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迟到的爱
家具批发市场在距城较远的三环边上，它的规模之大超过城里任何一个菜市场。各种规格、各种档次和样式的家具叫人目不暇接。
“我们边走边看，昨天晚上回去想了想，出租屋里的床呀、旧书桌呀，包括那些皮靠背椅和其他的统统我都不要了，”覃小慧说，“已经电话告诉房东，让她挪空屋里所有的东西！”
我觉得床和凳子差不多是新的，完全还可以用，何必浪费钱财。覃小慧说她不习惯用别人用过的东西，尤其那些不三不四来路不明的人，谁也不敢保证他们有没有传染病。所以她决定一切都重新换过，把屋子布置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这样，她的心才踏实。虽然是出租屋，毕竟要亲自住在里面，在某一段时期就可以称之为家。
选购好床、茶几、简易衣柜和桌凳之后，才明白其实根本用不着我帮多大的忙。所有东西是在一家商铺里选购的，家具市场的老板有的惯例，一位司机带上两名工人把我们的家具送到出租屋，小心翼翼地搬上楼，在屋子里摆好，然后才大汗淋漓地下楼。
虽说是免费包送，覃小慧还是给他们每人一些小费，她说不应该亏待下气力的人，因为他们挣的是辛苦钱。
“说实话，若是以前我没有挣过那些力气钱，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苦和累。”她微笑着对我说，“记得女儿还小的时候，我扛一桶纯净水上楼，才挣一块钱，夏天时，居然一天扛过五六十桶，现在想想，不知道那时候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呵呵！”
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不是等米下锅。那时候纯粹是为了和离婚的丈夫赌气。她要让他知道，一个女人离开了男人，就算拖着孩子，也一样饿不死，一样可以生活下去，并且比以前过得更好。
“我觉得男人和女人一样，都有一双手，都有头脑，各自都完全有能力应付生活，你说呢？”
“还用说吗？培养出一个那么优秀的女儿，足以说明你的想法完全正确。”
对我的话，她面无表情地摇着头，显得比较平静。
“我发现只有人到中年，自己的孩子也大了，才知道人生是怎么回事。总的来说，人的一生苦大于乐，但是，年轻人又怎么知道未来是如此艰难，所以一点准备都没有。只有处于艰难时刻才显人之力量，那时生活会逼迫人们作出选择，前进还是后退因负担和环境而异。现在，我认为孩子才是我当初坚持下去的动力，有关这方面我肯定你的经验不足，因为直到现在你不还是孑然一身吗？”
她说完便静静地端详着我，好像在问，人生一大半已经过去，你干嘛还不成家呢？
她的想法看似不无道理，可是，她并不知道我的过去，还有我的性格和脾气，她都一无所知。
到了今天，我感到以前在学校里所学的东西拿到现实生活当中简直毫无用处，比如为了大多数人的幸福我们得无私奉献，简直是骗人的鬼话，因为每个人都有私心，那些冠冕堂皇的口号在人面上当笑话说说可以。人们所干的都是为了自己，我倒相信起那一句常言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哈哈哈！”覃小慧笑得上半身直朝后仰，“看不出你还略懂人生，我以为你是个木鱼脑袋，一点都不开窍呢！”
房间收拾得差不多时，已过中午。她带我进去厨房，这里显现一片狼藉。一只塑料垃圾桶横在地上，塑料袋、蔬菜叶、发黄的葱头及烂掉一半的水果散落一地，发出熏人的恶臭。切菜刀锈迹斑斑，平躺在表面有层绿霉的菜板上，灶台、地上，到处乱扔着方便面的空袋子。还有半碗没吃完的面条，里面生出灰色的绒毛，不知放了多长时间。
“真恶心！”她扭曲着脸说。
覃小慧挪了一下煤气灶，几只蟑螂迅速从灶底爬出来，朝不同方向而去。其中一只像是受到惊吓，挥动翅膀撞在天花板上，下坠时差点落到她脸上，她尖叫一声，赶紧跑出厨房。
从超市回来，我提着厨房用具、杀蟑螂的喷剂和一只拖把。她右臂夹一床淡蓝色被子，左手搭一副黄色带蕾丝边的窗帘，她要把屋里以前那一副紫红色的旧窗帘换掉，说那个颜色的窗帘置于屋内会使人窒息。
“除了蟑螂，我不惧怕世上任何东西！”她红着脸，有些羞怯地说。
她还说蟑螂是世界上幸存最久的物种，它甚至是上古或者更早时期的动物。当时蟑螂体型巨大，一口能够吞下整只大象。不过，它同时也是最聪明的动物，在恐龙横行的时代，蟑螂内敛低调的秉性使它们远离争斗，得以幸存至今。
“可是，一只大过大象的动物何以变成蝼蚁般的爬虫了呢？”我不太相信覃小慧的话。
“不愿意争斗，一些功能逐渐减退，体型不也随之变小了吗，无论何时，强出头的总是最先灭亡，这几乎成了真理，不是吗？”
对她的话，我脑海闪过一丝还算合理的意念。于是，不假思索地朝她点了点头。不过，她对蟑螂如此这般的解释，我还是头一次听到。
覃小慧对蟑螂的恐惧使我包揽了打扫厨房的活儿，强力杀虫剂让二十来只蟑螂在厨房里来了个底朝天，它们在地板上痛苦地蹬着细腿，直到动弹不得。
空气清新剂赶走了霉变的气味，感觉屋里一下子变得芬芳宜人。同一时间，我收拾好厨房，覃小慧也换上了那幅黄色的新窗帘，给新买的被子装上被套，白色地板被她用拖把打理得一尘不染，在节能灯下泛起银光。
差不多一切就绪时，已到傍晚。覃小慧打开所有房间里的灯，与起初相比，眼前焕然一新的屋子让她着实兴奋。
这时候，我们感到肚里空空如野，才记起光顾着收拾屋子，两个人居然连午饭也忘了。
她拉我下楼，在小区对面一家餐厅就座。是经营中餐的一处小店，顾客不多，在靠里面包间的我们感到安静异常。
我们要了一个水煮肉片、一小份凉拌猪肚和一大碗酸辣粉丝汤，一人一瓶啤酒。
“你不来点白的？”她瞪着眼睛问我。
我摇着头表示拒绝，告诉她以前在老家工厂上班时，每次工友聚餐，大家都比较兴奋，一餐下来，每个人都要喝掉一瓶五百毫升的五十二度烈性白酒。自打来CD之后，几年来没有沾过一滴白酒，和于茜姐吃过几次饭，也最多喝一点啤酒，于茜姐不喜欢啤酒，更不愿意喝烈性酒，她喝度数很低的葡萄酒，而且每次不超过两杯。
后来她叫服务员给我再开了一瓶啤酒，说一个大男人，酒量一定得超过女人才行。
事实上，我已经不喜欢喝酒了，来CD过后，可能不愿意交朋友的孤僻性格原因，使我对酒逐渐失去兴趣，除了抽烟，说实话，对酒，尤其是烈性酒，我已经兴致全无。
现在，两瓶啤酒下肚，我感觉脸上发烫，心里虽然没有翻江倒海，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躁动，与多年前一口气喝下一瓶烈性酒的感受大致相同。于是，我发觉眼下要做的就是尽量控制自己，少说话，甚至不说话，免得日后羞愧。
送我回去的路上，车厢的灯光映在覃小慧粉红色的脸颊上，看得出啤酒对她也起了作用，这使我心里隐隐作急，若是遇上交警怎么得了！
经过河边一条人迹罕至的幽静小道时，她一个急刹，把车停在有高大银杏树的路边。
河水静静地流淌，对岸的高楼及沿河的树木在泛起微波的河面晃动着。
“这条路真安静，也从来不会出现交警，因为它不堵！”她忽然说道，“好一个深秋的夜晚，不过，冬天会接踵而至！”
“那春天也不会太遥远了！”我说。
“你在和我对诗吗？呵呵！”
瞅了她一眼，我赶紧把脸转过窗去。因为她正鼓起眼睛，一直盯着我看。
一股热乎乎的、异常柔和的感觉包裹住我的左手，才发现覃小慧已经朝我这边微微顷过身子，她的两只手正握住我的一只手。想抽出手来简直有些困难，因为你越抽她的手握得越紧。
后来，大概一两分钟过后，覃小慧又忽然间松开了我的手。
她端正身子，两眼注视前方，张开嘴，谨慎又温和地发出了声音：“我们都不小了，现在，我的话绝不是什么玩笑话！”
“好吧，你想说什么？”我也看着她问。
“首先，我是一个结过婚并且有一个女儿的女人，也已经青春不在，通过这一段时间的接触，我觉得你很单纯，不像许多掉进社会这个大染缸的人那样令人捉摸不透，没有什么心思，也不做作，对于男女之事好像显得害羞，我猜你的经历不太复杂，你看，我没说错吧？”
“这是你对我的观察所下的结论吗？”
“是，不过，这不是我要说的主题，我真正想说的是，当然，你可以考虑一下。我们，我是说我们两个人，一男一女，有没有可能走到一起，结为伴侣，今后的日子相互关心和信任，一同度过我们剩下的岁月！我表明一下，我很愿意与你在一起！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话，不过，如果你拒绝，就当我没说过！”
看着覃小慧期待的眼神，这一次我没有回避她的目光。自从与应小欧那一段感情过后，在我清醒过来的最近几年，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能够再遇所爱，老实说，眼前这位女性虽算不上漂亮，却具备我所期待的大部分条件，她有一张比应小欧稍微结实一点的脸，整个容貌也不像小欧那般严肃深沉，当然，她或许比应小欧幸运一些，有个自己的女儿，也曾经为了孩子幸福地劳累过，可能因为这一点，岁月没有给她留下太多的沧桑，有没有在她脸上刻下衰老的痕迹。的确，看上去她虽然徐娘半老，却依然风韵犹存，在滨河半岛公园，我已经领略过了，我只是不敢朝那方面想，因为，我觉得在如今这个社会，一男一女，要真正融入一起，组成一个家庭，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她的话不是没有拨动我感情的弦，我所顾忌的是，像我这样一个大半身碌碌无为、一事无成的中年男子，会配得上一位女子发自内心的真爱吗？
但是，现在。我不得不说了，记得外婆从来都说我是一个扭扭捏捏，一到关键时刻总是吞吞吐吐说不清楚话的家伙，在某一段时间是令我无比自卑的，大丈夫应该一身豪气、掷地有声。这话也是外婆曾经的叮嘱，倘若再像从前那样，我可能不会原谅自己了！
“好吧，我想。我该说说了，我的现状你也清楚，目前工作和收入不是那么令人满意，我从老家来到CD，几乎一无所有，你真有心与我在一起的话，应该作好共度艰难的准备，既然你已表明对我的情感，以我今天的情况，倘若有负于你的话，那是绝不应该的！”
我的话音刚落，覃小慧就伸出右手揽住我的脖子，手指轻轻触动我的脸庞，不是中间隔着汽车的操作件，她一定会立刻倒进我怀里。
车子开到我工作的小区，我没有马上下去，她好像急了，说：“明天不用上班吗，你该休息了！”
我打开车门，下去后绕过车头来到主驾驶窗边，与她挥手道别。
路虎车重新启动时，我忽然想起什么，又立刻上车，坐到覃小慧身边，她看看我，非常温柔地笑了，接着再次催促我赶紧回去休息了！
“我不太放心，因为你今晚上有喝啤酒，如果你不安全地下车回房睡觉，我是不会离开你的！”我说，“这里到你的住处只有五站的公交，现在九点不到，最后一班车是十一点，不用担心我嘛！”
今天晚上她好像特别地乖，对我言听计从，到了她那个小区，送她进门，我才匆匆离开，刚迈出两步，她在背后叫住了我。
“这个你拿着，别弄丢了，以后任何时候你可以来这里休息，好了，拜拜，路上小心！”
她给我一串钥匙，是开出租屋房门的。坐在公交车里，我把那串钥匙套在了我的钥匙圈里。
回到我地下室的房间，躺床上的我久久没能入睡，我在想，倘若这不是梦境的话，覃小慧一定是上帝派来的另一位天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