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亭锝的木器铺子开张的第二天,亭铛让一只眼把翠莲叫到屋里。翠莲让二美莲照看着熟睡的俊盘,略微收拾了一下头脸,跟随一只眼来到亭铛的房里。亭铛让翠莲坐下说,我有两件事情和你商量,第一件就是珍子离开顾家太久了,该让他回来了吧?翠莲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亭铛接着说,第二件事就是你二婶娘的远方亲戚是一个大商人,家里有良田百母,姓郭,当地的人称郭百万,郭家有一个未出阁的小女儿,叫郭巨梅,这个女孩子聪明美丽,针线活儿也很好,我寻思着把她给珠子娶进来,你看怎样?翠莲说,二飞子女人就是二婶娘的表外甥女,再娶一个郭巨梅进来还是二婶娘的亲戚,您难道没看出来,二婶娘是有意扩大她在顾家的势力,想横扫咱家呢。亭铛说,她一个小泥鳅翻不起大波浪,就是你二婶娘那种女人,多十个八个也不是你的对手,何况还有我呢,这个家里说了算的人只有你我。翠莲说,我看最重要的就是先给三大娶一个女人,压一压外面的风言风语,再这样发展下去,没有挽救的余地了。亭铛说,我问过他了,他亲口对我说不想再娶了,今后我们就不要操他的心了,由着他去吧,假若我们硬逼着给他娶亲,那就是拿上猪头寻庙门,耗财费力不讨好。
盛夏季节,前院菜畦的菜花开了。缤纷的花朵为顾家的黄土大院带来了无限的生机与美丽。二美莲和小武子一刻也舍不得离开菜畦,她们深深地感到劳动的快乐。姐妹俩匿藏在心底的那种成就感随时表现在柔嫩的脸蛋上。就在顾家大院繁华锦簇的季节,郭巨梅被娶了进来,做了珠子的老婆。十八岁的珠子,已经经历了两个貌美如花的媳妇,人都说一辈子光棍好打,半辈子光棍难打。死了女人的珠子这几个月来倍受煎熬,目光变得痴呆了,精神也越来越颓唐,这个郭巨梅的及时到来,使珠子起死回生。
就在珠子取亲的第三天,珍子回到了顾家。他推开紧闭的大门,看到院子里的篱笆内长着一片鲜嫩的蔬菜,怒放的菜花给他的心头带来说不出的温柔。开门的声音惊动了两只栓在扁嘴门口的大狗,这两条狗见了生人没命地狂吠着,系在狗脖子上的粗壮铁链啪啪地摔打着地面。珍子想着他离开顾家那夜的情景,扁嘴家半拉着窗帘,扁嘴女人如一只受惊的小猫瑟瑟发抖,门外是亭铛带着大家擂鼓喧天地啸叫声。往事不堪回首!一年之后当他再看到那个曾经令他心驰神往的小屋时,人已经不知去向,小屋变成了狗窝。
听见狗叫,二美莲掂着小脚从二门内走出来骂狗,死狗,你胡叫什么。珍子看着二美莲,一年不见,二美莲长高了,她已经裹脚了,裤腿也扎得紧紧的,她的脸庞越来越像他们死去的娘了。二美莲也看到了珍子,她哭着呼喊了一声,大哥——珍子跑过来把二美莲抱在怀里说,长这么高了,还是疯疯癫癫的样子。二飞子女人和珠子女人都出来了,他们恭恭敬敬地喊珍子,大哥。亭铛也跑到前院,他说,珍子,一年没回家了,长得很结实,你快回屋看看翠莲和你儿子去。
珍子推开南屋的门,只见炕头上睡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孩儿。珍子鼻子一酸哭了。一年多没回家了,竟然有这么大的儿子了。他把熟睡的孩子抱在怀里,闻着这个小家伙身上的奶腥味,心咚咚地跳了起来。门开了,翠莲端着一菝葜瓜子进来,她看到珍子坐在炕上怀里抱着孩子又亲又看。翠莲双手一软哗地一声,菝葜掉在地上,瓜子如水一样泼了一地。他们四目相对着,不说话。片刻,翠莲弯腰往菝葜里收拾瓜子,珍子放下孩子,下了地,也帮着她收拾。收好了瓜子,翠莲端着菝葜又出去了,珍子很尴尬地上了炕。不大一会儿,一只眼进来问珍子,你饿不饿?饿了我给你煮一碗面条。一只眼爬上炕,把熟睡的孩子抱走了,屋里空荡荡的。珍子感到彻头彻尾地冷落和寂寥。他出了南屋来到正房,却见一个丑陋的女子正烧红火钳子卷头发,整个厅堂里弥漫着一股焦毛味道。丑女人见珍子进来也不惊讶,更没有躲避,连声叫,有人来了,有人来了。亭锦从里屋出来,很稀罕地叫了一声,哦,珍子!何时回来的?珍子说,刚才进家的,三大屋里变样了。亭锦说,是变样了,我和小武子现在跟着你文子弟弟一家住了正房。珍子顿然醒悟过来,他半含着微笑说了声,你可真可以。珍子正要出来,又看见了烫头发的女子,对亭锦说,这是薛镇长的千金吗?亭锦说,是,是,可她不光是镇长的千金也是你文子弟弟的女人,以后还得喊你大哥呢。珍子说,高攀了,高攀了。薛小芊终于烫完了头发,卷曲的头发覆盖着整个脑袋,像一只西洋哈巴狗似的。珍子从正屋出来遇见了亭铛,亭铛问他,你见翠莲没有?珍子回答,见了。亭铛说,你应该和她说些好听话,女人们给些好话就没事了。珍子回到南屋,一直等到吃晚饭的时候,翠莲才抱着孩子回到屋里,她的眼睛肿肿的,好像哭过一样。二飞子女人送进了饭菜,翠莲和珍子谁也不说一句话,各吃各的。俩人只吃了几口,都放下筷子不吃了,吃不下。翠莲收拾了碗筷,送到厨房洗了,又回到南屋,孩子哭得要吃奶。翠莲扭转身子,朝着墙喂孩子奶。俩人谁都没有勇气和对方说话。珍子躺在炕的另一边,手里玩着孩子的帽子。二美莲进来点着灯出去又把尿盆子拿进家,轻手轻脚地搁在地上。翠莲铺好被褥搂着俊盘睡下了,珍子突然问翠莲,我不在的日子,你也过得挺舒坦的吧?妯娌和小姑子伺候得齐齐备备。翠莲没有做声,只顾睡自己的。珍子闹了个无趣,自己铺开被褥睡下了。
半夜,珍子的一只手伸进翠莲的被窝中摸着翠莲的胳膊问,你睡着了没有?翠莲说,没有,你是不是想扁嘴女人了?
珍子一下把手伸了出来,有些生气地问翠莲,你有完没完?都过去一年多了,你还提她?念念不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