。尽管我们目前还没有文字资料直接证明利顺德建成的确切年代，也不知道为何人所建，但是这幅照片足以向人们证明，在1895年之前，烟台的利顺德饭店就坐落在海岸路中部。为此，我们应当感谢这位阿美德先生，感谢将这本书译成中文的陈海涛、刘惠琴二位，是他们的所作所为，让我们揭开了这个历史谜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