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冬香就在她们这儿住下了。小姑娘十分好奇,不明白这两个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女孩子缘何要请保姆,她以为家里有一大家子人要伺候呢。梅朵耐心地和她说:“这位伊菊姐姐,再过几个月就要做妈妈了,孩子的爸爸在国外工作,所以需要你的帮忙。我?我还在读书,这一阵子非常忙,所以无暇照顾她。”冬香点点头,意犹未尽地问梅朵:“那么姐姐,你是她什么人?你也住在这儿么?”梅朵在这一霎那有点后悔,这小姑娘如此大的好奇心,难保将来不出点什么事。
“我?我是她表姐。冬香,我们没有多余的房间,麻烦你晚上在客厅打地铺睡,不过,我们会另外付你五块钱一个晚上。行还是不行?”
“行!”
伊菊的精神渐趋稳定,又有了冬香作伴,梅朵比往日松闲。一日去看锦坤作画。
“梅朵,你好久不来,小可很想你呢?”“锦秀阁”生意欣荣,锦坤已经完全摆脱生活压力,神情比往日活泼。见到梅朵,也有话说。不像从前,只会得说:“你来了?小可在房间里。”完全把她当作是女儿的小友。
梅朵看他一眼,心里说:小可想我?你呢?不过她只是笑一笑。姑娘小可已经长大,她现在的烦恼是班上男生A、B、C都在约会她,而她,一个也看不上。
“他们全部那么幼稚。留毛毛头发,脸上长满了疱,恶心。”小可见了梅朵,如此诉苦。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已经亭亭玉立,男孩子相对显得落后,可现在电视电影又一个劲地催熟他们的心智,确是有些不相衬。
“别理他们,读书要紧。小可,人生就是这样,你站得高了,才能看到最好的。”
“梅姐姐的意思是,我错过他们并不可惜?”
“当然,你会遇到比他们更好的人。现在为此操心为时过早。再说了,你现在功课那么紧,中考形势那么严峻,如果连个好高中都读不上,谈恋爱有什么用?姐姐想你不会接受一个比你差的人男生吧。再过十年都未必结婚呢?现在花时间在上面岂不是浪费?”小可频频点头说,懂了。神情似有所悟。
梅朵一转头,正好与锦坤视线相接,后者目光里充满感激。呵,对着这个宝贝女儿,锦坤的担忧只能埋在心里,他怕得罪她,怕她叛逆,怕她听不进他的大道理。有梅朵,多么好。她的话里总是充满着说服力,又潇洒不拘,听在十四岁的小可耳朵里,立即奉若神明。锦坤笑了。女儿的成长之路还长着呢!而梅朵,他如何把她留在身边?她会肯吗?他知道她对自己的感情,但是自己比她大那么多,还带着一个十多岁的女儿,她会如何看?世人如何看?如果以前自己还是个地方大学的副教授,那么此刻,他不过是个满身铜臭的画匠而已。锦坤实在不知道这份勇气该从何而来。再说,她马上毕业了,外面的世界大得很,锦坤以为她会去上海或者北京。到那时,再见她一面也是难的。心里一片黯然。
梅朵于那年春天顺利毕业了,令锦坤意外的是,她留在学校做了美术老师。她的意思如此明晰,她不会离开这座城市,不会离开他和小可。祝锦坤啊,下面就是你的事了。
鼓作勇气约了梅朵一回,用的借口是请她画一副作品,作为“锦秀阁”的副总,这个由头堂而皇之。梅朵善画花草,她的花草充满灵动,仿佛能散发出花香草香来。
他们约在一家咖啡厅。时节不过暮春,梅朵穿了一件相拼的淡绿色针织衫,白色牛仔裤,球鞋。店里空调太冷,她不时抚一下双臂,锦坤说:“冷么?我们换一个地方?”
“没事,咖啡上来就好了,喝了就不冷了。再说,我是不怕冷的。”梅朵笑笑说,看着他的眼睛。她心里有一点喜悦,自从接到他的电话到现在,这一点喜悦就像墨汁一样在她的心湖里氤氲开来,回荡不去。
咖啡上来,是她至爱的蓝山,她对衣服饰品都很随意,唯有咖啡,有一点穷讲究,也说不清楚是从哪学来的,也许是哪部外国电影吧。
“梅朵?”
“嗯!”
锦坤摸了一下梅朵搁在桌子上的手指,这个动作出乎梅朵的意料,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对面的他不无辩解地说:“现在,不冷了吧?”
梅朵宛而。这个可怜的老实人。看来,从他先说出来是难的。不如,自己说吧,如果他没有这个意思,或者一味回避,就当是我自作多情吧。梅朵觉得全身的血液哗地一下涌了上来,她不顾一切地说了,她说:“祝老师,小可一个人在家,没事吧?”呵,终究还是咽了回去,说了那样无关紧要的一句话。
“呃,她没事。还嫌我在家烦呢?”好像高潮已经过去,接下来的都索然无味。两个人心里都在叹息自己,充满了无力感。
梅朵起身告辞,今晚就到此为止吧,不会再有奇迹发生了。
“冬香去会老乡了,伊菊一个人在家,我很不放心,先走一步。作品的事,我们再讨论吧。祝老师再见。”这最后一句说得像小学生那么清脆简洁。在锦坤未来得及相送时,她已转身,到了门口,门童飞快地为她拉开大门,梅朵窈窕的身姿很快溶进了夜色之中。
这一躲一藏之间,感情又深了一层,只是当事的两个人不自知罢了。
“这么快就回来?不是约会么?”伊菊正在看漂亮宝宝的海报,据说看得多了,生下的孩子也会跟明星似的眉目清秀。看梅朵没吱声,伊菊也叹了口气说:“看着你们俩,我都累死了。”梅朵还是没有回话,进厨房去喝水,伊菊跟进厨房去,她的肚子很显山露水了,别人看着有点累,只是自己浑然未觉。因为努力忘记,此刻,伊菊的精神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因而有精力关心别人的事。呵,当然,梅朵不是别人,经历了这些事,她们比亲姐妹的感情更深一层。他们这代人,都是独生子女,因而童年都十分孤独,长大了十分渴望友情,却又都骄气自私,想成为真朋友是难的,伊菊和梅朵,因为这转承接合的一次又一次,才凝聚成了这段感情。此刻,梅朵遇了感情上的劫难,伊菊感同身受。
“梅朵,为什么你不肯先开口?真感情不讲究这些的。”
“我知道。今天我差点要说,可惜依然没有。”梅朵喝着水,看着灯光迷离的远处。
“了解。梅朵,有时候,感情真是世上最磨人的东西。”伊菊说,“看别人的感情,我们一下子看出了疵点所在,可是身在其中,往往糊涂了。亦或是清醒着,却也无能为力。”就像梅朵与祝老师,如果是正常的门当户对的恋爱,谁先表达,如何表达都不是问题,可是现在,这十三年的岁月横亘其间,让他们犹豫了再犹豫,小心了再小心。伊菊是性情中人,她倒真的觉得没什么,她有时不能理解梅朵为何如此的没有魄力,她帮别人做事,可都是冷静理智,干净利落的啊。
一转身,看到梅朵无力地伏在饭桌上,短发蓬松的脑袋埋在手臂间,一动也不动。让伊菊看了心疼。
“喂喂喂,我还没擦桌子呢,上面又是油又是水的。”梅朵像睡着了似的,不作理会。“梅朵,我说的是真的,你这件新衣服算是报销了啊。”梅朵茫茫然抬起头来,看到伊菊拿着抹桌布走过来,像一只笨拙的鸭子。愁肠百结之中,还是忍不住笑出来。
“笑什么?该不是愁疯了罢?”伊菊不解地望着她。
“没有,我不愁,我跟他耗着呗!”英明神武的梅朵好似回来了,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接过伊菊手中的抹布,使劲擦起了桌子。这会,她才想起,自己连晚饭也没有吃。接了锦坤的电话后,脑子里一直嗡嗡的,心中震荡得厉害,根本没有什么胃口。
电饭锅里还有一勺饭,梅朵盛出来,在上面铺一层厚厚的菜,放进微波炉里转两分钟,不一会,菜香扑面而来。惹得伊菊一个劲地问:“还有没有多的?我也想吃一碗。”
“最后一勺饭!这种微波过的食品对宝宝不好。如果你真饿,我给你下面条。不过伊菊,不饿只是馋嘴的话,就别吃了。宝宝太肥也不好生的。”
“你又知道?不吃了,我喝牛奶好了。”伊菊打开冰箱门找牛奶。两个人住得久了,有时还真的有点夫妻的感觉。难怪冬香刚来时也对她们的关系好奇呢。有时,一个女人,需要另一个女人更多,因为女人比男人更了解女人。
冬香当晚回家很晚,梅朵为她等门,过了十点,不由得焦躁起来,生怕她出了意外。这座城市比不得从前,恶性案件也时有发生,她一个女孩子,说是去看老乡,却到现在都没回来。
当冬香的钥匙在门锁上转动时,梅朵急步上去把门打开,冬香显然吃了一吓。看到梅朵面有愠色,不由得低下了头。
“我和老乡,去看了一场电影,我以为电影都是一个半小时,没想到大片要两个小时,所以???”看到她回来,梅朵的气也消了,不过她忍不住好奇。
“冬香,是和男孩子一起看的电影?”
冬香不出声,脸哗在红了,耳朵红得近乎透明。
“和我说说他?他对你好么?你们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梅朵因为意外而格外好奇。
“不是的,他只是我的老乡。在工地上做泥水匠。”冬香终于抬起了头,“不是男朋友。”她再三强调。梅朵便也不好再问,只是和她说下次出门要早些回来,免得让她们担心。
“梅姐,你有男朋友么?”冬香冷不丁地问她。梅朵没转身,只是摇了摇头。“没有人追你么?不可能的吧。”
“没有人追啊,我没你幸福。”梅朵突然一个大转身,一脸满满的笑意对着冬香,冬香看她笑了,才松驰下来。真心真意地说:“梅姐,在我们乡下,你这个年纪,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女人年纪太大了不好找。”
“是啊,姐姐也知道。”梅朵看着远处。不是没有人追她,她也知道女孩子这几年青春娇贵,而是,她的眼睛里只有一个人,看不见别的。如果他一直不说,她就一直等他么?梅朵想起一支源自欧洲的舞蹈,叫圆舞。无论你跳到哪一方,只要一直转下去,你就会再次遇到对方。那么梅朵可以转到哪里去呢?转一圈回来后,锦坤会在原地等着她?万一他不在,万一她再看见他时,他已经有了新的舞伴呢?不不不,这太冒险了。她只有在原地等下去,没有办法离开。
伊菊的身子越来越重,所幸每次体检回来,医生都说一切均好,嘱咐她多吃也要多动,所以从上个月起,每天傍晚,梅朵都要陪着她在小区里走一圈。天已经热了,走动一圈,两个人都些微有些出汗。却在那时,远远看到了锦坤,他的车子本来是越过她们去了,却又徐徐停了下来,摇下车窗,探头等她们走近。
“好吗?”不知道问的是什么。
梅朵转头看了看伊菊,只好说,一切都好,再过两个月就生了。伊菊离开他们有一步之遥,正好看清两人故作淡然却如胶似漆的眉目,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梅朵为她做了那么多,现在该是她为梅朵做点什么的时候了。如果孩子一出生,自己必定全部精力都在孩子身上,哪有心力体力管别人的事情,这样一拖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呢?梅朵和自己一样,虚岁二十六了,女孩子一过二十五,一拖就老了。春花秋月皆有时,她不想梅朵错过祝锦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