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朵不是没有预想过今天见面的结局,但小可的反应之大令她吃惊。她为此心情低落,想上街走走再回去。女孩子大多爱逛街买衣服,但梅朵很少买成衣,都是自己设计了样子请裁缝做,她穿得有点另类,但又说不出的舒服,就像她这个人,偶而凌厉难挡,但多数时候,让你如沐春风。比如此刻,她很快想通,小可不过是个小女孩子,作为锦坤的女儿,她有点情绪很正常,再说这么多年里,自己一直是她的姐姐,这种转变让她眩晕。
到小区门口时,打电话给伊菊,却是冬香接的。
“伊菊姐姐在睡觉呢!”她说。
“冬香,叫醒她,叫她下楼来,我等她去散步。”
好半天,梅朵才看到伊菊颤微微地下楼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嘟哝着:“做什么啊,人家睡得好好的,非要出来散步。”
“伊菊,我遇到麻烦了,小可不同意。”
“怎么会?她是你一手带大的小可啊!”伊菊给这一吓吓醒了。
“我也不知道,刚才我和锦坤一起去接她,她反应很剧烈,我只好暂时回避。”梅朵落寞地看着双手。
“可是怎么会。梅朵你放心,我去说服她。”伊菊说完就朝小可家的方向走去。
“别,你去的话,她会觉得大家都站在我这边,也许更加对着干。给她点时间吧,我相信会好的。爸爸以前谈恋爱的时候,我也是心碎欲死,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我。我猜小可现在的心情就是这样吧。”
“可是,多一个人和她生活在一起,照顾她,爱护她,不是很好吗?”伊菊不解。
“伊菊,她会恨父亲,对母亲抱有欠疚。我们的感情常常是排他的,十分复杂。”梅朵疲惫地垂下了头。
“梅朵,你可不要放弃啊,这是小问题。”
“这是大问题,不知道锦坤如何想。”梅朵想到当年爸爸为难的眼神,不想伤害女儿,也不想阻断和另一个女人的幸福之路。爸爸,你有我还不够吗?梅朵当年多次泪流满面地这样问父亲。她是在读大学之后离开家时才想通的,白白耽搁了父亲的美好岁月,但当时自己就是想不通,无法接受,但愿小可不要像多年前的自己。
伊菊愁容满面地望着梅朵,梅朵笑了一下,手搭着她的肩说:“你照顾好你自己,别瞎操心啊,万事都讲缘分的,着急来也没有用的。”
“伊菊,最近你老是睡觉,是不是特别累?医生说临产之前要多运动,不然孩子太大,会难产的。”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老是犯困,像吃了安眠药似的。”伊菊点点头。吃得也太多,人吃太多,就会累,麻木,没有力气。
“而且,将来恢复身材也困难。”梅朵接上去说,“可是怀孕,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可放肆的时候。吃什么都可以。”现代人以瘦为美,吃什么都可以真是一种奢望。
“梅朵,小可会不会担心你日后怀孕生了自己的孩子,就不会对她这么好了。”伊菊突然灵光一闪。
“早呢,还说不到这事上。再说,我怎么会?”梅朵知道伊菊所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继母,又生了自己的小孩,这是所有孩子的恶梦。《白雪公主》的故事家喻户晓,那个恶毒的继母,一次又一次想置她于死地。孩子们更知道,真实世界里只有那样可怕的继母,而没有好心的小矮人。
《小王子》里说,时间,时间能解决一切。
晚上,澜宁帮梅朵送保单过来,两个老同学联合逼宫,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澜宁呵呵笑着说:“我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伊菊和梅朵都笑了,说他这话可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澜宁睁大眼睛问为什么,伊菊说:“除非你说的巫山云不是梅朵。否则就太轻佻了。”
澜宁辩解道:“当然不是,梅朵之后,我才真正经历了爱情。”梅朵和伊菊都做了个大吃一惊的表情。
“是谁?”
澜宁看着她俩一会儿,泄气地闭了眼睛,说:“还真瞒不过你们,没有谁。我估计爱情和我有仇,至少不那么亲近。”
“澜宁,别太挑了,当心挑花了眼。其实,这世上有个人是你的绝配这样的话是用来骗人的,真实的情况是,这世上,有很多人适合与我们结婚生子,恩恩爱爱一辈子。”伊菊说。澜宁自椅子上站起来,激动地说:“伊菊,人家这么说的话,我还真相信,你说,简直是自打耳光么。”又觉得这话说得造次,不由自主地用手掩了嘴巴,看得伊菊笑起来,说:“澜宁,你说得对,我们总是懂得如何劝人,自己却怎么也不听劝,这是我们的通病。所以我们也不劝你了。”
“唉,我哪里就不晓得你们是为着我好呢?可是做人那么苦那么累,人生又那么短促,我一定要找个自己喜欢的人才能过下去啊。”澜宁浩然长叹,“至少,你们都是这样的。而且幸运的你们都找到了。”
人人有本难念的经,不说也罢。可是夏澜宁不知道从何时起变得很爱到这里来,梅朵多半不在,她在恋爱嘛!他和伊菊就天南地北地聊天,冬香做的饭菜很合口,而且这小姑娘总是一脸仰慕地看着他,不是不令人陶醉的。但更多的是因为伊菊,她十分温柔,清秀的脸上充满母性的光辉,与以前在大学时代留给他的印象完全不同。在多舛的命运面前,她如此沉着从容,不忧不惧,也不埋怨命运不公,这点担当与风采令人着迷。她不见得不为以后担心,但至少人前,你是看不到的,并且她还分得出心思与时间来帮助朋友们。比如她和梅朵,一起生活,还真说不清是谁照顾谁。夏澜宁天性里的弱点,总是被精神强悍的女子吸引,这些年,他努力进取,改变自己,也得到进步,但她们总是比他进步得更快。
“希望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澜宁问她。
“一样好,只要他是健康健全的。”伊菊温柔地笑了一下,用右手自然地抚摸了一下腹部。
“伊菊,孩子出生以后,你会更累的,以后,怎么生活呢?”澜宁踌躇了一下,还是问道,他们有这个交情,相信伊菊也听得出他话语之中,全是关切。
“你说得是,我原先想写作为生,试过之后才知道这不现实。我想着开个服装饰品店,只要小小一间门面,同时开个网上店。我在南方呆过几年,在那有三两好友,服装来源没有问题的。”她细细说给他听。
“那真是理想,我可不可以入一股?”澜宁惊喜地说。
“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当然可以,到时少不了要你帮忙的。我和梅朵也商量过,她说她也要占一半。”伊菊笑着说。
“我是不是先去留意门面?还要设计装修,我看时间差不多。”澜宁兴奋地说。
“好啊,离师院近一些,我想进一些有个性的服饰,做大学生的生意。”自然,他们都是学美术的,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锦坤目光忐忑地看了梅朵一眼,这个要求似乎有些过分,小心眼的女孩子一定会计较,生气,发火,对他说:算了。可是梅朵笑吟吟地站起身来,对他说:“锦坤,我只知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没有想过,还要过小可外婆那一关。”
“梅朵,你往好处想,她也是为了我和小可好!”锦坤语气急切。
“我知道。锦坤,你误会了,我是在为她感动呢!这说明你们真的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不管明秀在不在,你们都是相爱的。”
“梅朵!”锦坤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呵,他没有错看她,这个爽直大方的女孩子,性格全是光明面,又有着艺术人士的热烈天真,祝锦坤何其幸运。
梅朵坚持只和小可两个人前往桃湾。一路上,小可有点沉默,梅朵心头十分明白。
“小可,外婆住的地方漂亮么?”
“自然,是一个桃花岛一要样的所在,你一定会喜欢。”小可的兴致被提了起来,“那里有一个大塘,此刻正是鸡头米上市的时候呢。梅姐姐,你知道鸡头米么?”
“姐姐只是听说过,从来没有吃过,什么样?为什么叫这么奇怪的名字?”
“因为它长在水中的样子像一个鸡头,所以得名。剥开一层层的壳,里面是雪白粉嫩的鸡头米,好吃着呢,而且大补。”
“也许外婆会弄给我们吃哦?”梅朵说。
“一定的。还有菱角和茭白,方圆几里,就属大塘出产的吃口好呢!”
桃湾离城里并不很远,半中午,就到了。外婆一早得了信,站在村口的石桥上等着她俩。梅朵见到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女人,短发抿在耳后,穿一件白底小碎花的衬衫,罩一件深色的马甲,水乡的女子,也早已不穿大襟衣,绑红头绳了。外婆一脸温柔笑意叫人觉着上亲切。梅朵立即看出,小可的妈妈有七分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