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弦月斜挂天际、万籁俱寂的时候，一大队汽车满载货物向济南进发。押运的陈老板一路上大睁双眼，紧张地注视着路边的情况，望见济南城的灯火，他长舒了一口气：好了，这一次总算又闯过来了。他心里盘算着，现在，哼，就是再有什么情况也没关系了，因为合作者在这里已是有权有势，再没什么人敢跟他过不去了……
突然，斜路上钻出一辆汽车，很快抄到了车队前面，但这辆车超车后却不加速，就压在车队前头，使车队想快快不了，想超超不了。这辆车压了一段后，车队前面的司机已是满腔怒火，他不再理会出发前老板交代的注意事项，摁住喇叭长鸣不已，但前面的车却毫无反应，仍然压着车队慢慢腾腾地往前挪。直到把车队所有的人都激出了火气，这辆车才在城门附近停在了路中间。所有的车停下后，后面的司机都涌上来，要找这辆车上的人算账，可等他们围上来后，却发现这几乎是一个圈套……
因为这一段路把所有的人都激出了火，连陈老板也盛气凌人地冲了上来，可刚到跟前，前面车上的人却吹响了口哨，那尖利的声音在寂静的黎明之前显得是那样恐怖。当陈老板意识到可能碰上了麻烦，准备撤退的时候，几十名缉私队员已经围了上来。
“不许动！人员到这边集合，车辆接受检查！”
陈老板悄悄下令：“上车，掉头走！”
一个司机向后望了一眼，一下泄了气：“老板，后边的路早堵上了！”
陈老板拍拍脑袋，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那就是……
缉私队员们挎着冲锋枪，把司机圈到了一起，另一部分人上车查看。
“货是谁的？”有人厉声问。
陈老板前后看看，估计没人能替自己顶缸，只好站出来，但仍傲慢地说：“问谁的货干什么？你们要强买还是要强抢？”
“放明白点，我们是缉私队！车上运的什么，税单在哪里？”
“这个，货是我替人家押运的，都是什么我不知道，税单也没交给我。”陈老板振振有词。
一会儿，上车查货的人过来报告说：“都是白糖、呢绒、香烟等，一色的外国货！”
缉私队长威严地下令：“货物扣留，人员看管，查出结果之前，你们谁也别想离开！”
人货被扣，李桐华并不罢休，他派人顺蔓摸瓜，查出这批在烟台闯关入境的私货共计白糖5000包、香烟6000箱、呢绒4万码等，李桐华感到这下可抓住了一条大鱼，他喜滋滋地找到李汉章，通报了这个喜讯，并建议二人喝一杯庆贺。
席间，李汉章却眉头紧锁：“现在缉私风声这么紧，还有人敢这么大干，看来——这后台一定不是小人物！”
“难道能是韩复榘的？”
“那绝对不会，他用不着这么干。”
“那能是谁呢？”
“是啊，究竟会是谁呢？”
“好了，不管它是谁的，查住了就休想溜掉！”
第二天，有个人鬼鬼祟祟地找到李桐华，闪烁其词地说：“你们查到的那批货物，根本不是什么走私货，它们是一个重要人物帮助朋友办理的，手续一时不全，但会很快办妥的。这个人与你们尤其是与你的弟弟关系很好，他不便自己出面，希望能够体谅，不要声张，尽早发还。”
李桐华摊摊手：“我身为稽查处长，查出的私货如果没有明确说法，这样稀里糊涂发还，对哪方面都不好交代。如果真有隐情，也望能够说到明处。”
来人说：“好吧，怎么处理你自己掂量，今天的话是省政府张秘书长托我转达的。”
“他？”李桐华马上想到了那个有名的包卖县长、营私舞弊、无恶不作的大贪官张绍堂，“那么这批货是他的？”
“不，货不是他的。张秘书长不干这种事情，但是他受人之托，让我来说明一下，请你明察。”
“好，让我了解一下情况，如果真是张秘书长的，自当按他的意思处理。”
李桐华找到张绍堂：“那批货是你的？”
“不是。”
“和你有关？”
“无关。”
“那，怎么处理好呢？”
“你看着办！”
“既是这样，我只好秉公处理了。”
“马车拉猴子——在你（载你）！”
谈话不欢而散，李桐华对张绍堂的傲慢也憋了一肚子气，就想公事公办，杀他一记。可他还没走回家，张绍堂的电话已经打到了李汉章家里。
“安，李师长吗？你哥哥昨天查了一批私货，就是和你哥哥一样的私货，你哥跟我谈不拢，你看请韩主席出面处理怎样？”
李汉章一听这话不对头，马上卑恭地说：“秘书长，我哥哥他对咱山东情况不熟，这事还是我出面处理好了，请您稍等。我马上到您府上。”
张绍堂呵呵两声冷笑：“好啊，我听听你有什么高见。”
却说张绍堂为什么敢于这样狂？又为什么能够一下子镇住李汉章，一句话就让他投降？原来这张绍堂也是精明绝顶之人，当初二李的“假兄弟”瞒过了许多人，却并没能瞒过这个张绍堂。
当初，李汉章到处请客，向人介绍他的多年不见面的哥哥时，张绍堂不动声色地应着哈哈，直到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张绍堂才突然问：“你们既是亲兄弟，为何一个江苏口音，一个却是安徽口音？”
李汉章哆嗦了一下，李桐华倒泰然自若地说：“我们的母亲是安徽人，因我舅舅没有儿子，我从小就被过继给舅舅，跟舅舅在安徽长大，当然就带上安徽口音了。怎么，秘书长，在安徽有什么亲戚吗？”
这番话听起来虽是天衣无缝，但人精似的张绍堂却从李汉章当初慌乱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什么，他不再多说。要把它作为秘密武器，留到关键时刻发挥一下威力。
其实张绍堂也仅仅是怀疑，今天他不向李桐华亮底牌，而是去讹诈李汉章，一是李汉章更怕韩复榘知道底细，二是李汉章在应付这类事情上比李桐华要嫩一些。
果然，李汉章一下子就向张绍堂缴了械。李汉章虽有兵权，但张绍堂掌握着韩复榘的一切机密往来，他不得不让他几分。当然，张绍堂要的是利益，向韩复榘揭穿这种把戏对自己并没有多少好处。面谈的结果，不仅这批私货全部发还，还要李桐华去活动，把鲁豫硝磺局长一职让给张绍堂派人担任，好使他从中也捞一把。
这起让二李心惊胆战的事件虽然因分肥给张绍堂暂时缓解了，但又埋伏了新的隐患。发还私货，张绍堂满意了，可海关稽查处的职员们却大为不满，因为查着私货，职员们是有奖金提成的。私货一发还，一大笔奖金泡了汤，这又损害了缉私人员的利益。私货发还不久，一个海关职员写了封匿名信告到韩复榘那里，揭露稽查处的一些事情。张绍堂因与李汉章达成了协议，对这类事情就特别留心，拆信一看，大吃一惊。赶紧找到李汉章说：“海关人员中有人写信给韩主席，密报了你那个哥哥是假的，说他来山东是为财政部做机密工作的。我就是压住这一封信，恐怕过几天他还会通过别的渠道往外捅。你看……”
李汉章李桐华一商量，这就叫祸不单行，摁下葫芦起来瓢，这个稽查处再无法干下去了，否则让韩复榘知情，二人的性命非交给韩复榘不可。于是匆匆收场，李桐华星夜逃回南京，并报告孔祥熙，由财政部下文撤销稽查处，以使韩复榘不怀疑。同时李汉章又拿出一大笔钱，到韩复榘最宠爱的一个姨太太那里去活动，使之从中斡旋。加上由于日本鬼子的侵略，时局日趋紧张，韩复榘也就顾不上去追查，二李总算混过了这一关。
当然，孔祥熙还是大赢家，他已经从稽查处的设立中，为财政部挣回了一大笔收入，再说走私活动经那么一打击，也不是一下子就又能猖狂起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