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翠莲和她的良人又睡到一起。她的良人抚摸着她凸出来的肚子说,你瘦了,瘦得很明显,明天我给你杀一只鸡,你好好补补身子。翠莲说,今天你真勇敢,其实在你打人的时候我都有些害怕,你的手脚真麻利,把二妖婆子打得鬼哭狼嚎的。她的良人说,在这个世道上谁敢侮辱你,就得先过我这一关。翠莲问她的良人,你总是来和我睡觉,扁嘴会不会有意见?她的良人回答,不会的,我和他说了,你怀了孕,带着两个裹脚的孩子又不方便,我必须要过来帮着你,他很爽快地答应了。翠莲说,今天差一点让二妖婆子嚷出去,要是让我公公知道了,我们俩人都得死。她的良人说,死就死,我早看透了,死了就什么罪也不受了。俩人说着说着又蒙着被子痛哭起来,她们的长发交织在一起,她们的身体像鬼一样纠缠着、扭曲着、变换着。窗户外蝙蝠在屋檐下盘旋着,两只麻雀在树枝上挨得很紧,一副长相厮守的样子,顾家南屋的一对女人在炕上亲吻着,在这春心萌动的黄土大院内出演着一出骇人听闻的荒唐绝恋……
秋风到了,顾家的粮食入了库、山药下了窖,庄稼人的一年劳作画了一个句号。翠莲有些奇怪,这秋风节气一到,坝上这一带变得百草枯瑟冷风飕飕了。对于节气的划分,可以说是古代农民的大发明,这种千古不变的规律几千年前就被农民发现了,真可算高明绝顶。一年里的春风和秋风两个节令就像两座分水岭。立夏和立秋又如两座高山。冬至和夏至更为高明,天长和天短就从这一天切齐。两分、两至、四立,只要仔细地想一想,就会感到它奇妙无穷、奥秘难究。这一古代农民的发现,远远地超过了四大发明。四大发明好像成了五千年文明最辉煌的一页,可这节气的发明,对于农业产生的贡献从来没听说过。这种季节和节气连鸟儿都掌握了,春天像南方着了火似的往北迁徙,到了秋天又像逃难一样南飞而去。这秋风一到,眼看着北方的天气又是千山鸟飞绝、寒水日夜愁了。
在粮食入库的晚上,亭铛把顾家的人都叫到正房,先让翠莲把全年的收入和大家一条一款地念了一遍。翠莲明明白白地指出了每一款的收入和花销。亭铛和翠莲说,你拿出十块大洋来,给了扁嘴的工钱。扁嘴一惊,高兴地裂嘴笑着,露出一嘴的黄板牙。他问亭铛,往年都是四块,今年怎么给成十块了?亭铛说,今年加上了你女人做饭的工钱,明年你就不用再来了,留在老家买几亩田地,好好过日子吧。翠莲和扁嘴老婆同时注视着对方,其实,她们早就明白,她们分别的日子不会太远了。翠莲对亭铛说,大大,要不今年别让他们俩口子走了,我和姨都是双身子了,一天比一天不灵便,让扁嘴大嫂在家做饭。亭铛对翠莲说,我这都安排好了,你就别管了。扁嘴女人说,大东家,掌柜子眼看着就要坐月子了,让我伺候到她满月再走吧。亭铛说,难为你这样有良心,伺候她月子的人我也安排好了,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回去给扁嘴生儿育女是正经。二婶娘说,那各房的零花钱什么时候往下放呀?我们娘儿三个早就没钱花了。翠莲说,二大和三大马上就回来,等他们把今年挣的钱交到柜上再往下放,现在提前放了,柜上就空了。二婶娘又说,我们二飞子也不小了,过了年都十六岁了,我打听到一个好闺女,是我表妹家的丫头,今年十七岁了,叫胡秀美。家里开着面铺,门第也合适,孩子长得如天仙一般,我想尽快把胡秀美娶过门。二飞子说,少来这一套,我不要,我寻思着以后上少林寺当和尚呢。亭铛说,要不要不由你,男大当婚天经地义,今年冬天珠子、二飞子、文子都必须成亲,咱顾家才能人丁兴旺。二婶娘说,文子才是多大个人,还在学堂念书就能娶女人了?让外人笑话。亭铛说,有小不愁大,你家和我家都娶媳妇,难道就让老三瞪着灰溜溜两眼看吗?再说,文子过了年都十三岁了,也算男人了,我们何苦把他当成孩子来看待。翠莲说娶三房媳妇,往哪里住呀?亭铛说,珠子和二飞子住在前院的客房中,六间客房每家三间,按长次的规矩,你三大现在不是住着四间厢房?把右边挨着你二大的两间让出来给文子住。翠莲说,这一娶三个新媳妇,做铺盖、给木匠做饭都得用人,先让扁嘴大哥他们俩口子再住些日子,等忙完这阵子再走。亭铛说,翠莲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看在你的面上等过了腊月二十三过完小年再让他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