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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潘德文失踪的消息,是在第二日晚上传出来的,传到可儿的耳中时,潘尘色正在屋里绣花。

其实也不能说是失踪,只能说,二夫人又没在自家屋中找到二老爷。这种事,隔三岔五地就会出现一次,也不能说是什么奇闻了。只不过,在潘家这种大家族,不论多小的事都会迅速地被传开来,传话的人,也多半是下人。

可儿并不清楚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明白那一定是非常了得的一件事。尘色现在的脸上虽然是一片平静,但二十几年的相处,让她看出尘色心中有事。

潘德文的失踪并不让可儿吃惊,那种吃喝嫖赌样样都齐全的人,很可能死在哪里都没有人知道;让她吃惊的是,在准备晚饭的时候,一个绝对不可能的人来了。

潘令!

看见潘令出现在屋外,可儿手中的东西掉了一地,“小、小少爷?!”他为什么会来?这几年来,他不是不愿同小姐说一句话的吗?更别说是到小姐的屋里来了……

她吃惊的样子令潘令笑了。虽然只是浅浅的一个笑容,却让可儿看呆了眼。好久好久,都没看见过潘令的笑了!“多准备点饭菜,我会在这里吃。”交待完这一句,潘令进了屋去,让可儿在外面愣神儿。

潘尘色平静地抬起头来,与进来的潘令对视着,二人都没有说话。

片刻后,潘令微微转过眼去,走进来坐下,心中急跳。为什么一看见她的眼神,他会心虚?潘令懊恼地想,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了的吗?不能逃避。默念着这四个字,他又抬起眼来,看着她的眼睛,让她也看见他的决心。

不是梦,也不是幻想。那个吻……

她动怒,咬牙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潘令答:“很清楚,明明白白。”

“啪”!她打了他一个耳光。生平第一次,她打他。

潘令沉默地看着她,挨这个耳光是预料中事。

潘尘色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又是难堪又是心痛,“我是你娘!”他怎能这样子对她?

潘令却笑了,“你我都知道,我的娘是沙晓玲,不是你。”如今,他很庆幸她不是。

“小少爷!”可儿进屋来,对他们的对话一点不懂,但是听到潘令这样回答潘尘色,不禁叫出来打断他们,“你不能这样说,小姐从你生下来就一直疼你养你,她做的,并不比一个母亲少!”

“我知道!”潘令有点痛苦地低喊,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潘尘色,“我知道!所以,我、我愿为您做任何事,只要、只要不离开您……”

他说的话有些奇怪,但总算是想通了,不恨小姐了!可儿激动地去拉潘令,“小少爷,你这样想就对了!小姐她……”

“可儿!”尘色打断可儿的话,“你,你下去准备晚饭,让我和令儿单独说话。”她和他之间的事,绝对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可儿有些奇怪,她左右打量着潘尘色和潘令,终于发现他俩的神情不是十分对劲,“……是。”她慢慢地走了出去,然后将门关上。这一天,可真不平静啊!

沉默了一会,尘色开口:“这个事情,先不说了……我想知道,对于你二叔,你打算……怎么办?”人命关天,弄不好,连他也会……赔命!

这个问题,他也想过,“只要不被发现,是不会有事的。”尸体被绑上石块,一时半会儿浮不起来,过得久了,那时要查,也查不到什么,“只是,有一件事,怕是有些麻烦。”

“……什么?”

“那玉麒麟,不见了!”

“什么?!”潘尘色瞪大眼,“不见了?为什么不见了?”

潘令吸了一口气,“昨天晚上我们两个抬……的时候,我怕带在身上不方便,就将那东西放在杂屋里,想等回来再去取。可是,我回来的时候,玉麒麟已经不见了!”

闻言,潘尘色有些眩晕,“是有人取走了吗?”那么,杀人的事也有人知道了?

潘令沉默。因为他也想到同样的可能。

片刻,尘色又一笑,苦笑,“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在怕些什么?”

潘令抬首看她,“我该偿命吗?”

尘色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要偿命,也是我。”如果不是因为她,他根本不会杀人。

他的眼中有了一丝激动,伸手,他的手握住了她的。她一震,挣脱了。

潘令眼中的激动平静下去,他沉静地道:“我不会偿命,你也不会;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永远不会!”

他誓言一般的话,激起她心中千尺浪,只因她看到,说这话的时候,他眼里的执意。

潘德文失踪第四日。

如果是一日两日,还有可能是出去喝花酒住窑子,毕竟以前不是没有过,但这次却是足足四日不见人影。依潘德文用钱的本事,早该是回家中取钱的时候了,所以二夫人终于沉不住气,惊惶地闹出来。

她这一闹,更闹出一件大事儿:皇上御赐的金玉麒麟不见了!

那金玉麒麟原来是保管在潘家老爷子的六姨奶奶处,也就是即将出嫁的潘如芯的母亲那儿。那位六姨奶奶,原来是个极为细心的人,早就发现金玉麒麟被偷了。只是那样重要的东西在她的手中平白不见,吓得她吃不下、睡不着,又不敢说出来,现下一听说潘老二不见了,一寻思潘德文平素的所作所为,正该是他做的,于是在潘步怀面前跪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偷偷对潘老爷子说了。潘步怀震怒,却也不敢声张,只是叫了潘家老大潘闵堰和潘尘色去,也把这事告诉了他俩,商量着如何办。

潘闵堰想了想,开口道:“爹,这事最好别再让更多的人知道,如果传了出去,我们潘家也就完了。”

“这还用你说吗?”潘步怀吼道,在屋里走来走去,“那金玉麒麟是先皇赐下来的,丢了那东西,就是丢了我们潘家全家人的命!尘色,你说,现在该怎么办?”他停在尘色面前,负着手,等尘色的回答。

尘色的脸上,如同任何时候一样,总是那样沉静。她的声音,也是同样平静:“依我所见,金玉麒麟被二哥拿走的可能很大。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二哥,找到他,自然也就知道金玉麒麟的下落了。”

潘步怀点头,“除了他,谁还敢有那个胆子偷!尘色说得没错,闵堰,”他转身唤潘家长子,“你去给我把德文那小子找出来,哪怕他是上了天入了地,也得给我揪出来。记得,要快,还要收紧嘴,别露了不该露的事。”

潘闵堰点头,“是!”

“还有,”潘尘色也开口,“如果真是二哥拿了金玉麒麟,一定是有人要‘观赏观赏’,或是根本就想得到,这个人一定非权即贵,不然也不敢沾这御赐的物什,所以大哥可以从这方面去查查看,那些当铺什么的,尽可少花点工夫,特别是在这重庆府,没有哪家敢接这金玉麒麟的。”

潘闵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还不快去?愣在这里干吗?”潘步怀皱着眉道。

“……是。”

看着潘闵堰走远,潘步怀才低声骂道:“年纪一大把了,却还不如女人来得沉着,真是!”

“爹,大哥已经很能干,很能帮你了。”尘色轻声劝道。

潘步怀看着她,叹气不已,“你要是个男子就好了,却偏偏是个女儿身。”

潘尘色垂头苦笑。她又何尝不希望自己是个男人?若她是个男子,恐怕就没那么多的烦心事了吧。

“还有德文那小子,这次找到他,我非要了他的命不可!什么坏主意,居然打到我们家的金玉麒麟身上,不成器的小子!”潘步怀气呼呼地坐下,没注意到旁边的潘尘色面上白了一白。

过得半刻,潘步怀忽然想起,“尘色,最近潘令那小子好像又要同你说话了?”他人虽然老了,但却并不老眼昏花,特别是在这潘府,哪件事是他不知道的?

自潘令知道他的身世之后,不仅不念潘家曾经养育他的恩情,对尘色也是不理不睬的,就连过年过节,也不曾出现在餐桌上。当然,尘色没说话,他自然也不会容别人乱开腔。这两年那潘令越发过分了,平时人影也不见一个,这两日倒是常常出现在府内,偶尔还会到尘色的屋里去吃饭。

尘色没回话,只是默默地看了潘步怀一眼。

“怎么,他想通了?”潘步怀冷笑,“还是舍不得这舒适日子?”他早就猜到,没人能在金钱面前充硬骨头的。

“爹,我想……找机会送令儿出去学点本事。”尘色犹豫着说。得送走他,而且是越快越好。

潘步怀倒不是很反对的样子,“等家里的事儿完了以后再打算吧。”那小子其实倒是聪明,跟他爹差不多。如果能收服为他潘家所用,也算不错。

尘色笑笑,然后转开头去,眉眼全是着急。她就是想在这事没完之前,把他送出去啊!

蓝景严的坟在龙隐镇郊外三里处,没有葬在潘家的祖坟里。

右边那个坟头上,一株洋槐葱葱郁郁,那是沙晓玲的墓。左边那个坟里所葬的,就是蓝景严。

基本上,潘尘色很少来拜祭他们俩。因为她不想来打扰地下这两人的休息,而且要说幸福,他们两个应该比她幸福吧。

她没有让可儿跟随,有些话不能让可儿知道。

“景严,晓玲,上次来看你们,是去年的清明了吧。”喃喃说着,潘尘色将果篮放在两坟中间,点上一支香,插在果篮的前面。

“虽然很少来,但是我却常常想起你们,想起过去的日子。你们在天上看得到我吗?”靠着洋槐坐下,潘尘沙用手指将沙晓玲墓碑上的青苔轻轻刮去。看样子,不仅是她很少来,连令儿似乎也不常来。

因为不曾一起来过,所以她不知道他在他亲爹妈坟前会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我想你们应当知道,令儿他闯了祸。”秀眉轻蹙,尘色双手环住自己的肩。这次的事是对她最大的挑战,而且她只能赢,不能输。一输,就是输掉他的一条命!

“说实话,晓玲,我并没有多大的信心。”她深深叹气,将头埋进臂间,“我倒真希望,当时是我死了,不要让令儿去背负杀人这个罪名。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不是?”

“可是,想杀我的那人,是我的哥哥,你说好笑不好笑?

“一直以为,就算是兄弟姐妹之间不相亲,可总算是一家人,是不是?可惜根本就不是那样,我……太天真了。

“还有,令儿他……虽然他救了我,可是我们也回不到从前了,再也回不去了。如今的令儿,我越来越不了解,他居然、居然……唉,可能是他一时糊涂,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我居然让这种事情发生!晓玲,教教我,我该怎么样做才能救令儿呢?”

“你救不了的。”

突来的声音,让潘尘色一惊。她飞快地抬起头来,看见三步外站着的潘令。

面色剧变,她有些难堪地站起身来,不知道他到底听到了多少。

潘令的脸色冷冷的,他走到两墓中间的前方。

“他们是死了的人,死人是听不见你的话的。”

潘尘色一震,“令儿!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他们是你的……”

“我当然知道他们是谁。”转过头去看着她,潘令居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却是冰凉的,“不就是我那不负责任的爹妈嘛,我当然晓得!”

知道他的心中有气,所以她平下心气来轻言道:“你爹娘没有不负责任,而且,他们都很爱你。有些事你还不清楚,在没有了解真相之前,你没有权利来责怪他们。”

潘令点头,“真相?你指的是潘家曾经把沙家整得家破人亡的事,还是你爹强行拆散一对有情人,却把自己的女儿塞给一点不爱她不疼她的丈夫?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包括你和我爹之间的‘十八岁之约’。”

他的话,的确让她感到意外。

顿了一下,她疑惑地开口:“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如此不谅解你爹娘?”

没有即时回答。潘令转过身来,与潘尘色面对面。

“我为什么要谅解他们?难道你就没有怪过他们的自私吗?”直视她的眼,他逼问道:“在知道丈夫心有所属,而且那个人还是你的好姐妹时,你心里真的一点被伤害的感觉也没有吗?当作为妻子的你,帮助丈夫掩饰真相,在外人面前故作恩爱,私下却为蓝景严和沙晓玲的私会编织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借口时,你不曾伤心吗?当你同我爹蓝景严才结婚不到一年,沙晓玲却不顾你的处境,把我托付给你教养时,你就没有一丝为难过?当我那伟大的父亲戴上‘痴心汉’的光环却没有对你的悲喜关心过一句话,没有尽过一天做丈夫的责任,就把我们两个丢在人世间自己解脱去了的时候,你就没有怨过半分?啊?你回答我!”

他的一字一句,竟像是听到她心底最深处的呐喊似的,好多连她自己都没有细细想过的,都替她说了出来,让她半天回不了话。

“我……我……”为什么,她竟无言以对,而只能软弱地说:“这是我们上一辈的事,你却没有任何理由怪他们……”

他却是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上一辈?”一双深潭似的眼睛,现在泛起层层浪花,“你想用辈分来压我?”他一把拉过她,紧锁在怀中,“现在,你还敢说什么长辈晚辈的吗?”鼻尖对着鼻尖,眼睛对着眼睛,他的恶意对着她的惊惶。

“你干什么?”只愣了一刻,她开始挣扎,“放手,听见没有?”心跳得如此快,不想面对也不愿面对,她一直在逃避的问题,而他却总是时时刻刻提醒她。

“放手!”怒意透过眼睛传递到他的眼中,心中终于认知,不知从何时起,初时的那个小小潘令已经不在,面前这个潘令,有着成人的面孔和臂力,可以让她在他的怀中动弹不得。

吻她的意图,在感到她的怒火时,不得不强压了下去,但他仍不放手,而是将她抱得更紧,“不放不放不放!”在她的耳边大吼着,吼出他心里最想说的话,“这辈子我都不会放开你,不管你觉得我多坏多脏,我都不放手。让全世界都看不起我好了,我就是爱你!是耻辱也罢,是败坏道德也罢,反正我不在乎,就算你恨我……我也不在乎!”就算心会很痛很痛,就算得到的只是她的鄙视,也不要放手。不要她走,不要分开,从小到大,他都只有她一个人而已啊……

恨不得能揉她进怀中,进胸中,不再分离。

“……曾经,我爱上你的父亲。”隐隐地,他听见她说,很淡很淡的语气,疏离的语气。

怔了怔,他轻轻将她推开一点,好看清她的样子。

连她的眼,也是疏离的。

“既然知道全部,那么没道理不知道这一点,是不是?”她说。

轻轻一推,她离开他的怀抱,“只是爱就行了吗?你不是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个爱字用得不对给人所带去的伤害吗?”

“你的父亲,深爱你的母亲,却深深伤害了我。你也要像他那样,用爱来伤害我吗?”

她一字字说道:“注定了,你我只能有母子之爱,再不能有别的。”

深深地看了一下无言而颓丧的潘令,潘尘色转身离去。

不及十步——

“慢着!”

她停住。

她听见他的冷笑,“所以我说,我恨蓝景严。既然如此,我就学学哪吒吧。”

不明他的话,所以她回过头去,见到那血腥的一幕——

潘令背对着她,左手衣袖挽得高高,右手执着的一把匕首在阳光下泛起冷冷的白光。

劝阻话尚不及出,脚步已先跑了过去。

潘令没有丝毫迟疑地将匕首刀刃向左手臂割去,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不要!”她大骇,将他拉转向自己这方,不待他的第二刀割下,双手直觉抓住那刀身。潘令一惊,忙不迭地松手。刀掉落地下,嫩草已被鲜血染红。

“你的手怎么样?!”

“你的手怎么样?!”

不约而同地,他们同时急问对方。潘令的手犹自流着血,他却用右手抓住尘色的手腕,仔细审视伤口的深浅。

几可见骨!

潘令的心痛得绞在了一起。他咬紧唇,单手撕下衣襟,也不顾受伤那只手的疼痛,拉住她的手,只想着要给她止血。

“我没有关系,你的手给我看看,到底怎样了?”尘色只是着急,刚才那一刀他下得那样重,只希望不要太严重才好啊。定睛看仔细了,才知道他只来得及深深切下,不及将整片肉割下来。

“走,我们去看大夫!”他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还得马上回镇上去找金创药来敷上。

“你的手……”她急喊。

他痛心疾首,“我说了我的伤不碍事!你别让我更痛恨自己了好吗?”

他的痛,从他的手心经由她的手臂传到了她的心,第一次,她深刻发觉了自己在潘令眼中是如此重要,重要得令他不惜伤害他自己!

那样的伤,是够让人侧目的。

好在正是正午,街上没有几个行人。

好在药铺子就在镇口。

好在江大夫这个人,一点也不大惊小怪。他见了一身是血的潘尘色和潘令,什么也没问,就开始动手替潘尘色上药包扎。

其实,潘令曾拜潘衍宗所赐,受过大大小小的伤无数,这次的伤口,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当时的他虽然非常激动和不顾一切,但也没真正想“割肉还父”,可以说,他是想令自己受伤让她心疼,但千算万算却算漏了她的不顾一切——居然为了阻止他而去抓那锋利的刀刃。

潘令一直紧锁眉头,直到江大夫告诉他,只要好好调养,她的手是能够好的,才略略放下一颗心,让江大夫给他包扎。

事实上,他受的伤,还不如她的伤重!

从江大夫的两江堂出来,潘令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跟在潘尘色的身后。这个样子的他们,也不可能从前门进去,所以只能走后门。

眼见到潘家后门了,尘色转过身来,正想交待他两句,却见潘令直跪了下去。

自责、愧疚、难过……他的眼睛里有太多东西,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才叩下第一个头,尘色就走近他,向他伸出手去,“别难过了,起来吧。”

他欲言又止,握着她的手臂,缓缓起身。

“我不进去了。”他低声道。

尘色一怔,“为何?”

沉默半刻,他回答:“我还有些事,约了人。”

“你受伤了呀。”她担心地说。

“小伤而已。”他浅笑,一笑即隐,“这件事比较重要,我得去把它解决了。最近的事够乱的,我不能让这件事也来添乱。”她也会担心他呢。

点点头,她知道他是一旦下了决心就不会更改的人,“小心一点。”

没有回话,他再看她一眼,然后一摔头,转身而去。

收回目光,尘色也转身,进了门去。才一进门,却看见可儿正准备出来,见了她,也是一怔。

“有事?”可儿的神情有些慌乱,令潘尘色不禁问道。

可儿顿了一下,道:“二老爷……死了!”

将手中的巾绢握成一团,潘令皱着眉四处打量着。这是在宝轮寺里的马桑树下。

龙隐镇上的寺庙何其多,这宝轮寺曾经算是其中相当有名的一座。寺庙占地面积很大,由大雄宝殿至马鞍山,一直到童家桥,都属宝轮寺的地盘,到处都修建有神殿庙宇,气势恢宏,有僧侣300多人,香火旺盛。不过,那些都已是过眼云烟,如今的宝轮寺,仅存大雄宝殿,那是由于明末清初张献忠入川时,把庙几乎烧尽。也正因为如此,如非是每月初一、十五或是菩萨生日,一般的百姓鲜少有来寺里的。可以说,这正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

展开巾绢,入目的是极娟秀的字迹。

很明显,在绢上写字的人,是一个“她”。

这个“她”,就是前几日老缠着他的黄明娟。

上次得罪她之后,好些日子没见了,他正想着从此可以天下太平了。加上那件事发生后,他的一门儿心思全放在了潘尘色身上,根本没想到过还要和黄明娟再见面。

只是,昨天她托人来,送了手中的这一方巾绢给他,约他在这龙隐寺见面。其实,如果不是那绢上的最后一句话,他也不会来。上写着:你的秘密,我已知晓,有要紧事和你谈。

他不认为黄明娟知道了他杀人的事,但是他考虑良久,还是来赴约,姑且听她说些什么。

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但在表面上,他还是保持平静。

再等得半刻,他转身欲走,却发现黄明娟已站在旁边。

俩俩相望,无言。

终于,他开口:“找我有事?”

黄明娟半垂首,只是看着他包着纱布的手。

他走了过去,“有话直说,我的时间不多。”

她抬起头来,“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她拉着他的手臂,美目望着他,有些焦急,有些心痛。

轻轻将手臂收回,他转身。

黄明娟俏脸变色,她咬牙道:“你站住!”

潘令不理会,仍然自己走自己的。

“你不该姓潘的,是不是?”她在后面叫。

停下步来,他回头看她,似笑非笑的,“这就是你所谓的秘密?”全潘家都心知肚明的事,也叫秘密?

黄明娟有点苦涩地笑了一下,“这个,倒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还记得你那个表兄吗?叫潘衍宗的?”她莲步轻移地走到他面前,抬头仰视着他。

潘家不置可否,只是不甚在意地看她想说些什么。

“他告诉我,说你本来应该姓蓝,而且,是私生子。”黄明娟一字一字地道,“他说——你根本配不上我!”

潘令笑了,“就这样?”真是浪费他的时间。

黄明娟却摇了摇头,“我知道我的性格不算好,我有自知之明。”她开始绕着他打圈,也不看他,“他以为我知道了你的身世,就会看不起你,以此来打击你。但是他算错了,因为……你并不在乎我怎么看你。”

潘令没有给她反应。

黄明娟似乎也不怎么介意。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是大少爷也好,是私生子也罢,反正你是你,而我,”她勇敢地看着他的眼睛,“喜欢你!”

潘令仍然不说话,只是有些冰冷地看着她,看得她再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渐渐地,他看她的眼中有了一丝温柔。

片刻,他缓缓地说:“你……长得有些像一个人。”见她疑惑地抬头看他,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搜寻着,“其实,也只有三分像,特别是下巴和嘴。但是,你没有她漂亮,不论是浅笑还是轻愁,谁都……”无法像她那样牵引我的心。摇摇头,没有将最后这句话说完。潘令正色道:“黄姑娘,我潘令不是一个值得你倾心之人,而且,我心里有人了,那个人住在我心里好多年,今后还会一直待在那里,所以……放弃我吧。”他再摇头,“那个潘衍宗,你最好也不要跟他打交道,我不是好人,他却比我还要坏。潘令言尽于止,善自珍重。”

有什么东西在黄明娟的眼中闪了一下。

“你是说,你永远都不可能喜欢我?”

他直接点头,“对!”

她笑了一下,在此时,倒显得有些突兀。她问:“那个人,是谁?”

他沉默。

“是……潘尘色?”这个名字从黄明娟的口中说出来,让潘令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潘令震惊万分地瞪着她。

黄明娟的眼中是“原来如此”的神色。她又笑了一下,不过已是涩涩的笑,还有一点经努力控制过后的鄙视,“我说过了,我一点也不笨,你的事情我都叫人替我打听过。你的生母并非潘尘色,而是一个叫沙晓玲的女人,她和潘尘色以前是好姐妹。曾经我也发现过,你喜欢盯着我的脸看,但我察觉出你看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我,而一定是和我有些相似的人,我却不知道那人是谁。直到我刚才在街上遇见你们‘母子’。”

黄明娟说:“不知道吧?刚才我在街上就看见你们了,鼎鼎有名的潘尘色,果然漂亮。”她突然有些激动地后退两步,“只是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你喜欢的人居然是、居然是她——你的养母!我和她有三分相似不是吗?还有你当时的样子,你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别的什么人或东西!只有在看她的时候,你的眼神才带着那种想要把一切都燃烧掉的感情,那种用尽所有力量去掠夺的意志……”她有些说不下去,深吸一口气,她又说:“当然,你掩饰得很好,我那时也不敢确定。直到刚才我说出潘尘色这个名字,你的反应告诉我,我没猜错。”

等她说完,潘令才开口:“是的,你没猜错。”他甚至单手托颌,带着极其平静的口气,称赞她:“以前我对你的看法完全错误。除了有点爱耍大小姐脾气之外,你其实非常聪明。有没有考虑过像你爹一样当状师啊?”

“你……”黄明娟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你……太令人恶心了!这是逆伦你知道不知道?真是恶心!”

“逆伦?什么逆伦?潘尘色不是我的妈,早在五年前我就不曾叫过她妈了!只是单单喜欢上她了,有什么不对?因为她养过我那么多年,我就不能以男人的身份来爱她吗?什么道理!谁规定的道理?!好吧,就算是逆伦,那又有什么?反正她跟我没有血缘关系,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做。你明不明白?”他冷冷地盯着她,“别说是你,就是全世界的人站在我面前指着我鼻子骂,我都无所谓!我,就是天理,其他人休想对我指手划脚!”

潘令的这番话惊得黄明娟瞠目结舌。她没想到潘令居然对她说出这些根本无法想象的话来,她原来以为,他天性就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但是像这样不顾一切,还是远远超出她的预料。

“还有,我既然说出来,就不怕你去告诉别人,”潘令的眼中透出决裂的神气,“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去,也尽可告诉给潘衍宗,那我还会感谢你帮了我一个忙。”他一笑,“我正不知该如何开始这场战斗呢!”

“你……”黄明娟不能置信,“你……”他竟然想把这件事公开?

“你……就那么喜欢她?”喜欢到不愿偷偷摸摸,喜欢到不惜身败名裂?

吸了一口气,潘令沉声道:“也许你无法理解,但这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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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我对他说:“想飘进你的港湾,却没有接到你的邀请。”第二次我对他说:“灰姑娘只有一个,水晶鞋也只有一双,我在午夜十二点钟声敲响时,做着与灰姑娘同样的梦。可是……水晶鞋终究不属于我,王子也是,你明白吗?”第三次我打开视频,闭上双眼对他说:“别让我睁开眼睛好吗?我喜欢闭着眼睛被你……”
  • 垂涎贵公子

    垂涎贵公子

    [花雨授权]这男的身中剧毒,到底要不要救呢?上一代的情仇未了,救了会很麻烦喔。,呜……原来只是一场骗局。她要把他给忘了,即使他等了她五年!
  • 闺蜜为男,我为难

    闺蜜为男,我为难

    一个把胸部和脸部看的比生命还重要的人遇上一个不知道别人胸部和脸部比生命还重要的人之间爆发了一场有关胸部和脸部的重要性的闹剧。云恬“谁能告诉我才两个月没见,你为什么背着我这个闺密把变性做了!”哀绮绿丝“你不是我闺密。”因为我要娶你。“纳尼!你有种再说一遍!”“你不是我闺密,我是你老公。”“纳尼哦买噶思密达!你有种再说一遍!”“你不是我闺密,我是你老公,你碰了我的胸,要对我负责。”“纳尼……”
  • 龙行明朝

    龙行明朝

    皇啻王朝系列二:他叫龙傲云,大哥让他到皇啻大学签约一个女生,作为搭档合拍。谁知道,一眼百年。他们两个一起穿越了,回到明朝的正德四年。一个明星,回到明朝,除了卖金卖银卖首饰穿戴,怎么还能带着女生,一起进入教坊司,授予官职。他姓龙,但不是皇帝,平安化王造反也没事,不能因为他姓龙就抓吧?喂,他真的姓龙,完全不会功夫。不是吧,连蒙汗药都要用来防身,他是好人家的儿子,平生不做亏心事。算了,还是入乡随俗吧!反正待够一年,回家的时间,还是穿越的当晚,不过后推一个小时而已。(龙傲云身份设定,和他求活路,写的一切歌词都是原创,请手下留情,非转禁擅用。)
  • 异世之功成名就

    异世之功成名就

    无修真无架空不脑残!!一个普通的学生然后他穿越了.......(且看他经历怎么样不一样的人生)苍茫大地一剑挽破,何处繁华笙歌落,斜倚云端千壶掩寂寞,纵使他人空笑我
  • 中国现代文学名家作品集——鲁迅作品集(4)

    中国现代文学名家作品集——鲁迅作品集(4)

    自从中华民国建国二十有二年五月二十五日《自由谈》的编者刊出了“吁请海内文豪,从兹多谈风月”的启事以来,很使老牌风月文豪摇头晃脑的高兴了一大阵,讲冷话的也有,说俏皮话的也有,连只会做“文探”的叭儿们也翘起了它尊贵的尾巴。但有趣的是谈风云的人,风月也谈得,谈风月就谈风月罢,虽然仍旧不能正如尊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