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沐将我放在榻上，盖上了被子，又关上窗，俯身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
我嗅见他身上淡淡的木犀香，混了血的腥气。我心里紧了一紧，担心他伤口又裂开了。可是……谁要管他！他还是小孩子么？自己受了伤不知道将息，乱跑乱动胡乱生气。现在总知道疼了吧，总是会自己敷药止疼的吧？
我合了双目，翻身背对着他。
我能感知到他在榻边站了许久，目光胶着在我身上。他在等我转身给他一个拥抱，我也在等，虽然恼了，可我心里其实也希望着，他能走到我面前来，温言软语，再哄我一次。
这样我就能叫自己原谅他，毫无芥蒂地拥抱他。告诉他真的不用害怕，我不会抛下他。
所以请不要再自责不能为我做些什么，你为我做的，真的已经够了。
所以受这些委屈我一点都不难过，所以我心甘情愿。如果这样就能让你留在我身边。
听见脚步声轻轻远去，我睁开了眼，了无了睡意。我扯过一旁的被子蒙住自己，不自觉又红了眼眶。
只有这样封闭的小小空间，黑暗了眸光，我才能觉得安全，才能做回北辰月。可就算我是北辰月了，居然也还是会为了他伤心。
挨打的左脸此刻好像肿起来了，疼痛感也后知后觉。我想起那一日锦晨左右不相称的一张脸，不自觉笑出了声。眼泪仍在，心中竟隐隐有了快慰。
锦晨说的没错，终于轮到了我。抛弃了她的那个人，如今也要离开我。
恍恍惚惚中，好似听见湄染的叫喊声和哭泣声，细细碎碎响在耳边。我忍了许久，那声音竟没有停下的意思。我本就心中烦闷，叫这哭声更添了层。我一把掀了被子，走到窗前，举目往下看。湄染正跪在地上，抱着长沐的腿苦苦哭求着什么。墨发衬着青衣，那跪伏的背影倒是极惹人怜。
我冷了面色。
长沐抬头看见了我，面上闪过犹豫和难堪。
湄染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见了我，惊喜道：“姑娘，郑公子要离开，您快劝劝他吧。他的伤口还在流血。而且满城都是官兵，这一出去肯定活不了了啊。”
我不说话，一分不错的看着他。
心里却翻覆了江海。我从没有想过，他会离开我。如果不是湄染，他是不是就这样不告而别，一字一句都不留下，今后与我此生，隔山隔水，再不相见。
世界像是静止了，安静的，只有风声，和湄染低低的啜泣。
清蕖缓缓走过来，强拉起跪着的哭泣不已的湄染，说道：“让姑娘和郑公子单独谈谈，我们先进去。”湄染仍旧不死心，被清蕖拖着，还是不住的回头看向长沐。
他就那么站在秋风里，一动不动，胸前的衣襟上印着点点血迹。落叶飘到他的肩头，短暂停留，再坠落下去。
长久的静默，我开口打破：“你要去哪里？”
他不答话，反倒垂首，转身迈开了脚步。
我突然笑出了声，笑得很大声，故意要叫他听见。
在我这样古怪的笑声里，他终于还是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若走出这道门，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他摇摇头，无奈道：“絮儿，别说这种话。”
我面无表情：“你大可以试试，看我是不是与你开玩笑。”
他却不再理我，转了身，一步一步向着门边走去，半丝犹豫都没有。
我只觉得心寒。寒意从心里涌遍全身，随即觉得自己真是可笑。
你以为你是谁，拿生死去威胁别人，也要看一看自己有没有这样的资本。你若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你从这里跳下去，和落在他肩头的那些秋叶又有何不同？
我眼睁睁看着他走到了门边，再有一步就要跨出门去。我苦笑了，爬上窗台，坐在了上面，两条腿伸到窗外去，双手却紧紧地扣住窗沿。
我不是傻瓜，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我必须要活着。我的亲人，我的仇人，无论是什么，都不能成为我现在寻死的理由。
我只是在赌，他会不会那么无情，会不会再回一次头，会不会再回来。
他若回来，我自然不需要跳下去。
他若不回来，我跳不跳，他也不知，自然与他也没有什么相干了。就算我死在了在这里，他恐怕也不会流半滴眼泪。那我又何必平白拿自己的性命葬了他的无情。
他在门边定下了脚步。一手扶在门上，站立了好半晌，再没有走出一步。
他终于还是回过身来，看见我险险坐在窗台上，往回急走了几步。直至看清了我紧紧抓住窗沿的手，摇头笑了，大声道：“那上面风景好吗？”
我嘴角勾起一抹笑，知道他看穿了我的小心思。来回晃了晃脚尖，声音却闷闷的，像是赌气：“你不走了么？”
“你这样……我还能走么？谁知你却是使心机耍我。”
我看着他，缓缓松开了双手，做了拥抱的姿势。
“你信不信，你若不回来，我是真的敢的。”
他急了，连忙道：“我信我信，你赶紧坐稳了。”
我满意的轻叹，手轻轻地撑在窗台上：“呀，这样看风景，倒真是别有一番逸趣呢。”
他大踏步走回来，走到窗下，仰头看我，温柔了眉眼：“那我上来陪你一起看，好不好？”
小心翼翼的声气，怕我拒绝，怕我仍旧不肯原谅。可我哪里还能够不原谅，与他的离开，与失去他相比，究竟还有什么是不能释怀的。
“你要上来就来咯，我又不能拦着你。”
他突然变得稚气，边跑边说道：“你等着，我这就来。”
他打开门冲进来，气喘吁吁，一步一步走到我身边。我回头看他，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轻轻吻住他。他搂住我，俯下身来，深长缠绵的亲吻。
窗外是秋日明朗的澄空，云影重重，秋叶纷纷。一切一切淡远成背景，只有他，只有我，只有我们之间，这个真实的，坦诚的，珍贵的吻。
