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絮？”素袖面上有些讪讪：“那么多好的花儿草儿的，姑娘何苦用柳絮这样的薄命之物自喻，还是换换吧。”
我不做声。用沉默表达坚持。
薄命么？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底是有了一点薄命之相了吧？用柳絮自喻，不是恰好不过了么？
倒是云碧冷声道：“你管她呢，她爱用什么字眼由她去，也碍不着你什么。吟絮……便吟絮吧。绻儿，带着吟絮姑娘下去，好好将养着，秋微阁……”她略微顿了一下，道：“你暂且住着吧，等过几日给你挂了牌，再为你另择个居所。”
我低声应了是，跟着绻儿走了出去。
有惊无险的一场会面，我总算是应付了过去。我抬头看着天空，还是一样的蓝色。我有时在京都看的，在北境看的，和在这里见到的，着许许多多年过去了，还是一个样子。纯粹的，高远的，不可即，于是无尽的向往。
可到底是不一样的心境了。
从此后，我不再是北辰月。因为我所经历的一切，我的所作所为将令我的父母兄长，以及我的族人蒙羞。因为我为了生存，抛弃了尊严，沦落风尘，任由自己成为男人的玩物。
所以北辰月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是曲婵楼里的吟絮姑娘。
一个自甘堕落的风尘女子。
绻儿走在我身边，压低了声音说：“姐姐，你还有几天时间准备，所以别慌，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我会教你怎么做。今天夜里我会来找你，你记得别让小丫头守在屋里。另外，不要关窗户。”
我点点头。绻儿已经恢复了常态，对着跟着我的两个丫鬟说：“好生送你们姑娘回去。今天你们想必也看到了碧姨和袖姨对你们姑娘的重视，你们自己掂量着点，不可委屈了吟絮姑娘。”
年纪稍小些，长得颇为妧媚的丫鬟清凌凌开口道：“姑娘放心，奴婢们一定尽心尽力。”另一个也连声应允。我瞧着绻儿小小年纪，强装出一副姿态来压人，不觉有些好笑。
绻儿跟我道了别，我由这两个丫鬟领着回到了秋微阁。
我仔细打量着这两个丫鬟，她们俩容色均是不俗，比起一些香闺小姐来都不落下乘，却甘心在这曲婵楼里，做一个丫鬟。
我是说，以她们的姿色，却没有被那两个女人逼着接客，倒真是件怪事了。
然而我知道就这样直接问是有些唐突的。我初来乍到，说不得就碰到了这楼里的某些禁忌，还是不要多问为好。
既然定了心要在这里过下去，那么有些事情，来日方长，这些疑问也不必急于一时。
我坐在椅子上，任由她们为我端茶递水。做完了一切之后，她们俩跪在地上，对着我拜了三拜。
我听绻儿提过了，这是曲婵楼里的规矩。旧仆认新主，必得三叩首以示衷心。
当时我还觉得诧异。一个青楼，却有这样严苛的规矩。实在是不得不叫人生疑。
我不急不忙的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又是一个头磕下去：“请姑娘赐名。”
我又被惊着了。难道换了新主，连从前的名字也不能提了么？这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这若是换了在宫里我是能理解的，为了避免宫婢念着旧主，做出对新主不利的事情来。可是宫中的争斗何其复杂，小小一个曲婵楼，又是在防着些什么？
我看着她们，无端想起初藕，芜苏她们来。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我说：“既然如此，”我指着先前妧媚伶俐的说：“你就叫湄染吧。”想了一会儿，又对另一个说：“你叫清蕖。”
她们俩又是一磕头：“谢姑娘赐名。”
我揉了揉眉心，想起绻儿叮嘱过的事情，于是对她们说：“我累了，想躺下歇歇。你们先下去吧，不用管我，晚饭也别叫我了。”
湄染面色有些为难：“可是云碧妈妈吩咐过了要我们好好服侍姑娘。”
我冷了面色：“碧姨是让你们照顾我，还是让你们监视我？你们是我的人，还是碧姨的人？有些事情我看你们还是先想清楚，有些选择也还是先自己掂量着做了。一仆不侍二主，不要到最后，两头都落不得好。”
清蕖连忙又拉着湄染跪下：“单凭姑娘吩咐。我们两个既被指派了来侍奉姑娘，自然该是姑娘的人。姑娘怎么说，奴婢们照着说就是了。”
我不由得赞叹的看了她一眼。倒是个难得明白的人，也不枉费了我强作了一番纸老虎的气势来。
我知道这曲婵楼里时时处处都有眼线，连最亲近服侍的人也并不能放心。而我也并不指望就凭这一番话就令她们向我投诚，但是有些话，说了没用，但是不得不说。免得叫她们认定了我好欺负，就愈发放肆。
我耳濡目染了许多年，怎样管教下人，我虽不通，也并非全然懵懂，恩威并施才是正经。尽管此刻她们叩拜我，尊称我，可到底我也没有比她们高贵到哪里去，她们心里也并非服气。
于是我走到了下首，先扶了湄染，又扶了清蕖。湄染慌慌张张的站起来，不敢揣测我的用意，低眉垂首站在一旁。倒是清蕖，我伸手扶她，她就顺势站了起来，仪态端庄有礼。我再次打量了她们一眼，装作疲累的样子，其实我也是真的有点累了。我挥挥手，说：“你们下去吧。”
我看着她们走了出去。清蕖走在后面，关上了门，不忘向我点了点头。
我端起茶盏，吹开那面上的浮沫，慢悠悠的喝了一口。
我轻轻地笑了笑。
清蕖倒不错，是个懂事的。
虽然万事有绻儿帮忙打理着，但我并不能完全松懈下来。我再也不能容忍，将自己的命运，再尽数交到他人的手里。
我信得过绻儿，是因为我知道我身上并没有她可图的地方。但是我不能完全依赖她。她虽然在这曲婵楼里颇有几分脸面，但毕竟也是身不由己之人，万一真出了什么纰漏，她是绝对庇佑不了我的。
再者，我也不愿因为自身而拖累别人。
我必须要自己寻找出路，而走出的第一步，就是寻找自己的人。试想想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落到别人眼里，那么你就绝无可能摆脱掌控。所以这两个丫鬟，既然是我的亲近之人，想必也颇得云碧和素袖的重视。所以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计后果的拉拢住她们。
而清蕖，她聪敏机灵，我看的出来，她也是一个不甘人下的人，隐隐有一股傲气。却不知为何沦为了这曲婵楼里的一个小小丫鬟。
我不知道她们的弱点是什么，以利诱之或许是一个办法，但是我身无分文。
我唯一能赌的，就是清蕖的那一份傲气。我赌，以她骨子里透出的那一股清高，她不会是一个衷心的奴仆，不会任由云碧和素袖驱策。我赌，她会明白我的无奈，会愿意成全我。
我知道赌输了会是什么后果。但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穷途末路了，不介意再把自己往死里逼一逼，也许还能绝处逢生柳暗花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